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局的秘境與之前不同,沒有什麼美好的景致。
昏暗崎嶇的洞窟兩壁各點瞭一束燈火,勉強能照亮眼前的事物。
無論鏡裡鏡外,在看清一眾奉器人身前靜靜矗立的東西時,都有片刻失語。
“這是什麼?”
“銅像?”
瓊光仰起臉,細細打量著這尊龐然大物。
約莫兩人高的人像,閃爍著銅皮一般的色澤,瞧上去古樸而又沉重。
雕琢得並不細致,五官模糊,增添瞭些許非人的恐怖之感。
火光投在它的身上,傾灑出大塊陰影,將瓊光包裹在內,襯得好端端一名年輕男子十分矮小纖瘦。
滿心疑惑之際,方且問的聲音恰如其分地響起:“不必慌亂,此乃本局所用傀儡。”
“試器之比,旨在試器。第一局尋環解環,試的是兵器之靈。而這第二局,則要試兵器之利。”
“諸位面前的傀儡,乃方傢以玄金鑄造,銅皮鐵骨,刀槍不入。唯身上有十二節要害關竅,倘若全部擊破,便會散成一團廢鐵。”
聞言,瓊光視線流轉,最終落在傀儡的雙眼、咽喉、心口和各個連接肢體的關節上。
十二處關竅,鑲嵌著十二枚剔透的晶石,看上去質地堅硬,並不那麼容易粉碎。
要麼施以巨力,要麼精於巧勁。
方且問繼續介紹道:“將靈力註入傀儡中,使其認主,傀儡會一直緊隨身後半步,成為奉器人的替偶,能擋下大部分的皮肉之傷。故而請不必束手束腳,在木枷容許的范疇內,可傾力為之。”
“為時三個時辰,此間,傀儡報廢者算作出局,所奉之器不可繼續第三局試器之比。拆除傀儡最多者獲勝。”
話音末瞭,瓊光眨眨眼,盯著傀儡若有所思。
總結下來,除瞭要拆別人的傀儡外,還得守住自己的,否則前功盡棄。如果他失去傀儡,謝師弟連上場都不能,更別說奪魁瞭。
沉沉的緊迫壓上心頭,瓊光不再猶豫,上前一步,伸手碰觸冰冷的傀儡,掌心流出一縷靈力。
隨著“鏗啷鏗啷”的悶悶響動,傀儡高大的身形慢吞吞地站瞭起來。
與此同時,它鑲嵌著晶石的關竅亮起微微紅芒,有一對窩在空洞洞的雙目之中,宛如睜開瞭瞳孔。
瓊光試著走動一番,發覺它並不靈敏,盡管能寸步不離地跟著他,可行動間異常笨拙,也不能閃躲。
杵在那兒,天然就是個挨打的木頭樁子。
一旦被群起而攻之瓊光蹙起眉,雙拳難敵四手,那就很難全身而退瞭。
一念及此,他沒有急著離開洞窟,與傀儡默默對視。爾後下定決心一般,眸中閃過凌厲之色,朝它舉起手中的涅生。
星天水鏡上,奉器人們或匆匆找尋目標,或暫且按兵不動,眾修士的目光不由被他怪異的行為吸引過去,紛紛傻眼。
“他他怎的在砍自己的傀儡?!”
“碎瞭、真碎瞭!咽喉上那枚晶石被他弄碎瞭!”
“他還想砍下一個?豈不是在自掘墳墓!”
“是叫什麼來著…
問劍谷的瓊光?”
“怕不是被收買瞭,想斷前路…”
有人提出這一點後,大傢恍然大悟,不禁用憐憫的眼神向問劍谷一幹人看去。
別說他們,就連識海中的011也焦急起來,連聲呼道:【宿主宿主,瓊光這是在幹什麼呀!】
“莫急。”
謝征瞥瞭水鏡一眼,此刻,瓊光已又將傀儡一隻眼眸中的晶石擊碎,廢瞭不少功夫,停下來望劍思忖。
【這怎麼不急嘛!關竅碎完,就連宿主都沒法參與下一局瞭!拿不到明凈珠,小偏樓該怎麼辦啊?】
說到後邊,011甚至有瞭一點哭腔。
見它激動成這樣,謝征輕嘆口氣,說道:“你再看。”
火光搖曳的洞窟裡。傀儡呆板地站著,任由面前之人動作。
瓊光抿瞭抿嘴唇,雙眼一瞇,圓圓的臉蛋上,神情慎重,專註到乃至目空一切。
他深深吸瞭口氣,手腕一抖,直刺傀儡的另一隻眼睛而去。【啊!】
在011的驚叫中,那一枚靈石也應聲而裂,化作簌簌碎片掉落於地。
傀儡的眼眸自此黯淡下來,仿佛沒有瞭生機。
【三枚第三枚也碎瞭啊,十二枚裡去瞭四分之一,這還要怎麼辦呀】011欲哭無淚。
“沒發現嗎?”謝征眸中反倒掠過一抹贊許,他問,“瓊光第一次擊碎晶石用瞭多久?費瞭多大的力氣?”
【誒?】011頓時不哭瞭,它回想一番,最開始,瓊光握著涅生劍,劈砍砸戳,就像對待敵人一樣,無所不用其極。
晶石看上去就並不脆弱,真正毀壞起來,比想象中更耗勁。
那之後,瓊光對著碎片停瞭好一會兒,才再度出手。@而方才甚至隻是一劍,一瞬間就擊破瞭關竅?
逐漸明白過來,011恍然:【他是在】
“在試巧勁。”謝征淡淡地說,“這種比鬥,如劍一類的兵器其實很吃虧,不像錘或者槍,容易著力。想幹脆地破壞,需找準那一點。”
“和他人打鬥時,絕無空閑去嘗試、去思考,該從何處下手?該怎樣使力?那還不若先摸索出來,瓊光師兄的劍,向來精準到毫顛。”
就如過去在年關廟會鬧事的那隻黃鼠狼妖,隔著很遠擲來的靈劍,也能先他一步貫穿要害。
【這樣啊】011還是有點心疼,【道理我懂瞭,可是,三枚誒。他就不怕出局嗎?】
“十二處關竅,分別置於雙目、咽喉、心口、肘彎、手腕、膝蓋和足踝處。傀儡軀體高大,真打起來,以正常人的身高來不及護住上邊,況且眼部、喉部本就是常見的要害,既不似關節一般靈活,也不似心口藏在最正中,極易成為目標。”
“他並非隨意舍棄,有自己的考量。雖說少瞭三處關竅更容易被盯上,但也會示弱於人,出其不意。”
謝征搖搖頭,“且看吧,我信他。”
秘境中,終於抓準瞭擊碎晶石的感覺,瓊光勾瞭勾唇,又迅速正色。
提醒著自己不能輕率大意,他拎起涅生劍,往洞窟外走去。
@這片地方沒有第一局那樣寬闊,從地道上去後,黃沙赤土連綿平坦,一眼就能瞧見幾個黑點交戰的身影。
見著瞭人,瓊光腳下不停,警惕瞭番四周過後,立即朝那邊奔去。
打知曉比試規則起,師寅就暗道不妙。
不僅是使劍落在下風,更要緊的是,他脫身於上一局的勝者之隊。
想奪魁首的,絕不會讓他這局取勝,否則就不必繼續比下去瞭。
甚至他們還會千方百計地試圖讓他出局,這樣一來,還能間接淘汰掉下一局的成玄,可謂一箭雙雕。
師寅想到的第一個辦法是躲起來。
有個聲音隱隱告誡他:你不行的,修為壓制之下,一人對付不瞭那般多的修士。
若是出局,簡直丟人丟大發,回去問劍谷定會被師尊責罰。
一瞬的怯懦過後,他又強壓下逃避的念頭。
不行,不能躲,一旦露出軟弱的態度,就會任人欺凌,隻會令情況更糟。
不是經歷過嗎?他不能重蹈覆轍,變回原本那般無能到令人唾棄的模樣。
他已經脫胎換骨瞭,自那天起師寅掐瞭掐袖中的手臂,被遮起來的地方,停留著一道爬蟲般的猙獰疤痕。
吃痛得一醒,他面上仍牢牢端著冷傲的態度,仿佛堅不可摧的一道面具。
喚醒傀儡後,他徑直走到洞外,恰好與對面一名拿著雙錘的修士對上眼。
胸中湧現出一股懼怕,這股懼怕催促著他握緊手中的爭命劍,不閃不避,趁那修士還在愣怔,瞬息間攻上前去。
“砰”地在傀儡眼上擦過一道火花,一擊不中,比料想中還要堅硬,師寅心中一沉。
那修士也不好相與,很快反應過來,抵錘相抗的同時,知道自己磨不過師寅,居然以靈力震蕩,高聲喊道:“應常六奉器人師雲光在此!”
不屑與他多說,師寅抖劍出手,青鋒掠出殘像,擊在同一塊晶石之上。
他變招極快,身隨影動,那修士根本擋不下幾回。
不過多時,傀儡的一隻眼就瞎瞭下去。
那人更急,一邊阻攔,一邊呼救似的連連道:“應常六奉器人師雲光在此“師雲光在此—!"
劍招如疾風驟雨,待到其餘奉器人謹慎地圍攏過來時,師寅足尖點地,身後一架傀儡嘩啦散落,殘肢滾瞭一地。
本喊得起勁的修士再如何不甘,也身形一散,被傳送出瞭秘境。
“一具。”
白衣若翩飛之鳥,劍鋒略垂,隻是清秀的一張臉上,容色凜然。
劍尖分明沒有血,卻鋒利得令人膽寒。
手腕震得酸痛,連同小臂上的傷疤隱隱作痛。師寅環視一圈,手指收緊,面容卻毫無退卻,舉劍向前挑釁道:“想以多欺少,也不掂量掂量自己輕重?”
“問劍谷師雲光在此,想死就來”
瓊光遙遙看見師寅時,他已不復先前瀟灑,發冠散亂,姿態狼狽,身後傀儡已瞎瞭一隻眼、喉嚨和心口的靈石也被粉碎。
劍法再如何兇悍,靈劍再如何鋒銳,終究隻有一人。
而他周身,有近十人牢牢圍住,高大的傀儡站在他們身後,猶如墻壁豎起,將他困頓其中。
瞥瞭眼地上散架的傀儡,粗略一數,竟有五具之多。
瓊光咂咂嘴,還好,比他少兩具。
這樣下去,或許不須他動手,師寅就會出局。可這一刻,瓊光微妙地猶豫瞭下。
是因為那副景象令他想起從前,被學堂裡大孩子圍住欺負的小哭包嗎?他分不清心中復雜的滋味。
師寅出局,自然是最好的情況,但就算無關過去情分,瓊光也不認為這般以多欺少值得推崇。
若是換作旁人,他一早就提劍上前瞭。可偏偏是師寅。
想到對方和應常六一夥人沆瀣一氣,暗通曲款害得蔚鳳輸掉比試,瓊光就氣不打一處來,隻覺得活該。
但又不禁懷疑:倘若師寅真的做下這等不齒之事,此局的規則會這般針對他嗎?
正躊躇間,那邊有一修士怒吼一聲,手中巨錘狠狠砸向師寅。
後者疲態難掩,一時閃躲不及,爭命被砸脫瞭手;另一人見有機可乘,當即持.槍向他身後傀儡的手肘戳去。
師寅面色一變,也顧不得其他,召回靈劍的同時閃身上前,妄圖用軀體擋住攻擊。
“涅生!”
不假思索地,瓊光擲出靈劍,撞歪瞭長槍。
他躍到師寅身前,頭也不回,劈頭蓋臉地罵道:“你是不是傻?用身體去接?”
這一變故令在場幾人全都呆住,師寅的動作也僵硬在原地,半晌,才低低地說:
“傀儡是替偶,不會有事。”
“呃。”瓊光無言,他都給忘瞭。
有些懊惱,但也算不上多後悔。他直起身,沒有離開的意思,涅生在手中輕輕長鳴。
“問劍谷的?”那幾人沒有輕舉妄動,其中一個皺著眉開口,“就算你們出身同門,在煉器大會上也不是同隊。他是你最大的敵手,為何回護?”
“與他是誰無關。”瓊光笑瞭笑,“單純看不下去而已。”
“王、瓊光,你閃開!”身後,師寅吞下欲言又止的呼聲,不客氣道,“我不需要你來救!”
“誰要救你?”
他不領情,瓊光也不留面子,好似方才緊張的人不是他一樣。
他環視四周,微微瞇眼:“師寅沒瞭,下一個被群起攻之的就是我。一根繩上的螞蚱,自救罷瞭。"
“況且這裡能拆的傀儡多。”
那幾名奉器人被他的囂張氣笑瞭:“傀儡都少瞭三枚晶石,也敢和我們這麼多人硬碰硬?不知天高地厚!”
師寅調息片刻,拄著劍直起身,定定地看瞭瓊光一會兒o瓊光註意到他的視線,輕快道:“我前五,你後三。”
語氣自然帶著囑咐,就像從前一起玩得太晚,來不及解夫子佈置的功課,匆匆忙忙地攤開紙筆。
“我寫這兩頁,你後一頁。”有著圓圓臉蛋的哥哥笑著,好像任何難題都會迎刃而解。
而師寅一師雲光,也如那時一般,看著他,輕輕點頭:
“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