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麟跡(十二)

作者:扇九 字數:3601

蛇巢洞內,絲竹齊奏,人聲嘈雜。

傅偏樓從修煉中醒轉,隻聽外邊動靜不斷,令人無法安神。

他走下座椅,老貝殼泡在水中吐納天地靈氣,蔚鳳則緊閉雙眼,一動不動,身上靈流亂竄。

按理來說,他停在築基巔峰近三年,也到瞭厚積薄發的時候。

可眼下看來,似乎有些桎梏,遲遲無法摸到結丹邊緣,偏生在這節骨眼上,人也不禁有些焦躁起來。

傅偏樓心裡清楚,老貝殼指望不上,頂多卷人逃跑時幫幫忙,若有不測,三條命還得擔負在蔚明光肩頭。

可蔚鳳要是支持不住呢?

他低頭凝視自己的掌心,易容丹改換瞭他的五官面貌,但並未變動其餘地方,五指猶如逐漸長開的竹節,骨秀肌潤,修長白皙。

指腹略有薄繭,不似過去一般稚嫩,握緊時,隱隱透出一股力量感,是經年練劍所致。

傅偏樓深吸口氣,目光深沉。

實在走投無路也隻有破釜沉舟。

搖搖頭甩開最糟糕的念頭,他走到洞口,撩起遮蔽用的珠簾,看向守在一邊的青玉:“外面在吵什麼?”

“實在失禮。”青玉歉意地解釋道,“今日蛇巢有客登門,大王設宴招待,熱鬧得緊,奴傢心襟搖曳,竟疏忽瞭這邊。”

客人?誰?

看出傅偏樓的探詢之色,青玉低下頭:“不瞞小樓大人,是木犀大王。”

“木犀”傅偏樓問,“怎麼突然過來?難不成走漏瞭風聲?”

“是,大王也疑心如此,故而還請諸位暫且呆在這裡,莫要擅自離開。大王已在前邊設下禁制,非他應允之人,隻會看見山壁,無法察覺其中不妥,還請安心。”

傅偏樓點瞭點頭,正欲回屋,餘光忽然掃見一道瘦小的身影,貼著山壁朝這邊過來。

他一時無言,這就是要他們安心?

瞥向青玉,蛇女才說完那句話就被當面打臉,隻覺火辣辣的一片,霎時柳眉倒豎,獠牙咧開,蛇尾鞭子般抽瞭過去,緊緊將那妖氣十分淡薄的孩童捆至近前。

“你是何人!?”

男孩隨著胸口窒息的悶痛,臉色慘白地掙紮道:“青、青玉姐姐,是我,小啟兒!”

聽到這個聲音,傅偏樓眼瞳微縮,驟然反應過來:是那個帶走謝征和宣明聆的小妖!

青玉也看清瞭他的臉,但絲毫沒有松懈,警覺道:“這兒乃蛇巢禁地,你來做什麼?”

“誤會誤會!”小啟兒一邊呼痛,一邊嘴皮子異常利索地將來龍去脈講清楚,“青玉姐姐,您也曉得,我被大王烙下禁制後,一直跟在銀魚大王旁邊傳遞消息。”

“前不久銀魚大王心中生疑,把我派去瞭木犀大王那邊侍候,這回來拜訪大王,就將我一道帶來瞭。"

青玉半信半疑,稍微放松瞭點尾巴:“大王在門口設瞭禁制,你怎麼進來的?”

“哎呦,青玉姐姐,您忘記我身上大王的禁制瞭嗎?”終於能喘口氣,小啟兒趕忙撩起衣領,將那塊灰印給青玉看,委屈道,“有這個在,其它禁制對我來說都視若無物。我也是好久不來蛇巢,被繞暈瞭,這才稀裡糊塗摸著墻過來的。好姐姐,您差點把我殺瞭啊!”

“壞瞭大王好事,殺你幾百次也不嫌多。”青玉哼瞭一聲,到底因那禁制放下心來,將他放開。

小啟兒腿還脫力地軟著,一個沒扶好墻,朝前栽去,手指亂抓,剛好揪住瞭傅偏樓的衣角借力,這才站穩。

“多謝這位大人!咳咳…”隻一下,他也覺得冒犯似的,當即松開手,眨著眼局促不安地望著傅偏樓。

怕被責怪,青玉斥道:“跌跌撞撞的,別沖撞瞭貴客!”

“無礙。”察覺到那一瞬,有什麼滑入袖中,傅偏樓不動聲色,面無表情道,“沒有其它事,我就先回去瞭。"

身後,那莫名出現的男孩似在跟青玉寒暄,嘴甜地一口一個“姐姐”,講些趣話,把蛇女哄得花枝亂顫。

直到那些聲音離得遠些,傅偏樓才從袖中取出那樣物件,是一枚纏著佈條的鵝卵石。

解開來,雪白佈條上繡有的紋路甚是眼熟,他一眼就認瞭出來乃問劍谷外門的花樣。

心口雀躍不已,緊張地跳動起來。手指輕輕將其撫平,隻見上邊歪歪扭扭地寫著一行字:

群妖盛會,樹下見。

雖並非謝征的筆跡,但傅偏樓甚至能想象出那人說出口時的語氣。

短短一句話,傳達出的信息卻不少。

能差使那小妖給他們送來消息,謝征和宣明聆的處境興許比想象中要好上許多。

這讓傅偏樓不由自主松瞭口氣一四大妖王和麒麟的糾葛中,他始終不得而知的,便是它們為何要捉走修士和妖,又想用來做什麼。

可看那群木犀獸的下場,也能有幾分預見,哪怕傳出消息說要等到群妖盛會開刀,也一直掛心不下。

知曉灰蛇的謀算後,為它們不必挑撥就暗流洶湧舒瞭口氣的同時,仍有隱憂,擔心猝不及防之下,群妖盛會的亂象會傷到他們,才強硬地要011回去。

如今看來,大抵是多慮瞭。

傅偏樓微微苦笑,蔚明光說得對,那畢竟是他的小師叔和謝征啊,又怎麼可能真的束手就擒,任人宰割?

樹下見麼樹下?

第一個想起的,是小啟兒藏身、令他們分別的那棵樹。不過很快便被傅偏樓否決瞭,無它,距離群妖盛會太遠。

那麼,還有哪一株樹比較特別?

答案浮出水面麒麟藏身的地方。

011和他們一起看到過異象,知道那裡,自然會告知謝征。

不過為何約在麒麟樹下?莫非,謝征也想救出那隻麒麟嗎?

沒有疑惑太久,傅偏樓便將之拋去一邊。反正謝征總有他的道理,想做什麼都行,他奉陪便是。

“欺妖太甚!混賬!”

小啟兒隨木犀回到領地後,對方再忍耐不住,猛地沉下臉,大發雷霆。震怒之中,一連劈斷瞭數十根巨木。

木犀性格陰騭,一貫不愛動聲色,今日居然如此外露,足可見有多生氣,小啟兒望著斷裂的樹腰暗暗心驚,控制住神色,思索著該怎樣說話。

任由木犀聲勢浩大地發泄瞭會兒,他才小心翼翼地開口道:“大王息怒,以小啟兒之見,您反而該覺得高興才是。”

“高興?”木犀神色幾近扭曲,一掌抓他過來,冷厲的一雙眼猶如刀鋒,剮得人面頰生疼,“我舉全族之命,忍氣吞聲,卻還蒙受欺騙,差點被過河拆橋你說,我該高興?”

“正因大王付出良多!”小啟兒道,“大王不認為太過委屈瞭嗎?”

“其它幾位倚仗同族親信,萬事不煩,血祭之陣的祭品都辦得妥妥當當,等著坐享其成;而大王呢?隻能依靠我們幾個被下瞭禁制的小妖,大多時候親力親為試問,這公平否?它們可有大王這般狠心割愛,慘痛犧牲?”

“沒有!那又憑什麼,和大王您平起平坐?”

這些話像是講在瞭木犀心坎上,它瞇起眼,喜怒不顯,聽小啟兒繼續滔滔不絕:

“既然不願與大王同享,大王何必給它們面子?要知,即便以群妖盛會為由,折斷瞭周圍的樹木,可那兒到底是林中,是大王您主宰的天下啊!這幫所謂的妖王裡,誰可與您抗衡?”

“獨占麒麟,豈不比和旁人分享來得好?我說大王該高興,正是因此。”

眸光閃爍,木犀其實早有此意,否則也不會和灰蛇暗中圖謀。此刻聞言,更是蠢蠢欲動。

但它尚存理智,沒有完全被小啟兒的諂媚吹捧蒙住眼。

單打獨鬥也就罷瞭,若是以一敵三,即便是它也沒把握能逃掉。

“你可別忘記身上的禁制,”木犀威脅道,“生死僅在我一念之間,我若陷入囹圄,第一個死的就是你!”

小啟兒委屈:“我自是清楚,才這樣替大王打算!您知曉灰蛇有異心,不若將計就計,與銀魚大王聯手如何?”

“銀魚?”木犀不屑嗤聲,“沒腦子的東西,想撕毀契約,尋我結盟?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幾斤。”

“大王不妨想想,正是因銀魚大王實力更弱,腦袋也不好使,您才更應當與他聯手。”小啟兒循循善誘,“再怎麼樣,它也乃實打實的結丹期妖獸,殺死雪鷹和灰蛇後,對付它還不是易如反掌?”

木犀有些心動:“說得簡單,灰蛇不是還找瞭一個蚌妖?聽聞也是結丹期,我們不占優勢。”

“那便再假意聯合雪鷹大王。”小啟兒安排得頭頭是道,以三寸不爛之舌瘋狂鼓動著,“今日您去蛇巢,不正是為瞭提議,在群妖盛會上改為沖雪鷹大王發難麼?將此推到灰蛇頭上,殺死它,逼退蚌妖,再與銀魚大王一道對付雪鷹,如此這般”

“銀魚自視甚高,隻會傻乎乎地替大王沖鋒陷陣,利用完後,可不就能卸磨殺驢,達成夙願瞭?”

“待大王得到復生的麒麟,用上古大妖的血脈助長修為,振興木犀一族想必那些故去的同胞,也會理解大王之作為的。”

“是,是瞭……”提及此事,木犀不由出神喃喃,心中天秤逐漸傾斜,豁然倒向一邊。

它神情陰狠,決意道:“灰蛇,你不仁休怪我不義。小啟兒,銀魚那邊,你務必將它哄好,有任何異動,匯報給我,明白嗎?”

小啟兒用力頷首:“是,大王!”

二妖又於此細細商議磋磨,快到傍晚,小啟兒才得以回到銀魚殿。

他卻沒有第一時間去見銀魚,而是徑直來到林間深處,那被清出一塊空地的巨木之前。

夜幕降臨,周圍靜默無聲。

和人前表現的伶俐聒噪不同,此時此刻他那張尚且稚嫩的臉上,浮現出一絲顫抖和軟弱,渴盼地將額頭貼在樹皮上,仿佛隔著這棵樹,與什麼輕輕說著話。

“快瞭就快瞭再堅持一會兒,還有十日…”@他閉上眼,眼瞼有點恐懼地抽搐著,滿臉後怕。但等到再度睜開眼,便又回到瞭平時那副機敏無比的小騙子模樣。

後退一步,若有誰在此,仔細感知,就會發覺小啟兒身上的妖氣又一步減淡,仿佛被什麼吸走瞭般,近乎於無。

再這樣下去,就與尋常的凡人孩童無異瞭。@留戀地看瞭巨木一眼,他轉過身,沒有分毫猶豫,就此離開。

唯餘風聲寂寂,枝條搖曳,仿佛也感到瞭時間的緊迫。

群妖盛會,終於在這番悄然繃緊氣氛中,緩緩揭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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