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煉器大會如期而至。
謝征曾在荒原見識過妖族所辦的宴會,幕天席地,聲色享樂,別有一番滋味;而修士的盛會,則更莊重肅穆,繁禮重重,場面也更為闊大。
人流不息,各地趕來的道修聚作一堂,互相拜會寒暄,不時有煉器師停在路邊交流心得。
煉器大會的正臺設在鼎山山腳,上邊已劃分出容身一人的空位。
此會僅論鑄器之道,為瞭盡可能降低差異,煉器師所用的鼎爐、錘煉臺和冷卻池一應俱全,火焰則當場引自山中,隔著一段距離,就能感到撲面而來的炎熱之意。
像他們這般的隊伍並不少見,幾乎都是將要與會的煉器師帶著三名奉器人;隻不過幾人皆風華正茂,除瞭蔚鳳,又都穿著一身白衣,旁人瞧上一眼就知是問劍谷的來人,不由頻頻打量。
那日和蔚鳳相談後,宣明聆鬱結盡消,豁然開朗,氣質都與往常隱隱不同。
不同於從前的鋒銳到幾乎傷人,也不似在問劍谷時處處壓抑著脾性,和風細雨若四月陽春;此時此刻,他唇角噙著微微笑意,不卑不亢,溫和清正,自有某種凜然。
他走在最前,且腰間掛有的烏木牌上鑲嵌著一圈金邊,顯然是其中領頭的煉器師。
出身大宗門,加之身後幾位奉器人修為不凡,一眼便知是逐頭籌而來的。
或明或暗的視線中,幾人行至臺下,腳步一頓。
對面,同樣招惹註目的四人也停下來,為首的桃花眼青年敲瞭敲手中折扇,掃視一圈:“咦,怎不見小儀景?”
宣明聆沒有開口,他似乎也不在意回答,笑瞭笑道:“罷瞭,他不在正好,省得我晃神。宣道友,今日,可要多多指教瞭。”
“應道友也是。”
應常六沒什麼好看,還是那副不著調的輕浮模樣,謝征的目光移至他的身後,略略一凝。
應常六的三名奉器人並肩而行,最左一人,正是曾有過一面之緣的師寅。
他一席問劍谷內門弟子服飾,珠玉裹身,襯得原本隻是清秀的臉龐格外貴重。那雙眼裡沒有其他人,直勾勾地盯著瓊光,像是意外,又沉凝得多。
“宣師叔,”見瓊光隻愣瞭愣,仿佛望見尋常同門那般禮節性地露出一個笑容後,師寅的臉色一下子更難看瞭,出聲道,“問劍谷弟子無數,就算我無法當師叔的奉器人,以師叔名望,也有的是選擇。何必找兩個外門弟子?”
這話說得很不客氣,謝征、瓊光還沒表態,蔚鳳先蹙瞭眉。
“雲光師弟,此言差矣。”同門出身,他盡可能放平語氣,“煉器大會比的是煉器,奉器人不過添頭。”
“說是添頭,實際有無影響,你我心中自是清楚。”
另一道清越的嗓音橫插進來,則是三人中最為陌生、年紀瞧上去也最小的一名少年。他眼角上翹,無端有些尖銳,似笑非笑地說:“不然,何必挑人,隨便找幾個修為差不多的不就好瞭。"
“你說是不是?問劍谷的大師兄?”
說來也巧,他和蔚鳳都穿瞭一身紅衣,鮮艷得很;偏偏二人皆容顏極盛,不但未被壓住,反倒風姿湛然。
相對而立,也不失為一番好景致。
“閣下是?”蔚鳳察覺到他話間的針對,也不客氣,反問回去。
“風琛。”少年施施然報上名號,“無籍無派,散修一介。”
蔚鳳冷道:“既是散修,想來問劍谷的事與你無幹。”言下之意,多管閑事。
風琛哼瞭一聲,師寅則又瞥瞭眼瓊光,意有所指:“煉器大會還沒正式開始,許多小門小派的煉器師都是當場尋的奉器人,那邊就有待選的修士,修為定是高過練氣六階的,用不瞭多少靈石。”
“雲光”
他說得太過,宣明聆正要端起長輩的架子斥責,就見瓊光上前一步,渾不在意地笑瞭笑。
“雲光師兄,修為高深,並不一定擅長比鬥,更不一定會使劍。”他一貫有四面玲瓏的好脾氣,說話叫人挑不出錯來,“師弟知修為不高,可到底是問劍谷弟子,練劍未曾輕疏過一日,雖定比不上蔚師兄,但應當還是較那些修士技高一籌的。”
師寅一噎,驚疑於瓊光不閃不避的態度,一時間也想不出什麼話來反駁。
畢竟他也是問劍谷的弟子,怎能在外墮瞭自傢名聲?
他分不清心底何種滋味,又氣又有些慌亂,口不擇言道:“你倒是好威風,若敗瞭宣師叔的局,擔得起責任嗎?”
這話恰好說中瓊光最憂心的地方,他們必爭魁首,也就是說要打敗眼前這幾人。饒是劍術得到過眾人肯定,依舊免不瞭心虛。抿起唇,擰眉不語。
師寅還欲補刀,卻聽一道幼細的嗓音輕輕呵瞭下,陰陽怪氣地說:“這還沒上臺,就知道咒師叔敗瞭呀,胳膊肘好往外拐。”
一頂帽子扣將下來,令師寅臉色一變:“休得胡說!”
他們之間劍拔弩張,早已引起周圍騷動,衣飾立場一目瞭然之下,不免有人竊竊私語。
師寅聽瞭幾句,又發作不得,恨恨瞪向那滿臉無辜的男孩。
周啟被訓以來,心裡總憋著一股氣,這人又是那個討厭的應常六的人,又毫不掩飾地針對瓊光,一路聽得他惱火不已,這才故意出言。瓊光再怎麼不濟,也是他和霖霖選中的人,哪裡能由別人欺負!
看到對面不虞的臉色,他出瞭口惡氣,十分暢快,面上卻害怕似的扯瞭扯身邊的袖子:“瓊光哥哥,他不會打我吧?我說錯話瞭?”
瓊光清楚他在裝,這回卻有點好笑,搖搖頭道:“雲光師兄,童言無忌。”
“瓊光哥、哥?”師寅瞪著他,“他是你什麼人?”
“這重要嗎?”瓊光有些頭疼,低聲道,“行瞭,大庭廣眾,莫要鬧瞭。"
他不適旁人圍觀,想盡早解決,語氣中不自覺帶上瞭些過去的強硬。
“”師寅一呆,張瞭張唇,沒吐出字來。
周啟對情緒敏感得很,看出師寅對這個稱呼的在意,“瓊光哥哥”瓊光哥哥”地細聲喊著,差點把人氣瞭個半死。
他鐵青著臉朝瓊光怒目而視,而那邊風琛也始終盯住蔚鳳不放,視線交匯,氣氛一觸即發。
就在此時,最中間的青衣男子溫聲勸道:“好瞭,師道友、風道友,一場比試而已,別為此傷瞭和氣。煉器大會不興爭執,就當賣我一個面子。"
這自然就是奉器人的第三者,成玄瞭。
謝征瞇瞭瞇眼。@煉器大會是由融天爐下的煉器世傢舉辦,原著中曾提到過,柳長英的師尊正是自此出身,故而與清雲宗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成玄仗著這一身份做主,既止住瞭還欲發作的二人,又不會顯得冒犯失禮,可謂萬分得當。
如僅看表面,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宗門的大師兄。
隻是.
謝征一看到他,就想起唯剩瘡痍的永安鎮,以及躺在寒冰陣中沉眠的傅偏樓。
腰間化業像是感知到他的情緒,輕震一下,發出微微嗡鳴。
這一異動引來瞭成玄的視線。
他掃過站在一旁有些沉默的修士,稍覺眼熟,又想不起來,沒多放在心上,和善地笑瞭一下。
換作別的問劍谷外門弟子,或許要受寵若驚瞭一鼎鼎有名的仙境風雲人物,竟然如此平易近人。
可這笑落在謝征眼中,卻是說不出的輕蔑。
果真不記得瞭啊也是。@日理萬機、天下敬慕的清雲宗大師兄,怎會記得住五年前的一個小\小小凡人?
他也微微勾起唇角,仿佛回禮,眉心紅魚一瞬灼灼。
沒關系,以後會記住的。
慢慢來他不著急。
成玄出面,另外兩人自然不會不給面子,便都退後一步。
笑吟吟看完一出好戲的應常六見事態平息,一合扇,對宣明聆道:“時間也差不多瞭,宣道友,我們上臺吧。”
宣明聆頷首,邁步隨他前去,背後,蔚鳳小聲說:“小師叔,我信你。”
淺褐色的眼眸一彎,宣明聆應道:“好。”
不多時,煉器師們紛紛落座,隨著一道鐘響,滿場俱寂。
“眾所周知,靈器乃修士倚重之物,而兵器在萬千道統之中,更是占據一席之地。”
一道蒼老的聲音,伴隨雄厚靈力,傳遍場上每一寸角落。
“刀槍劍戟,斧鉞鉤叉,閑槊棍棒,鞭鐧錘抓於道修而言,有一把趁手兵器,如虎添翼。於煉器師而言,更是修行此道的第一步,乃煉器之基礎。”
“煉器大會非為考驗,非為比鬥,是道之磋磨、道之爭辯。閑話少敘,諸位,請論道矣"
報幕人走到臺前,宣佈道:“煉器大會第一場,煉器;命題:十八般兵器。”
“為期十日,以臺上沙漏計時,煉制十八般兵器其中一樣。材料自備四樣,其餘選用會中所備。”
“違反規定者、擾亂他人煉器者、以不正手段競爭者,皆剝奪與會資格,終生不準入內。”
“十日內成器者,勝,鑄成之器將作為奉器人所用兵器,參與第二場的試器。”
“以上,還望各位謹記於心。”
“自此,煉器大會,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