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落於地面,隻一揮手,鳳宸與蒼翎依舊動彈不得,而謝征等人則渾身一松。
傅偏樓抬起頭,看清來人後,不禁目露欣喜:“師父?”
無律瞅瞭眼他被謝征困住的左腕,又瞥瞭下後者眉心如火的印記,長笛一抽,一人給重重敲上一記。
傅偏樓吃痛地捂住額角,謝征也不由伸手揉瞭揉。
倒也沒那麼疼,就是有些丟人迎著兩個弟子幽幽的視線,無律輕聲斥道:“亂來。”
單單二字,卻意味深長,令謝征當即一愣。
方才情勢危急,傅偏樓想不顧身體讓魔出手,而他則欲溝通兩儀劍留下的那抹意念;都乃涉險之舉,說一聲“亂來”倒也不錯。
可問題是無律怎會知曉?
“師父,你”
低低喚瞭一聲,謝征眼帶復雜,終究沒問出口。
無律也不再管他們,一步踏出,轉眼就到瞭躺在血泊中的瓊光面前,蹲下身,探手量瞭量鼻息。
“一息尚存…
…可也,隻有一息。”
她閉瞭閉眼,在瓊光面上一點,護住那殘存的一息,嘆道,“是我來晚瞭。”
“瓊光師弟”
聞言,走過來的蔚鳳內疚不已,恨恨道:“是我招來的禍端,連累瞭你們!”
“人還沒死,別哭喪。”一旁,始終垂著頭的周啟驟然開口。
他看向無律,這個強大到看不清半分底細的修士,眼底殘留著一分期冀:“他不該死!道門詭術那般多,真就沒有一點辦法瞭嗎?”
無律尚未說話,傅偏樓先生瞭氣,他冷冷盯著這個已恢復原本面貌的男孩,嗤道:
“你有何資格指責蔚明光?若非你們兄妹作祟,瓊光師弟怎會落得如此下場!少來假惺惺的。”
周啟一窒,到底沒法狡辯,臉色唰地慘白。
周霖按住他的肩,將哥哥護在身後,底氣不足地問:“事已至此,你、你們想怎樣?”
她眼下是一副妖獸化形的模樣,額頭生角,面帶妖紋,耳鬢邊還長有五彩鬃毛。
別人認不出,無律怎會認不得?
她眼眸一閃,輕聲道:“麒麟”
“是又如何!”周霖抿住唇,按捺下心中惶恐,“明凈珠已丟,咒術我給你們解,隻要放過哥哥,我由你們處置!”
見他們落入如斯境地,還想著講條件,傅偏樓望著閉目不醒的瓊光,頓瞭頓,覺得諷刺又可笑。
“沒什麼好說。”他瞪向兩人,“瓊光師弟救不回來,你們賠命。”
被那暗藏戾氣的眼神一盯,就連周霖,都忍不住打瞭個寒噤。
但她掃瞭眼身後魂不守舍的周啟,又咬咬牙,辯駁道:“我們賠命?冤有頭債有主,若你們覬覦麒麟血脈,我無話可說,可倘若你們要報仇,該去找那邊的傢夥才是!與我和哥哥何幹!”
她朝木頭樁子似的兩妖一指,眼圈也跟著紅瞭:
“我們誆騙於人,搶瞭明凈珠,受此劫難,是自作自受,我認下。可逃命時,我們也未曾丟下他,卻要說什麼賠命?這是什麼道理?”
傅偏樓不清楚前因,聽得這話,淺淺蹙起眉,一時有些狐疑:“你們有這麼好心?”
他自然厭惡這對兄妹,但看對方情態,不似謊話;可被騙多瞭,也拿不穩,幹脆扭頭求助謝征。
周霖想不到自己難得的實話卻不被信任,簡直氣到吐血:“若此言有虛,我與哥哥都不得好死!”
她對周啟看得比眼珠子還緊,能發這樣的毒誓,看來的確不假。
謝征微微頷首,傅偏樓又哼道:“就算如此,你們作惡多端,何來放過一說?”
“是,我們不是什麼好東西。”周霖見他語氣松動,心中浮起一陣希望,盡力辯駁道,“可天下妖獸乃至道修,不皆是如此?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們想活下去又有何錯?”
“要說作惡我與哥哥半妖之身,要想活命,隻有這一條路走。教唆妖王自相殘殺,害瞭它們的命不錯,可說到底,它們也是為貪欲驅使,咎由自取,並不無辜。若是中途有半分差錯,我們會死得更慘!本就是將命搏命,不過是我們勝瞭而已。雖將你們攪合進來,可後也幫你們逃出生天,兩不相欠!憑什麼要被譴責?”
“兩不相欠,說得好聽。”蔚鳳沉聲道,“若非我們被卷入其中,那些被捉來的無辜修士與小妖,豈有命在?會幫我們,也不過是圖我們好利用,根本沒想過死活吧!”“可結果如此!”周霖大聲說,“就連我給他下的咒術,也不會傷及性命,我們隻謀求生路,並無害人之心!談何作惡多端?”
她這一番詭辯,還真叫人不上不下地噎住。
說它們真有罪吧,好似還真沒來得及幹什麼壞事;妖族素來弱肉強食,更何況兩人這一手玩下來,甚至沒有親自沾血。
可要放過吧,又很不甘心,折騰這麼久的滿腔憤怨要找誰討?
無律靜靜聽完,接著問過前因後果,這才輕輕一嘆。
“曾有人教過我,無論人妖,行度有法,一桿秤自在心中。”她淡淡垂目,說道,“你們雖過失不重,可心裡已無分寸。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不可放縱在外,再犯下錯。”
纖纖素手伸出兩根指頭,“我給你們兩條路。”
“其一,隨我回谷,聽候發落。”
“其二”
她看向瓊光,沉吟道:“小明之事,雖不為你們所願,可確是間接所致。若非你們奪走明凈珠,小明不會追來,清規與儀景身上的靈衣有我一絲神念,出什麼事我自會及時趕到,也不會受此磨難。”@
“將功折過,爾等可願?”
一直沉默不語的周啟聽聞這話,霎時瞪大雙眼:“此為何意?”
“你不是想救他。”無律平靜地望著他,“小明已是瀕死之軀,除卻傳聞中縹緲的神丹妙藥,隻有一法可解。”
“何法?”
“築基。”
“等等,師父,”傅偏樓詫異地問,“築基?是我知曉的那個築基麼?可瓊光師弟僅有煉氣六階,眼下也無法吐納修煉”
就算能修煉,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他築基尚花費數年之久,更何況雜靈根的瓊光?
無律點點頭,沒有解釋,隻望向周霖:“且看你是否願意,與他結契?”
“你怎會知曉!”周霖渾身毛發炸起,沐浴在那涼冰冰的視線中,心中一慌,又軟下去。
周啟不懂,問道:“霖霖?”
知他困惑,周霖不情願地說:“麒麟血脈傳承中,提過一種上古大妖方可締結的契約結契後,從此共享血脈壽元,一體兩命,除非甘受千刀萬剮之苦拔除契約,否則永生不可背棄。”
“我曾想和你結契。”她咬瞭咬嘴唇,“可不知是不是因為這一半血脈本就源自於你的緣故,失敗瞭。"
她又看向無律,這回,慎而又慎地說:“雖不清楚你怎會知道這個,但這契約救不回瓊光,也無法讓他築基。他快殞命,我不可能犯傻把自己一起搭上…”
“我自不是胡說。”
“隨我回谷。”無律道,“或與他結契,你們選便是。”
無論哪邊,都意味著他們從此要喪失自由,不是什麼好去路。
周霖啞口無言,猶疑不定,遲遲無法下定決心;而周啟凝視著瓊光的臉,沉默片刻,輕聲道:“霖霖,試試吧。”
“哥哥?”
“她沒有騙人,我看得出來。”周啟懇求般地和妹妹對視,“若非他,現在倒在這兒的便是我的屍體。霖霖,我想救他,我們試一試吧。”
“”
周霖目光投到那個圓臉修士身上,神色也有幾分不忍。
她看瞭看周啟,又掃過無律,猶豫許久,方才自暴自棄地低下頭。
“好好好!我結!”她瞪著無律,“但先說好,倘若結契完他還這麼半死不活地躺著,哪怕千刀萬剮我也會毀契,我要活下去!”
無律欣然頷首,周霖又得寸進尺地要求:“還有,倘若他真的能活過來。我的身份,不準外傳!”
“屆時外傳,豈非給小明惹來災禍?”無律擺擺手,懶洋洋道,“這兒無人稀罕你那麒麟血脈,大可安心。”
周霖得瞭承諾,深吸口氣,跪坐到瓊光身前。
周啟同樣跪坐到她身旁,握住她的手:“對不起,霖霖謝謝你。”
“跟我還要說這話,笨蛋哥哥。”周霖罵完,卻也因這動作安心瞭些,閉上眼睛。
血線從她的各處竅穴中迸出,宛若絲絲紅線,轉眼間將地上的瓊光包裹成一個繭。
爾後,又從那個繭中射來許多血線,將周霖也嚴嚴實實地圍攏進去。
兩個血繭猶如剖開的心臟一般,淺淺律動著,隱約漾開異常玄奧的波紋。
這副奇異景象並未持續多久,很快,在眾人憂心忡忡的註目下,血繭消融,露出裡邊安然無恙的兩人。
周霖睜開眼,吐出一口氣:“成瞭。"
她能感到,自己和這個修士之間,已有瞭一種奇妙的牽連。
然而,對方的聲息依舊微弱,沒有任何起色。
她心中有一瞬的失望,還沒來得及質問無律,就感到瓊光身上,猛然沖出一股氣勢。
煉氣六階、八階、九階修為勢如破竹,毫不費力地沖破築基,還在不停地往上漲!
與此同時,從丹田湧出的靈力自內而外,填補修復著瓊光殘缺的傷處。那道誰也不敢去動的後心裂口,幾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愈合。
隻是轉眼功夫,瓊光的面色逐漸紅潤,瞧著就仿佛在安睡。
而他的修為,也定格在險之又險的築基巔峰若非人還沒醒,真說不好會不會一舉結丹。
“這是?”
謝征忽而想到自己於煉器大會上那一戰,莫名其妙漲至築基後期的修為。
和瓊光的情況堪稱異曲同工。
他心中疑慮不休,下意識去看無律,隻見對方冷清的眸裡,浮現出一抹篤定的笑意。
“我一早便說瞭,小明。”她輕聲道,“你是個修道的天才。”
像是聽見無律呢喃的這一聲,瓊光喉間發出些許響動,頗為茫然地睜開瞭眼。
“咦?我還活著?”@“可不止活著。”傅偏樓有些麻木地回答,“恭喜你,瓊光師弟,一覺睡到瞭築基巔峰。”
瓊光:“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