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脈皆斷,融天爐靈火消融,證明鼎山山腳四座塔樓全部失守。
換而言之,不僅清雲宗宗主成子哲,就連那兩條龍,也不敵來人。
這實在出乎秦知鄰意料,令他一時亂瞭陣腳,差點被沈應看攔腰斬斷。
饒是躲閃及時,身上靈衣也劃破瞭一條長長的豁口,裸露出的皮膚上血痕淋漓。
“嘖。”
因刺痛回過神來,秦知鄰一掌麒麟真火拍出,暫時拂退瞭眼前之人,陰沉下臉色:“那幾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
無琊子鄙夷地瞥瞭他一眼:“廢物的頭領也一樣是廢物。”
聽聞此言,秦知鄰不怒反笑,語氣極其冰冷:“就憑你們,也想壞我好事?”
“柳長英,”他朝身旁的傀儡吩咐道,“去,不必再留手瞭。"
青年木然頷首,手中長槍一橫,足尖輕點,朝對面沖去。
仿佛與他的動作相互呼應,天邊,雪白的虛影搖搖晃晃,緊闔的雙眸竟睜開一絲。
一瞬間,猶如古鐘長吟,在場之人無不心生震顫。
“糟瞭!”
郭詹拎起巨錘,生生抗下傀儡的一擊,焦急地望向天邊,“仙器將成,快來不及瞭!”
“融天爐地脈已斷,鑄器師神識不存,眼下是最後的機會,得找辦法砍瞭它!”
沈應看道:“我去。”
一句話間,那邊,秦知鄰調息過,再度纏瞭上來,啞聲嘶叫:“休想得逞!”
他不知催動瞭什麼秘法,修為更上一層,臉龐青筋鼓動,和先前瞧著有幾分儒雅的男人完全不同;兇相畢露,瞧著沒什麼人樣,隻剩獸類的猙獰。
火焰觸之即燃,怎麼也撲不滅,席卷上郭詹的錘柄,末端甚至有瞭融化的跡象。
郭詹臉色一變,耳旁又有疾風刺來,他閃躲不得,正要以軀體生生接下這一槍,卻被四兩撥千斤地換瞭個位置。
無琊子攔住柳長英,對沈應看道:“我們為你掠陣,走!”
沈應看點點頭,看也不看秦知鄰一眼,持劍扶搖直上,停在那道雪白虛影之前。
在近處看,對方的形貌更為清晰,和底下的柳長英並無區別。
而他懷中隆起的一團沈應看凝神細觀,發覺那居然是個生有龍角的嬰孩。
虛影中的柳長英眼眸半睜,原本被抱在手上的孩子則半邊臂膀都陷入瞭他的胸口之中,眼看就快融為一體。
天邊撕裂得愈發厲害,好似有什麼沉甸甸的東西要被拽將下來。
不難想到,待他們完全合二為一,屆時,仙器誕生於世,再無人可制止。
沈應看眸色一沉,攥緊瞭手中劍柄。
沒有多餘的功夫瞭。
一劍。
他隻有出一劍的機會。
沈應看素來古井無波的臉上,忽然流露出一股極端的凝重。
他深吸口氣,閉上雙眼,就這樣在半空入定。
頭頂黑雲翻湧,腳下四人相鬥,砂石橫飛,幾乎削去一層地皮。
烏發無風自動,靈流匯集,皆數湧入那一柄長劍之中。
方圓五裡不夠,十裡也不夠。
不顧經脈像是快寸寸撐裂的劇痛,瘦削的面龐一動不動,丹田則瘋狂地運轉著心法,將周身靈氣吸納一空,灌註到劍尖。
漸漸的,靈流形成一道無形的漩渦,環繞在沈應看身邊。
他的皮膚上浮現出一層接連一層,瓷器摔碎後拼接成似的血紋,眉宇間再怎樣壓抑,也耐不住劇烈的痛苦之色,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下一秒就要崩毀為無數塊。
可他沒有。反而用這瀕臨絕境的身體,以全部意志與心神,抬起瞭握劍的手腕。
一隻手握不動,便用上另一隻。
十指合攏,雙眼驟然睜開,精光湛湛。
一息之間,修為連同氣勢節節攀升,抵達瞭前所未有的高度!
感知到不妙,秦知鄰擺脫無琊子的糾纏,抬眼看見這一幕,目眥欲裂:“住手!”
說著,他不顧一切地向上沖去,妄圖出手阻止。
然而,為時已晚。
沈應看面朝那道虛影、以及虛影之後連貫天地的銀白鎖鏈。
揮動手腕。出劍。
僅僅一劍。
風止雲停,日月失色!
靈劍斬上鎖鏈,發出刺目白光,一時間,龐大的沖擊炸開,氣流把近處所有事物盡數夷為平地。
挨得近的幾位大乘修士,在這般震天撼地的動靜下,宛如三歲幼童一樣毫無還手之力,全部掀翻出去,狼狽地摔落在地,受瞭不輕的內傷。
無琊子撐著地,勉強抬起身,仰頭去看仙器。
隻見那根鎖鏈仍舊矗立在原處,而近在咫尺的沈應看——已血肉模糊,幾乎成瞭一截森森骨架,顯然沒瞭生機。
可他的手骨還牢牢把著劍柄,就像嵌在瞭裡頭,但也不過一眨眼,那柄劍的劍刃便化作飛灰,散成一蓬雲煙。
無琊子瞳孔一縮。
另一邊的郭詹也瞧見瞭這副景象,痛呼道:“沈道友!”
付出如此之多,還是失敗瞭麼?
兩人心間不禁同時湧現一股悲戚與絕望。
像是聽見瞭郭詹的呼喚,沈應看僵硬地轉過頭,空洞洞的眼眶中,跳躍著一抹微弱的神魂。
好似火焰一般,簇簇搖曳著,還並未熄滅。
他分明沒有開口,無琊子和郭詹仍聽見瞭那道語氣帶著些冷傲的聲音。
“此一生,我的劍斬斷過無數東西。”
沈應看淡淡說道,“仙器也不過一根鎖鏈而已。”
話畢,猶如沙盤塌陷,他的身體也隨之化作灰燼。
灰燼落下,露出鎖鏈被遮擋住的一截。
那一截上,有一抹細小裂痕。
這點龜裂朝外擴散,不過數息,就爬滿瞭整截鎖鏈,猶如密密麻麻的蛛網覆蓋其上。
接著,瀕臨節點,“嚓”地一聲,斷成兩半。
那道雪白虛影也撕裂成兩半,龍角嬰孩從柳長英胸口分出,似是一片羽毛,飄搖著朝下墜落。
“不不!不可能!這不可能!!”
秦知鄰慘叫一聲,哆哆嗦嗦拾起掉下的那一半銀鎖:“我的仙器我嘔心瀝血、籌謀數百年”
“等等,”他椒爾揚手,瞧著天邊的虛影,喃喃道,“沒完,還沒完”
無琊子眉心一蹙,跟著看去,隻見睜開瞭半隻眼眸的柳長英也往下飛落,伸出雙臂,看起來想要捉住那團從體內分割出去的一部分。
與此同時,本跌落在地的半截鎖鏈好像受到什麼力量牽引,再度往上射去。
眼看,斷裂的地方就要重新拼合在一起,令沈應看窮盡性命的一劍化為烏有。
無琊子猛地想到什麼,從袖中摸索出一粒水色明珠。
空境珠可清心,明道,養魂。
若奪天鎖的一半是柳長英的神魂;那另一半呢?
她將空境珠狠狠拋向那道幼小的虛影,靈流托舉,令它以極快的速度接近。
雙眼一眨不眨地凝視著空境珠,無琊子近乎祈求地想道。
快點一再快一點即將被柳長英碰到的嬰孩虛影也好像明白哪裡才有生路,拼命往空境珠投來的方向逃竄著。
終於,就在被抓住的前一刻,它縮成一團,沒入小小的明珠之內,轉眼掉落於地。
柳長英停頓在半空中,茫然無措地掃視四周,始終沒能尋到目標。
他用盡氣力般,漸漸閉上瞭眼睛。
勉強合在一起的鎖鏈再度掉成兩截,重重摔落下來,濺起一陣塵灰。
秦知鄰哇地吐出一口血,連連掐動法咒,催動柳長英的傀儡:“去!把那個珠子拿到手!”
盡管身體同樣殘破,但傀儡感知不到痛覺,恍若無事地站起身體,搖搖擺擺,朝地上的明凈珠走去。
無琊子和郭詹見狀,也拼著一口氣妄圖起身。
但他們傷勢太重,比不得柳長英利落,隻能眼睜睜地瞧著那具傀儡慢吞吞地邁出步伐。
卻陡然止住不動。
天邊的虛影仿佛感應到什麼,低下頭,看見瞭地上的傀儡。
兩個柳長英遙遙相望,下一刻,虛影投身而來,沒入傀儡的天靈蓋之中。
趁這機會,郭詹就地一滾,攥住瞭空境珠。@他咬著牙,用最後一點靈力往地面一拍,借著反勁滾落山崖。
“該死!”秦知鄰不停地催動秘術,“柳長英!去!快去追他!”
被三番五次地呼喊,柳長英終於睜開瞭眼。
一瞬間,周遭仿佛浸入冰水,凍徹心扉地刺骨。
被那道毫無感情的眼眸掃過,連高傲如無琊子,也不由生出一股懼意。
那絕不是柳長英。
甚至,已不能算人。
無琊子十分肯定,就算是世間最強的修士,也不會讓她覺得這般,恐怖到無可違逆。
這樣的存在或許,已經近乎是天道本身瞭。
柳長英慢慢走到地上的鎖鏈旁,將之撿起。
銀白色的鎖鏈在他掌心化作一根雪白長刺,像是一柄槍,又模樣極怪,一節連著一節。
他默默握緊長刺,反手紮進瞭後頸,一路貫穿至尾椎。
得瞭這根特別的“脊梁”後,柳長英的雙眼忽然現出一抹神采。
盡管,依舊是無悲無喜、無心無情的模樣,卻不會給人以之前的毛骨悚然之感。
“秦前輩。”
他瞧見渾身是傷、動彈不得的秦知鄰,緩緩說道,“您怎樣?”
又看向一旁昏迷不醒的方陲、以及滿臉血污的無琊子,問:“有何需要我的地方嗎?”
秦知鄰原本略帶謹慎的眼眸中掠過欣喜之色,嗆咳兩聲,道:“去山下找郭詹!拿到他手裡的空境珠!他也受瞭重傷,跑不遠的!”
“是。”
柳長英點點頭,正欲離去,腳邊,無琊子陡然嗤笑。
秦知鄰神色一陰,隻見她嘲諷地側過臉:“你們…
找不到的。”
意識到她想做什麼,秦知鄰大喊道:“她想自爆丹田!攔住她!不,直接殺瞭她!”
柳長英照舊點點頭:“是。”
也不見他如何動作,無琊子便感到自己四肢伏地,靈力桎梏,無論如何也動彈不得。
她隻有躺在那兒,等待著槍影降臨,取走她的性命。
無琊子眼中沒有一絲陰霾。
她側著頭,看向遠處的天,眸中泄出些許篤定的笑意。
那裡,能遠遠窺見從山下飄出的,一卷飛鳥也似的畫軸。
天邊墨雲逐漸消散,晨光微熹,不經意地映亮出卷中裹挾著的一點光芒。@仿佛在破開暗夜,點燃整片黎明。
那是他們七人拼上性命,為這世間所留的一枚火種。
就且看後人…
能否借此一舉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