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糊間,有一隻柔柔暖暖的手拂過額頭,留下一陣沁人心脾的香氣。
傅偏樓朦朧睜開眼,入目是張清雅如蓮的美人面,雖沒有什麼表情,眼中的光卻很柔和,看他醒來,眉梢微微一動:
“醒瞭?感覺如何?”
“師師父!”
吃瞭一驚,傅偏樓手忙腳亂地坐起身。
無律一身淡青長裙,托腮坐在床邊,打量瞭番他的臉色:“嗯,看模樣無事瞭。"
“我聽明光說,回來半路上你渾身發燙,燒得不省人事,可把他們急壞瞭。清規一路沒闔過眼,臉色難看得很,被為師趕去休息瞭。"
聽她這般一說,傅偏樓也有瞭點隱約的印象:“那,師父你怎麼來瞭?”
“徒弟出事,師父不來像話嗎?”無律不無責怪地輕哼一聲,“若非在藏經閣撞見舒望和明光鬼鬼祟祟翻找典籍,怎麼,你們還想把我蒙在鼓裡?”
傅偏樓心虛地咳瞭下,他們還真沒打算告訴無律。怕無律生氣,當即討饒:
“這不是遭逢意外,還未想到。況且,師父上次才說要出門,我們也不清楚你是否在谷中。眼下有師父在,可不就能安心瞭嘛。”
他一口一個“師父”地撒嬌,把無律叫得很沒脾氣,敲敲他的腦袋,嘆道:“好在沒出什麼事,我也是大意,想不到你們剛築基就敢跑到荒原那邊去就算要歷練,也太過涉險,下次可不準瞭。"
“對瞭師父,”傅偏樓點點頭,問,“那道符篆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已經好瞭嗎?”
他之前燙得厲害,眼下則半分感覺也無,活蹦亂跳的,還以為是無律出手解決瞭。
無律卻搖搖頭,爾後說:“聽描述,像是法訣與蠱術糅雜出的變種,在虞淵仙境那邊用得多些。既然舒望說他曾有印象,就等藏經閣的消息吧。”
“清規讓你暫且在此處呆著,拜托為師替他看顧。”她懶懶道,“連師父都敢指使,看來多少有點失瞭分寸瞭。儀景,你師兄他可把你看得比眼珠子還緊啊。”
隨意的一句調笑,竟令傅偏樓面上一燒,差點以為癥狀又犯瞭,趕忙用冰冷手心摸上臉頰,手動降溫。
醒來後看不見謝征人影的些微失落不知不覺散去,他莫名有些不好意思,移開目光,掃視一圈周圍,這才發覺他們正身處一處蕭條破落的廟宇中,角落都結瞭蛛網。
屋子倒還挺大,窗外橫著一尊大香爐,能看出從前也是香客絡繹不絕的地方。
“師父,這是什麼地方?”
無律站起身,行至窗邊,悠悠道:“此地乃問劍谷山下,很久以前,凡人祭拜問劍谷的香火廟。”
“凡人祭拜的香火廟?”傅偏樓被勾起瞭好奇,“那為何現在不拜瞭?”
無律道:“你看如今有哪些修士還白管凡間事的。有求的在善功堂掛牌子就要花費重金,哪兒還有餘力來供奉?”
“照這麼說,以前有修士白給人幹活?”傅偏樓不禁訝然,俗話說無利不起早,一個兩個的老好人便也罷瞭,但香火廟能做起來,肯定不止那麼點人。
“是也不是。”無律想瞭想,“對有些修士而言那不是幹活,是修道。”
傅偏樓更奇怪瞭:“修道?這怎麼修?”
無律望著他,片刻後才搖搖頭:“都是過去的事瞭。話說回來一儀景,為師聽聞,你們此行得瞭一塊龍谷碎片?”
心中一驚,沒料到蔚鳳他們連這個都交代瞭,傅偏樓頓時緊張地攥緊被子,剛回避地垂下眼,就聽無律無奈道:
“好瞭,還怕為師搶你的不成?他們救你心切,不自覺說漏瞭點東西,被我察覺到罷瞭。”“怎麼說我也是個合體修士,還不至於為這點東西奪弟子機緣。”
傅偏樓有些困惑:“那師父提及這個是”
“長長見識。”無律瞇起眼,“不瞞你說,其實為師很崇敬那條白龍。”
“崇敬?”傅偏樓差點以為自己聽錯瞭,瞪大眼睛,“可師父,白龍的名聲…”@攪亂兩界,掀起爭鬥,惡貫滿盈。他知曉這些都是潑來的臟水,可無律又不知道。
“世人人雲亦雲,就乃真相麼?”
無律橫瞭他一眼,“況且,撇開名聲不談,誰能否認曾經那人的驚才絕艷?自由自在、百無禁忌.
很久以前我便想過,有朝一日,我定要像他一樣行走世間,看遍這萬裡山河。”
的確,要論個性,說不定無律和白承修真挺合得來。
隻可惜傅偏樓撇去略為惆悵的思緒,打起精神笑道:“師父有求,徒兒自當滿足。隻不過那塊碎片交給瞭我的靈獸保管,也不知它去什麼地方瞭。"
“你說那隻蚌殼,還是沒嘴的小黃雞?”無律指指廟外,“哭哭啼啼嘰嘰喳喳的,不曉得的還以為你死瞭。怕擾你靜養,放香爐裡泡著瞭。”
傅偏樓一愣,簡直哭笑不得,趕緊掀開被子下床。
老貝殼和011倒沒遭罪,隻是不知無律動瞭什麼手腳,死活出不去爐外。
傅偏樓朝裡探頭時,隻見灰撲撲的蚌殼傷心地吐著泡泡,小黃雞則站在殼頂,有一搭沒一搭地應和它。
“小主人…
…也不知怎麼樣瞭要是有何三長兩短,我怎麼有臉繼續活下去啊嗚嗚"
“別哭啦,有宿主在,小偏樓肯定會沒事的!唉宿主你怎麼還不回來”
把兩個活寶撈到手裡,好生安撫瞭番,傅偏樓這才拿出龍谷碎片,遞到無律手裡。
未與現實連通時,也不過是枚碧玉珠子,無律翻來覆去地盯瞭一會兒,將其輕輕放在庭院的雜草叢上。
靈流自指尖湧出,下一刻,滿目瘡痍在眼前徐徐展開,二人皆一怔。
“之前的殘局,還沒來得及收拾。”
傅偏樓幹巴巴地解釋瞭句,他們走得倉促,隻將龍谷收起,活物自然掉出,死物則無暇顧及,就成瞭這副樣子。
無律望著被血染紅的湖水、還有一地小妖們廝殺後的狼藉,半晌,淡淡地說:“糟蹋。”
分明沒什麼語氣,傅偏樓卻聽出些不快來。
她往前一步,稍稍抬手,颶風般的靈流與劍氣剎那湧出。
一瞬功夫,污穢碎為齏粉,隨風飄去,枯樹逢春、斷枝抽條、碧波蕩漾、草葉花骨欣欣向榮。猶如撥雲見日,龍谷重又回到瞭當初山清水秀的春光之中。
“這才像話。”
滿意地收攏衣袖,無律輕盈上前,坐在湖邊的一塊巨石上。風一吹,梨樹垂落雪白花瓣,染白瞭她曳地的青衣。
“儀景,你會吹笛子麼?”
見他搖頭,無律卻更高興似的,從袖中取出她的長笛:“左右無事,為師教一教你,也算在清規他們來前打發時間,如何?”
被她的興致感染,傅偏樓心中也跟著輕快幾分,便點點頭:“請師父賜教。”
無律彎起雙眸,許是很久沒動過表情瞭,露出一個稍顯僵硬的笑容。
@另一邊,問劍谷藏經閣。
作為雲儀仙境第一道門,問劍谷的藏經閣規模之大,連綿占瞭半片山腰。重重閣廊中卷軼浩繁,典籍、卷軸、玉簡數不勝數。
走入其中,像一條深不見底的隧道,兩邊朝裡鑿開書架,密密擺放著宗卷。
“藏經閣外圍是些常用的典籍,譬如基礎法訣劍招,沒能拜到師父的弟子全靠這些學。”
謝征第一回來,宣明聆便與他傳音細細說明:“再往裡些,就有點亂瞭。問劍谷劍道興盛,許多弟子悟劍之後會記錄在玉簡中,丟到這裡賺取靈石,供人參悟。清規日後若想磋磨劍道,來這兒正不錯。”
“再後邊的地方,就不是人人去得瞭。"
話間,他們已行至又一扇門前,這兒已沒幾個弟子在,不似前邊的人頭攢動。宣明聆拿出一塊牌子貼在門上,白光一閃,赫然洞開。
他身為谷主之子,自有許多尋常弟子沒有的權利。謝征跟在他身後走進去,一眼瞧見瞭蔚鳳。
他又穿上瞭那件火紅靈衣,一身妖氣遮得嚴嚴實實,此刻正擰眉閉目,以神識探訪著手中玉簡。
他看得很快,不過數息就丟回原處,嘆瞭口氣,顯然,並非他們要找的東西。
蔚鳳回眸望見謝征,蹙眉道:“清規師弟,你不好生歇著,怎麼過來藏經閣?”
也就順口一斥,他心裡清楚,傅儀景那樣子,謝征哪裡休息得住?
“這兒的典籍都是些秘辛,不容外傳,我小時候常來此處看書。”宣明聆低聲道,“那符篆,多半就是在此處見過的。”
蔚鳳道:“我頭回發現問劍谷的書這般多,還亂七八糟,有用的沒用的全堆在一塊兒,看得人眼睛都快花瞭。”
“能來這的都是些地位頗高的客卿或者長老,自然無人收拾。”宣明聆無奈道,“從下往上挨個來吧,清規也來瞭,三個人一起,總能找到。”
神識掃過玉簡,一下就能在識海中印出其中內容,可即便如此,與閣中藏經相比也是九牛一毛。
看多瞭,還有幾分暈眩。
謝征扶瞭扶額角,餘光忽而掃到一處不平的縫隙,目光一頓。
他先前還以為這個房間便是藏經閣的盡頭,不曾想,還有一道隱門。
“宣師叔,”他喚道,“那是?”
宣明聆抬首望去:“那是廢閣。”
“廢閣?”
“顧名思義,是用來放置廢棄經卷的。”宣明聆道,“修真界用來記載的東西一般不是凡物,不似凡人燒書那般能輕易毀去。”
“有些過時無用的典籍,被確認不能供眾人翻閱後,就會封到那裡邊去。”
謝征若有所思。
看出他的意動,宣明聆不贊同地說:“裡邊的典籍不僅僅無用,有些甚至邪詭,故而我幼時未曾去過裡邊一回。清規,還是莫要冒險的好,先找過這裡"
“可否勞煩宣師叔開一下門?”沉吟片刻,謝征依舊走到門邊,垂下眼睫,“我想進去看看。”
他有種隱約的預感。
就算不是那道符篆也會發現點什麼。
倘若真的全是廢典,何必藏到這裡?
越是諱莫如深,越是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