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器人?我嗎?”
弟子舍前,瓊光半掩著門,面色訝異。
“煉器大會在一年半後,明淶仙境融天爐下舉辦。若王師兄願意,萬望空出行程來。”謝征瞧出他稍有難色,“可是有何不便?”
“不不不不是不便。”
瓊光連忙擺手,頓瞭頓,尷尬地指著自己:“宣師叔有需要,我自然樂意至極。隻是問劍谷上下那麼多弟子,為何是我?我的修為”
謝征道:“比劍與修為無關,師兄放心。”
“這樣.
那好。”瓊光想瞭想,終於頷首,認真道,“既然各位信我,我定全力以赴。”
“多謝。”事情定下,謝征心中也有瞭底,“那隔日還請師兄到問劍峰上來,蔚師兄去藏經閣翻來瞭些劍訣,或能在此前提升一二”
兩人又就此事談論瞭會兒,屋裡,忽而傳來一道巨響,像是桌椅翻倒和器物摔碎的聲音。
瓊光神情一僵,傅偏樓奇怪地往裡看瞭眼:“裡邊有人嗎?”
“我凡俗裡的親戚,他年紀小好動,也不知撞到哪裡沒有”
聽出他委婉的言外之意,謝征微微點頭:“那便不叨擾王師兄瞭,隔日再見。”
“好,謝師弟、傅師兄慢走。”
待二人身影消失在眼簾後,瓊光長舒口氣,又有些失禮的愧疚。
他反身回到屋裡,關好門,望著一片凌亂中席地而坐的男孩和小獸,頭疼不已。“兩位祖宗,又怎麼瞭?”
周啟滿臉無辜地指著地上的碎片和水漬:“方才有點渴,我想喝水,但是杯子太燙瞭沒拿穩。茶水濺到霖霖身上,也把她燙著瞭,一不小心……”
@“行瞭,我知道瞭。”瓊光看著被拽掉的床幔、爪子抓壞的被褥、倒地的桌椅,簡直欲哭無淚,隻有認命地捋起袖子去收拾。
周啟看他臉色不好,抱起周霖,小心翼翼地說:“對不起啊瓊光哥哥,我和霖霖不是故意的.
嗚u“別哭別哭!哎,沒怪你們!”
那兩滴搖搖欲墜的眼淚見好就收,周啟坐在凳子上,和周霖一道望著青年忙活的身影,眸光晦暗不明。
他們被這個弱小修士撿回宗門已有段時日,出乎意料地,對方並未對他們做任何事情。@無論是他、亦或周霖,都十分迷惑。一開始,他們還以為瓊光是裝模作樣,很可能在籌謀著什麼,暗暗警惕瞭很久。
可隨著相處,兩人才逐漸意識到瓊光的確毫無貪欲。
四靈根的資質、煉氣五階的修為,修道十餘載,不上不下,成天在外峰悠閑度日。
撿到隻麒麟回傢,也沒想過好好利用,倒是聽聞外頭已傳開的風聲後心虛得緊,把人藏得嚴嚴實實,反復叮囑他們不要亂跑。
周啟真的很好奇,瓊光究竟圖什麼?
對方雖有些不著調,但每日修行練劍也從未落下,當得上一句勤懇,可見也是有上進心的。
既然如此,上古大妖血脈,能一步登天,少費多久的苦功,還不足以引誘他嗎?
然而,不管他和周霖怎麼試探、折騰,瓊光都不會生氣;哪怕主動提出要報答,故意將方向往不妙的地方引,也隻會得到“你們究竟遭遇過什麼”,諸如此類同情憐愛的目光,令人異常不爽。
在瓊光面前,他們好似真的隻是一個凡人孩子和一隻普通的妖獸,不存在任何特別。
普天之下,居然還有這種修士?
怕不是給他們撞見瞭個傻子!
為瞭進一步確認瓊光是否真的是個傻子,周啟與周霖孜孜不倦地給他添著各種麻煩,也算是韜光養晦時為數不多的一點樂趣。
可這份樂趣卻即將遭到破壞。
他萬萬沒想到,瓊光居然和他們招惹過的那幫修士相熟!
“瓊光哥哥外面來找你的兩位哥哥是什麼人呀?”
“你說謝師弟和傅師兄?”瓊光抬頭笑道,“當然是問劍谷的弟子瞭。自作多情地說一句,興許算得上友人?”
友人麼周啟垂下眸,遮住有些陰鬱的、不該出現在一個乖巧幼小孩童眼裡的神色。周霖則開口道:“我好似聽到你們說要出門?去哪裡?”
“這個該怎麼解釋呢”瓊光摸瞭摸腰間佩劍,忍不住解下,美滋滋地抱在懷裡,“煉器大會奉器人,嘿,想不到我瓊光也有這天!”
周霖跳到他面前,仰頭睜圓瞭眼睛,佯裝好奇地問:煉器大會?去哪裡做什麼呀?”
“宣師叔是煉器師,應當是想前去交流論道吧。”瓊光尋思著,“聽說若能名列十甲,還可挑選一樣寶貝。師叔似乎想要那個明凈珠的樣子。”
“明凈珠?”心中一跳,作為施咒者,周霖當然知曉何物能解她的咒術。
想不到短短時間內,那群人就摸索到瞭辦法。
這可不成,她費神費力下的咒術,還沒探聽到什麼有用的消息,怎能就這樣白白被解開?
眼珠一轉,周霖當即有瞭決斷。
“瓊光哥哥,你不要我們瞭嗎?”瞳孔中迅速積累起一層水霧,“要留我們獨自在這兒?”
瓊光一愣,隨即伸手摸瞭摸她的腦袋:“這還有一年半呢,早得很。到那時候,你的傷應該好得差不多,就不用再縮在小小的房間裡瞭。在我離谷前,會把你們送回荒原的,別擔心。”
周霖才沒擔心過這個,又哭著蹭瞭蹭他的腿:不要,我好不瞭!我要跟在瓊光哥哥旁邊,才不走!”邊撒嬌,邊給周啟遞去個眼神。
周啟瞬間瞭悟她的意思,也跳下凳子,跑過來抱住瓊光的另一條腿:
“外面好可怕,到處都是壞人。隻有瓊光哥哥對我和霖霖好…
…我們會乖乖的,不要丟掉我們好不好?”
“誒”瓊光猝不及防地被困住,又覺得燙手,又到底看他們倆可憐。最終無奈地蹲下身,拍拍這個摸摸那個,哄道:“好好好,隨你們,想留下就留下吧”
“那,”周霖委屈地說,“煉器大會我們也要一起去!”
“啊?”瓊光為難道,“這就…”難不成,他上路還得拖傢帶口?
更何況…“霖霖,你要記得,你可是麒麟。”他嚴肅地說,“實力低微時被別人發現,我也護不住你。不是我不想讓你出門,為瞭安全著想,還是盡量不要拋頭露面為妙。”
“沒關系,”周霖眨眨眼,“其實這些天來,我已經恢復瞭些實力,想起一些血脈傳承中的法術。”
“上古大妖幼小時很容易夭折,覬覦的歹徒太多,我們天生就會隱藏自己。還有一年半,學會這道法術還是很容易的,屆時裝成哥哥的靈獸,沒有誰會在意吧?”
瓊光賴不過她,想想他們也被關瞭很久,怕要憋壞瞭,勉為其難地答應:
“好吧,回頭我去找謝師弟商議一番,他若同意,就帶你們一塊去。”
“但是哥哥他”周霖又糾結道,“之前很多修士看到過哥哥的臉,我擔心”
“這個我知道!”周啟興沖沖地說,“從小我就聽過傳說,仙山上有許多靈丹妙藥,改換容貌的也有,對不對?隻要有那個,我也能和你們一起出去啦!”
改換容貌的靈丹妙藥?那不就是易容丹嗎?可不便宜。
瓊光思及自己的荷包,一陣肉疼。
“瓊光哥哥?”周啟看瞭他一眼,飛速低下頭,悶悶道,“對不起,是不是給你添麻煩瞭?我沒關系的,你帶霖霖一起去就好”
瓊光素來吃軟不吃硬,哪裡受得住這種以退為進的攻勢?
心一橫,咬牙道:要去就一起去,你們也沒到過明淶仙境吧?聽說那兒可漂亮就當遊山玩水瞭!一枚易容丹而已,有什麼難?看你瓊光哥哥的!”
他把自己講得豪情萬丈,恨不得立刻跑去善功堂接幾十個牌子,沒註意到腳邊,一人一換瞭個眼神,心照不宣地偷笑。
成瞭。
“瓊光師弟在藏什麼?凡俗來的親戚?我才不信。”
傅偏樓撇撇嘴:他還真不會撒謊啊,一看就老實慣瞭,不知道心虛全寫在臉上。”
“許是有何因緣際會,”謝征搖頭,“既然他不願說,就莫要深究瞭。”
兩人一路行至草廬,蔚鳳就站在廬前,抱臂不知在沉思什麼。看見來人,抬眉問“瓊光師弟怎麼說?”
“應下瞭,後日會與我一道過來。”
蔚鳳點點頭,傅偏樓看他一臉深沉,不由多瞅瞭兩眼:怎麼?有心事?”
“”像是下定瞭什麼決心,蔚鳳道,“二位,借一步說話。”
他把人帶到一處偏僻拐角,不放心還掐瞭個靜音訣,這才慎之又慎地猶豫張口:
“傅儀景、清規師弟…”
豎起一根手指,他指瞭指上方,以一種不可思議,卻又想不到其它答案的語氣緩緩說:
“你們說,這天地會否重新開始?就如同老貝殼的那個幻境一般。”
傅偏樓一怔,謝征也蹙起眉“蔚師兄,何出此言?”
蔚鳳凝視著對面平靜的兩張面容,沒能從神情上察覺出什麼端倪,輕嘆口氣,苦笑道:“我的記憶裡,出現瞭一些還未發生的東西。”
“你先前突然發瘋,就是因為這個?”傅偏樓敏銳地瞇瞭瞇眼,見他點頭,若有所思,“難怪你記起什麼瞭?”
“
火”
回想起那幅場景,蔚鳳心口還隱隱作痛。他出神地喃喃道:“我身份暴露,綁在問劍峰頂,被師父用靈火點燃。火燒瞭很久”
那份驚痛、絕望、恨不得毀滅一切的倦怠與瘋狂,依舊殘留不去,無法忘懷,隻有憑理智強壓下去。
如此濃烈鮮明的情緒,讓蔚鳳無法說服這隻是自己的臆想。他突然記起曾在幻境裡遭遇過的輪回,才有瞭這般異想天開的解釋。
“其實,在藏經閣裡發現心魔一說後,我本以為那是我的心魔。”蔚鳳視線迷離地穿透兩人身後,似乎在註視著什麼,“直到我在修煉時看見瞭他。”
“?”傅偏樓循著他的目光轉頭,空空如也。他起瞭一身白毛汗,忍不住瞪大眼睛:“蔚明光,你正常點,看見瞭誰?”
“看不到?也是。”蔚鳳搖搖頭,“我都無法時時刻刻見到他,僅有心緒紊亂時才會出現他的身影。”
陰鬱俊美的青年,一身黑而重的描金玄衣,發冠華麗,襯得他容光湛然。
可那張臉上,不見分毫熟悉,隻剩下無窮無盡的漠然與憎恨。
“那是我,另一個我。”蔚鳳沉沉道,“是那份記憶裡,被靈火灼燒瞭九九八十一天後,心若死灰的涅毀鳳皇。”
我的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