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戀愛、同誰結婚。
有生以來,謝征從未考慮過諸如此類的問題。
上學時,不是沒有人朝他告白過。謝征清楚自己模樣不差,成績很好,在一幹嬉皮笑臉的男生裡顯得異常沉穩,頗有些鶴立雞群的味道。
光從外表看,很容易對他升起一些不切實際的美好幻想。
但無一例外,謝征都拒絕瞭。
傢庭、學業、工作灬重重大山壓在肩頭,令他沒有多少喘息的餘裕。
光是兼顧成績和分擔媽媽的生活壓力,他就夠忙碌瞭,無暇顧及什麼年少慕艾、青澀情思。
更何況他清楚地明白,因不瞭解而生出的好感,很快就會隨著相處淡去。
謝征自認冷漠孤僻、深沉多思,脾氣很糟糕,與他人所期望的不同,便也不必耽誤誰的時間,落得個慘淡收場。
還不到那個時候他這般告訴自己。
等再長大一些,有能力安頓好傢人,一切塵埃落定以後,他才有精力去經營一段親密關系。
謝征習慣於提前安排好後路,並有條不紊地按照規劃往下走。
就像是拼圖,從左到右,從上到下,每一塊嚴絲合縫,不容許錯漏或者打亂。
即便途中產生什麼差錯,隻要想辦法解決就好;哪怕有別的很想去做的事情,為瞭最要緊的那一目標,也可以暫且摒棄。
他便是這麼一個人。
穿書,是謝征定下計劃後的第一個意外。
傅偏樓則是第二個。
倘若沒有這一趟失憶,謝征絕註意不到對方這份隱秘的心思。
不是傅偏樓藏的好,而是潛意識中,他已將兩人框死在有限的范疇內,否定瞭類似的可能性。
傅偏樓喜歡他?
怎麼會?怎麼該?
初見時,那孩子還僅有十三歲,古怪、自閉、敏感、陰鬱。
從瘦瘦小小的少年養到今日,說對方是他一手看大也不為過,他是“表哥”、是“師兄”是“長輩”。
謝征怎麼也無法想到,傅偏樓會對父兄一般的存在產生愛慕之情。
可如今知曉瞭,再回頭去看之前態度上的種種不對勁,便全都找到瞭解釋。
他很瞭解傅偏樓,一舉一動、一挑眉一眨眼,流露出的想法和情緒。
故而無法反駁、無法否定。
倘若那樣癡纏的眼神和患得患失的表現還不算有情,天下怕是沒有有情人瞭。
應瞭011的烏鴉嘴,傅偏樓當真喜歡上瞭誰。
還不是旁人,偏偏是他。
為何會是他呢?
謝征想不通。
莫非,是他曾經視人尚小,沒有分寸,親近太過。不得當的舉止令對方生出誤會,少年人愛胡思亂想,便有瞭綺念?
都說情孽情苦,這麼一來,該怎麼辦?
思緒沉沉,不知不覺,唇邊逸出嘆息。
【宿主?】011註意到他的心煩意亂,問道,【你怎麼瞭?發生什麼瞭嗎?】
謝征本不欲與它說這些,但實在感到棘手,轉念一想,不若找011商量商量。
畢竟,這的確是他不擅長的地方。
待聽完自傢宿主三言兩語的傾訴,011沉默片刻,不確定地問:
【所以宿主的意思是,想找辦法拒絕小偏樓?】
不然,他還要接受不成?
謝征按瞭按額角。
他跟傅偏樓在一起?
實在太荒謬,滑天下之大稽。
這般告誡著,謝征的語氣無端端有些冷淡:“他大抵是一時混淆,犯瞭糊塗。不拒絕,難道任由他胡鬧下去?”
沒想到謝征會說得這樣生硬,011呆瞭呆,下意識辯駁道:【宿主怎麼就知道小偏樓是犯糊塗?我看他很認真呀?混淆什麼瞭?】
謝征抿直瞭唇。
混淆什麼?
自然是感情的邊界。
吃過苦的孩子,給上一顆糖就會覺得格外甜。
為此,對給他糖的那個人感激涕零、產生雛鳥心態一般的依賴,也無可厚非。
逐漸地,眼界囿於一人,患得患失,不知不覺中,將自己困在方寸之間。
聽之任之、予取予求。
系統最開始發佈的所謂“救贖”任務,打的,不就是這個主意?
傅偏樓極度信任他、依賴他、看重他,謝征從未懷疑過這一點。
但這份信任、依賴和看重,是否也來源於類似的吊橋效應?才會演變成糾纏情愛?
他一時也拿不穩起來,幾乎是殘忍地剖析著,妄圖拆解出來龍去脈,好摸清癥結、對癥下藥。
011聽瞭,卻不免有些生氣。
【我不懂這些有的沒的大道理。】
它忿忿說道,【但是喜歡就是喜歡啊!小偏樓又不是真的隻有這麼點大,他過瞭那麼多輩子瞭,還弄不清自己的心思嗎?怎麼就不可以是真的喜歡宿主?有什麼好否定、好糾正的?】
【難道這是錯的嗎?】
謝征被它質問得一頓,又聽它嘟嚷:
【宿主是怕小偏樓是因為被你“救贖”、眼裡隻有你一個,所以才會喜歡上宿主?可那完全不一樣啊!宿主倒是抬起眼睛看看身邊呀?】
看看身邊?
謝征依言望去,隻見白霧茫茫中,連他和傅偏樓一道,七人同行。
【陳不追、蔚鳳、阿裴,都是小偏樓的好友。】
【瓊光與宣師叔,同門長輩,相處這麼久,知根知底,也算知交瞭。】【問劍谷裡還有無律師父、老貝殼甚至小偏樓真正的父親,眼下他也知曉,對方其實很在乎他。】
011問:【宿主,你還覺得這輩子的小偏樓被你束縛瞭嗎?他隻看得到你、隻有你嗎?這是雛鳥情結、吊橋效應嗎?】
@謝征不禁默然。
011的話,他尋不出一絲不妥,狂風驟雨般,將他方才找到的所有理由撕扯得粉碎。
倘若如此,他又不明白瞭,正如他十分瞭解傅偏樓一般,傅偏樓也很瞭解他。
知道他是怎樣一個人,知道他的來歷與目的。
知道他無論是關心還是照顧,所謂的“好”,都來源於那個任務。
即便這樣,傅偏樓也要喜歡他?
謝征心底忽然微微揪痛瞭一下,怔怔出神,說不出是何滋味。
那也未免太委屈瞭。
值得嗎?
011突然說:【宿主是很好的人。】
他停瞭一下,又道:【小偏樓也是很好的人。】
【雖然,011也沒想過會有這樣子的發展…】
老實說,在畫卷中,才聽到謝征說傅偏樓心悅他時,它著實被嚇瞭一跳。
和謝征一樣,011也是從小看著傅偏樓長大的。
從疑神疑鬼的小boss,到可親可愛的小偏樓,每每見著,情不自禁升起一股奇異的欣慰。
這樣的心態,令它起初完全無法接受這件事,混亂地沉默瞭好一段時間。
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偷偷觀察傅偏樓,百思不得其解。
為什麼會有這種事情呢?
就像精心侍弄的一株草,好不容易長大瞭,生機勃勃、堅韌招展,眼睛一眨,居然結苞要開花瞭。
可它是一株草啊!怎麼能開花呢?@可看著看著,011突然發覺瞭一件事。
小偏樓他很開心。
隻是被容許牽著衣袖,就前所未有地饜足。
低落時更甚,幾句話,一個眼神,便仿佛得瞭無盡的支持,能很快振作。
天底下,再沒有誰像謝征這般牽動他的心弦瞭。
011捫心自問,倘若他們的到來,是為瞭讓遭遇坎坷的小偏樓活得更好,那為何不能有這種事?
無論如何,宿主和小偏樓總是在一起、不會分開的。
【宿主。】011喚瞭一聲,【不管你們是什麼關系,表兄弟也好、師兄弟也罷、能不能結成道侶,都可以。我希望你們能好好的。】
【所以,問題其實不在小偏樓呀。】
011問道:【宿主是怎麼想的呢?】
我?”
謝征不明白,為何會談論到自己身上。
【倘若小偏樓沒有弄錯,宿主也還是要拒絕嗎?】
011理所當然地說,【畢竟,宿主那麼重視小偏樓,當然要想清楚,才不會以後後悔啊】
在畫卷裡時,謝征的態度太過曖昧難言;可眼下又好似很抗拒,令它頗為摸不著頭腦。
小偏樓對宿主好,是喜歡;那宿主對小偏樓那麼好,真的不摻雜半點情意嗎?
011不敢打包票,有時候,謝征對傅偏樓的在意就連它也覺得過頭。
聽瞭它的疑問,謝征卻蹙起眉,下意識否定道:“我何時對他好”
說到一半,像是自己也知道這句話的牽強,他又說:“罷瞭。就算是,那也是為瞭一一”
為瞭最要緊的那一目標。
為瞭完成任務,為瞭能回傢。
他分明隻該將對方視為任務對象才對。
這樣想著,卻無法不動搖。
011終於意識到哪裡不對,頓時一整個大無語:【等一下,宿主都這個時候瞭!】
它以為宿主在糾結對小偏樓的感情到底是哪一種,沒想到連第一關還沒過!
居然還覺得自己對傅偏樓所做的一切,都是為瞭任務,而無半分私情?
無微不至、忘懷生死。
遇到任何事隻想自己頂上,生怕哪裡磕著碰著,誰會這麼盡心盡力地對待“任務對象”啊!
之前有哪個任務者能做到這種程度?
【宿主說小偏樓信任你、依賴你、看重你。可宿主不也一樣嗎?】
011十分不解:【若連宿主都稱不上對小偏樓上心,那還有誰?為什麼會賴到任務上啊,這有什麼不敢承認的?】
謝征:“”
他一陣啞然。
有個聲音叫囂著不能再往下深思,失去記憶那段時間裡的感受,卻不由自主地浮上心頭。
不自覺的關註,下意識的親近。
不希望對方難過或是痛苦,為那些沉重坎坷的身世遭遇感到心疼和憐惜。
他總是將這些反應歸功於任務,將其合理化成為瞭達成最終目的、所必要付出的東西,不去思考背後的緣由。
即便偶爾察覺不對,也往往一掠而過,很快拋諸腦後。
可失去記憶,記不得亂七八糟的原著、系統、任務.
所作出的判斷,全部究由最客觀的觀察、最直觀的感覺。那些自欺欺人的話,再做不得數。
謝征低低哂瞭一聲。
011所言不錯,他的確是…不敢承認。
猶如開閘泄水,一旦起瞭頭,再也無法控制後續的波濤洶湧。
穿書以來,不管是在永安鎮,亦或在問劍谷,他都盡量避免人際來往,低調行事,不欲與更多的人產生接觸和聯系。
因為他並不屬於這個世界,因為他想要回去傢裡。
也許他會改變很多事情,但他不能留下太多感情。
掛念到無法割舍的人,隻在一邊有就夠瞭。
然而,為時已晚。
陰差陽錯的失憶,011無意間的點破。
此時此刻,再容不得任何逃避和狡辯。
謝征從沒一刻像這般清醒地意識到傅偏樓於他而言,早就不止是任務對象那樣簡單的存在瞭。
念頭升起的一瞬間,他竟感到無盡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