“滴答”。
冰冷的水珠打在面頰上,一陣沁涼。
傳送所致的震蕩令人頭暈目眩,看不清眼前景象。謝征幹脆閉上眼,緊握化業,以其餘四感觀察周身變化。
陰冷,封閉,潮濕。
陌生的紛擾一概不管,循著那縷微弱妖氣,一劍橫去,制住對方妄圖逃跑的身體。
睜開眼,宣明聆就站在對面,漆黑細長的劍尖直指小妖咽喉,見他臉色如常,才松下口氣,問道:
“清規,你如何?”
“無礙。”謝征沖他點點頭,“宣師叔呢?”
“不打緊。別放它跑瞭。"
被兩柄劍抵在要害處,那小妖面色蒼白極瞭,一動也不敢動。兩人這才有機會看清他的模樣,不由吃瞭一驚。
小妖與聲線差別不大,的確是個男孩,五官精雕細琢,年紀絕不超過八歲。
令他們驚訝的是他渾身上下沒有分毫妖物特征,無角無毛,無耳無尾,就連面頰也異常幹凈,並無妖紋。
“妖修?”
“妖修又怎麼?切,真沒見過世面。”小妖撇撇嘴,被更往後架瞭點的劍刃險險擦過脖頸,頓時不敢再出聲挑釁。
謝征蹙眉打量瞭圈周圍,他們正身處一個漆黑的溶洞中,石壁兩側狹窄,寬度約莫能勉強容身三人。
上方,倒刺似的鐘乳石緩緩向下滲出水滴,在腳底蓄起一汪淺淺的水窪。
不見光亮,隻有身後一條幽邃的路,曲曲折折不知通向何方。
想到傳送前小妖吐露的話,謝征心中一凜需要他們?怎麼個需要法?
也似木犀獸一樣,被斬殺在木頭裡,化為詭異的血線嗎?
“這是哪裡,”宣明聆問他,“你想做什麼?”
還不等回話,又冷冷地補瞭一句:“斟酌點開口。若你想故技重施,用你手心裡的傳送符逃走的話.
大可一試。”
“試試看是你走得快,還是我的劍快。”
他素來溫潤的淺色眼瞳中笑意全無,一想到自己托大,不但連累瞭謝征,還將蔚鳳和傅偏樓獨身丟在荒原,許會有什麼意外,他便不禁煩躁異常。
和善盡褪,取而代之的,是與手中黑劍如出一轍的戾氣。
仿佛對方下一句答得有半點不合心意,連具全屍都不會留。
感受到生命威脅,男孩肩頭緊繃,一陣毛骨悚然,冷汗直往外冒,徹底慫瞭:“別殺我別殺我!我全都說!全都說!”聲音裡滿是哭腔。
“我、我隻是奉命.
按妖王大人的吩咐,當誘餌把道修騙來而已。不然,不然我就沒命瞭!兩位大人有大量,我再也不敢瞭!我從沒害過人啊,求求你們,饒我一命吧!”
他抽噎著,磕磕巴巴,那張像是從年畫上掉下來的臉蛋皺成一團,瞧著可憐極瞭。
可惜在這裡的兩人誰都不會傻到去可憐他。
“變臉倒厲害。”謝征嘲道,“除去我們,還有誰被你騙過?”
“我,”脖子上嬌嫩的皮膚已感到刺痛,眼見這兩名道修神情愈發冷然,小妖一咬牙,“是,我是騙過不少”
“誒誒誒別急!聽我把話說完!沒死!一個都還沒死!在裡頭關著呢!”
宣明聆止住擦出血痕的劍,朝他指的方向望去,是這個洞穴的深處。
他看瞭看謝征,後者意會,收起化業劍,走到宣明聆身後,讓師叔制住這滿嘴誑語、張口就來的小妖。
“你走前面,”從背後抵住男孩心口,宣明聆言簡意賅道,“帶路。”
他十分憋屈地漲紅瞭臉,無奈實力懸殊,隻好僵硬地邁開步伐,嘩啦啦踩著水往裡走去。
“嗚,倒黴死瞭灬我怎麼這麼倒黴啊”
一邊走,他一邊哭,童音淒淒慘慘,“才修成人身就被抓,好險沒被吃掉,卻被派瞭這麼個危險差事。兩位道長究竟什麼修為啊,其他人分明都傳送來就暈過去瞭,莫非和妖王一樣,是結丹期的大人不成?”
謝征聞言,淡淡反問:“你在打探什麼?”
“冤枉啊!”小妖哭得更大聲瞭,“我就隨口一提,大人不想說,不說就是!”
他既是妖修,誰知從前道行有幾百年,怎會真如孩童一般癡態畢露?更何況兩人先前都見識過他見風使舵的嘴上功夫,沒一個會信。
嚎喪半天,見半點用沒有,男孩終於意識到遇上瞭不好糊弄的,悻悻閉瞭嘴。
他不說話,謝征卻有話要說:“若真如你所言,此處異狀皆是那四隻妖王的安排,他們打算做什麼?”
“個中細節,我一介聽使喚的哪裡知曉?”小妖明顯在敷衍推脫,“光是這些,已是我多日來得到的所有消息瞭。”“那所謂妖王,詳細點說說。”宣明聆道,“你總不會連這些都不清楚,還想含糊其辭嗎?”@@小妖賠笑不已:“清楚!當然清楚,兩位道長想知道什麼?我定知無不言。”
在他口中,這“四大妖王”是半年前來到荒原外圍的。
在靈氣堪稱匱乏、資源貧瘠的這個地方,它們已是難能一見的強大妖怪。振臂一呼,便有無數小妖前去投誠,勢力滾雪球般越來越大,逐漸傳出妖王的名號。
它們之中,有一名是剛結丹的妖修,剩下三名,一者為鷹,一者為魚,一者為犀,都乃幾百年的道行。
“犀?”謝征一頓。
小妖回頭望瞭他一眼,高高挑起眉:“挺敏銳嘛,沒錯,那位正是木犀妖。”
“木犀遁木,無形無蹤,若非有它在,想讓那麼多隻木犀同根死於樹中,可沒那麼容易。”
“同族相殘”宣明聆緊緊皺眉,覺得此事愈發古怪起來。
妖族骨子裡流淌著為族群繁衍生息的責任,對本族人來說,出一隻修為高深的大妖絕對是好事。
輪到木犀獸頭上,卻反而成瞭滅頂之災。
究竟是怎樣的好處,才令那隻木犀妖王願意拿同族開刀?
一行人腳步不停,洞穴越發深入,潮濕之汽逐漸濃鬱,隱約能聽見流水的聲音。不多時,眼前現出兩口地牢一樣的窟窿,挨在一起,僅一壁之隔。
左邊的窟窿裡,獸類奇形怪狀,什麼都有,是許多連化形都做不到的小妖;而右邊,則關著人。
流水已淹沒到膝蓋,這樣的環境,即便是修士也很難感到舒適,那群人衣著不同,個個面容憔悴,看上去已在牢裡呆瞭不短的時日。
看到小妖,不由紛紛露出憤恨之情,有人張嘴就罵:“你這孽畜,究竟要做些什麼?還想騙多少人過來!”
待看清背後神智清醒、儀表不凡的兩人時,又緩緩瞪大雙眼,不可思議地喃喃:“這衣服問劍谷!是雲儀仙境問劍谷的道友!諸位,我們有救瞭!”
麻木疲倦的一張張臉上,忽然煥發出猛烈光彩。旁邊的妖獸籠裡,小妖們也隨之翻騰不休:
“二位道友,我等被困多日,身體虛弱,靈力不繼,還請出手相助!”
“救命!道長救命!一道放瞭我們吧!”
一時間人聲鼎沸,那小妖見狀,更是痛哭失聲,也不管背後抵著的劍,轉身就抱住宣明聆的腿,在水中撒潑打滾:
“道長!我也是被逼無奈,道長們帶我一同走吧,否則人全跑瞭,我定活不過今天啊!”
嘈雜聲中,謝征與宣明聆不多廢話,抬手就要劈開牢籠,將他們先放出來。然而,事與願違,就在此時,水中忽然傳來一個沉悶的聲音。
“誰這麼吵?不知本座在睡覺嗎?”
“嘩啦”一道水花,一條銀魚從水底鉆出,霎時化作人形,兩鰭豎起,怒目圓睜,瞪著這幫不知死活的東西。
之前還抱著宣明聆大腿的男孩轉眼倒戈,撲向銀魚妖,高喊道:“銀魚大王!祭品造反瞭!救我啊大王!”
宣明聆被他趁不註意抱瞭個猝不及防,手上一停,沒來得及反應。此時見他果不其然投向另一邊,眉眼微沉,立刻舉劍要殺。
男孩避讓不及,閉眼大聲道:“銀魚大王!屬下不爭氣,要先走一步,給您丟臉瞭!”
銀魚妖冷哼一聲:小小修士,本座面前,休得放肆!”
結丹期的威壓遍佈洞穴,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牢裡修為弱些的甚至昏迷吐血,謝征也有些氣血翻湧,不過尚且還能撐住。
他望向宣明聆,見師叔摩挲著烏黑劍身,像是在思忖著什麼,片刻後,接到一束傳音:
“結丹期的妖隻它在場,原身還是銀魚,我有把握對付。但清規,這樣一來,或許就護不住那群人瞭。"
謝征知他是指牢裡靈力都快幹涸的修士們,不由沉默。一旦大打出手,掃及餘波,就夠要瞭他們的命。
無論他還是宣明聆,都無法眼睜睜看著人去死。他明白對方的意思。
暫時束手就擒,等待時機,或許還有的救。隻不過這樣一來,難免涉險,宣明聆一人還好,可還攸關到他,故而遲遲難下決定。
他便也傳音回道:“宣師叔,這件事蹊蹺頗多。既然入瞭局,先留一手,靜觀其變也未妨不可。”
“
好,多謝清規。”
宣明聆沖他歉然一笑,丟下劍,裝作力有不逮地半跪於地面,抬不起頭來。
謝征也順勢而為,化業落地,心有靈犀地發出一聲哀哀嗡鳴。
“我道什麼厲害角色呢,把你嚇成這樣,兩個沒用的築基修士而已。”
銀魚妖背過手,傲然踱步過來,一揚手,就將他們送入牢中,將兩柄長劍當戰利品收進袖中,“不過築基瞭的,總比這群歪瓜裂棗好得多,挺不錯的祭品。小啟兒,這回做的不錯。”
男孩正要討好兩句,牢裡,剛被扔進去的謝征卻抬起頭,不甘又無力地質問道:
“小啟兒,不是你說,早就看不慣四大妖王,不想讓從荒原裡邊逃出來的這幾個廢物稱霸外圍為瞭打亂它們的計劃,才帶我們來的嗎?為什麼結丹期的妖王會在!”
“我沒有大王,別聽他胡說!”
他暗道不妙,偏偏在這裡的是腦子不好的銀魚,回過頭,對方果然大怒:“竟是如此!若非本座在此休息,還真讓你得逞瞭!”
“你也給本座進去!”
牢門打開,又再次合上。不知是否是從形貌來看,他更接近人的緣故,銀魚一個沒註意,竟將他同樣關在瞭修士的牢籠裡。
銀魚走後,謝征已恢復如常神情,與倒栽蔥似的被扔進來的他對上眼,平靜得如同在無聲嘲諷。
小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