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林立,車水馬龍。
路邊一聲高亢的鳴笛,令傅偏樓渾身一激,趕忙收回瞭天問槍。
他匪夷所思地盯住眼前少年,這當然是謝征,他不會認錯。
可是這才多大?十五歲有嗎?
竟比他們初遇之時的年紀還要小傅偏樓掃視一圈四周,映入眼簾的,是十分陌生的景象。
到處都是不認識的古怪物件,仔細想想,他好像在老貝殼的幻境中見過類似的場景是謝征的傢鄉?
他怎麼會在這裡到底發生瞭什麼?
迎著少年依舊十分警惕的眼神,傅偏樓一頭霧水之餘,還是出聲解釋:
“放心,我不是鬼,也不會傷害你,方才那是意外。”
謝征卻蹙瞭下眉:“你長瞭副會害人的樣子。"
傅偏樓:“?”
他低頭瞧瞭瞧雙手,沒問題,是他的手。
瞥瞭眼垂下的發辮,嗯,是他的頭發。
著裝也仍是問劍谷內門的服飾,與先前沒有半分變化。
從小到大,從前世到今生,他第一回聽到這樣的外貌評價,還是出自謝征之口,不禁有些發懵。
就在他愣怔時,少年已收拾好儀表,徑直從身邊走過。
“等等,”傅偏樓追上去,“你要去哪?”
謝征沒有停步,冷淡地說:“既然你不打算殺我,當然是該去哪裡去哪裡。”
許是傅偏樓臉上的困惑太明顯,他小小地“嘖”瞭聲,面無表情道:“今天周一,我要上學,早讀課快遲到瞭。"
“上學,明白嗎?去學堂。”
傅偏樓:“這我還是知道的”
他心底暗暗嘀咕,怎麼覺得這個年紀的謝征脾氣有點差?
打初見起,對方就一直十分淡靜從容,行事穩重,說話也滴水不漏的。
原來還有像這樣句句帶刺、能聽出尖銳棱角的時候。
盡管較同齡人已算足夠鎮定,不過對現在的傅偏樓而言,難掩稚嫩。
挺可愛的就是瞭。
他亦步亦趨地跟著少年走過人流不息的街道,一面打量周圍風景,一面思索這是個什麼情況。
想來想去,拿幻境解釋似乎更為通順些。
所以,是出瞭某種意外,導致他進入瞭謝征的記憶中嗎?
那想要出去,陣眼也該在謝征身上才對。
打定主意一路跟到尾,傅偏樓試探地提道:“說起來,旁人似乎都看不見我,隻有你可以?”
“鬼魂是這樣的。”
傅偏樓被噎瞭一下:“我真不是鬼,我還沒死呢。”
“…”謝征沉默片刻,問,“那你究竟是什麼東西?為什麼跟著我?”
“沒辦法啊,誰叫我隻認得你。”
謝征抿唇:“我不認得你。”
“以後你就認得瞭。”
傅偏樓垂眸望著他,這個角度實在新奇,他還不曾俯瞰過謝征。
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很久以前,謝征看他就和現在一樣吧?
難怪沒事就揉他發頂,瞧上去的確很好揉,而且伸伸手就夠得到。
這般想著,他不禁有些手癢,下意識嘆瞭一聲:“我可是被你養大的。”
謝征:“?”
再怎麼穩重,他好歹也才是個十五歲的孩子,面前突然出現一個隻有自己看得見的靈異傢夥也就算瞭,這個怎麼看都風華正茂、有二十來歲的青年,竟然說是被他養大的?
他微微睜大眼,腦海裡一瞬劃過許多奇奇怪怪的玄幻故事,不可置信地問:“你難不成是我的…兒子?從未來回到瞭過去?”
傅偏樓:“”
傅偏樓:“不是!”
他撐住額角,一陣無言,怎麼也沒料到謝征會想歪去那種地方好吧,是他的話太曖昧不清瞭。
“從未來回到過去倒也差不多,我認識你的時候,你約莫十八歲。”
“我和你隻差五歲,也沒有血緣關系。不過從小一直受你照顧,直到今日,才會這麼說。”
聽完解釋,謝征仍舊半信半疑,但生性使然,沒有再問下去。
隻道:“我沒興趣打探你的事,無論是經歷還是來意。你想跟著,我攔不住,別妨礙我就行。”
他說得冷酷,一副漠不關心的作態。
傅偏樓卻忍不住笑,眉眼彎起,滿是懷念之色:“好久違的口氣,第一次見面時,你也對我說過差不多的話。”
諸如什麼“我不多過問”沒有多餘的同理心”你隻要聽話就行”
後來嘛,嗯。
見人笑得眼若春水,謝征沒來由的一陣局促,頓生惱意。
他轉過頭去不再作聲,快步朝前走去,不管傅偏樓再說什麼都不理會,權當此人是空氣。
即便有意加快瞭速度,謝征仍舊沒來得及趕上時間。等他抵達學校正門時,門口檢查著裝和學生證的風紀委員已經不在瞭。
一路小跑到教室,老師已經開始講課,聽見門口動靜,側目過來。
少年輕輕喘著氣,垂眸道:“抱歉,曾老師,我遲到瞭。"
“謝征啊,進來吧。”曾起放下書,看瞭看教室最後邊的掛鐘,“難得你會遲到,再晚點,我都打算打電話問問你媽媽,是不是發生什麼事瞭。"
“路上遇到點意外,耽擱瞭下,不好意思,讓您擔心瞭。"
謝征搖搖頭,朝靠窗的那一側走去,利索地放下書包,抽出生物書坐好。
他口中所指那個“意外”仗著誰也瞧不見他,光明正大地跟進去,背後靈似的杵在桌旁。
講臺上曾起清清嗓子:“好瞭,我們繼續。剛剛講到昨天小測的第三題"
嘩啦啦的紙張摩擦聲響起,清晨沉悶的教室中,有人昏昏沉沉,有人抓耳撓腮。
也有人絮絮叨叨地和前後左右交頭接耳:“我就說他傢裡跟老曾有關系吧?遲到的人那麼多,老曾什麼時候關照過?還‘好不意思,讓您擔心瞭嘖嘖嘖。”
一句話讓他學得陰陽怪氣,聽著極為不舒服。
不過這番話倒是引起瞭旁邊同學的興趣,壓低聲音小小說:“真的假的?我看他平時吃穿都很普通,看上去不像是有錢人傢的啊?”
“我媽說,有錢人財不外露,又不是小說電影,沒事給你帶個大金鏈子過來顯擺。”
那男生信誓旦旦地說,“你們不想想,從高一開學到今天,他在學校上過幾次晚自習?每回一下課就走,囂張得要命,還沒老師會說。”
同桌羨慕地點點頭:“我早就想說瞭,靠,這也太爽瞭吧?誰想上晚自習啊?”
也有人不信:“人傢成績好呢,我要天天不上晚自習也能考全班第一,老師肯定也沒話說。”
“嘿,”見有人反駁,男生更激動瞭,“說起成績這事兒就來氣。對,他成績是挺好,這我認,畢竟人回傢不知多少專業老師一對一輔導。”
“不過呂班長成績也好吧?雖然總科成績不如他,但是數學沒話說,從小學奧數,學校第一都拿過。那你們說說,上次的數學競賽,憑什麼讓謝征去?獎金小幾千塊錢呢!”
“還有這回事啊?我都沒關註”
“不是吧?之前聽說名額不是自己,班長窩座位裡哭瞭一下午,大傢都在安慰她,你不知道?”
“噫,這麼一說,有點”
“對吧?這不就仗勢欺人,搶別人機會嗎!”
“沒想到他是這種人啊…"
傅偏樓瞥瞭眼謝征,對方專心致志地聽著課,手中筆桿不時在試卷上寫寫畫畫。側顏安靜。
看樣子好像沒有聽見那些閑言碎語的議論,畢竟座位離得挺遠。
不過這點距離,對耳清目明的修士而言就不值一提瞭。
傅偏樓毫無感情地勾瞭勾唇,嗯,他怎麼會跟小孩子一般見識?
指尖微挑,靈流竄出,繞著那個侃侃而談的男生座椅轉瞭一圈,往後一拽。
椅子腿與地面摩擦,發出“咯吱”巨響。那人一個沒坐穩,滑倒在地,摔得哎呦叫喚。
疼倒沒多疼,就是全班目光都被引瞭過來,一些幸災樂禍的眼神看得他臉上火辣辣的。
“丁宗光,”早就註意到那邊嘈雜的曾起放下粉筆,“上課專心點,看看這次小測你考瞭幾分?選擇題全填C都比你考得高。”
一陣哄笑,男生從地上爬起,悻悻地不敢再講話。
小懲大誡,傅偏樓滿意地收回視線,卻對上謝征若有所思的眼神。
還不等他說些什麼,少年便又低下頭去,唰啦啦在草稿紙上寫下一行字。
傅偏樓湊過去看瞭一眼,看不懂。
“不能說話嗎?”
謝征無言地用餘光瞅著他,又寫瞭一行字。@傅偏樓突然想起一個通念的法術,說不定有用:“稍等。”
他掐訣往眉心一點,再去看紙上,雋秀有勁的字跡明明白白寫著:【你幹的?】
再下一句:【在上課,不想被當成自言自語的怪人。你想想辦法。】
傅偏樓有些失笑。
“你瞧見瞭?”他眨眨眼,為自己開解,“我可沒亂傷人,誰叫他亂嚼舌根。”
謝征又寫:【我知道。】
【你能影響到現實?】
“嗯,試瞭一下,似乎可以。”
頓瞭頓,傅偏樓意識到什麼,凝視對方漆黑的眼眸:“那些你都聽到瞭?”
【聽不清,不過能猜到。】
【無非就是那幾樣事。】
寫下這幾行字時,少年神色沒有分毫波瀾,似乎一點也不在意。
然而,長而濃密的眼睫靜靜垂下,遮掩著瞳孔深處的情緒。
於是傅偏樓很清楚地明白他是有點受傷的。
並非不在意,而是強迫自己不去在意。
沒有誰從一出生就無懈可擊,謝征也一樣。
十五歲的他個性尖銳、我行我素,還留有一絲這個年紀特有的幼稚脾氣。
比後來要不成熟,也比後來要更柔軟,未曾被磨礪得刀槍不入。
傅偏樓盯著不斷移動的筆尖出神,見他一個字一個字謹慎地寫道:
【其實和他說的差不多,知道我的傢境後,曾老師一直很關照我。】
【數學競賽是因為,班長臨場容易緊張,單獨考瞭三次後成績不如我,所以…】
@好似覺得這樣為自己辯解有點丟人,謝征指尖緊瞭緊,把那兩句話塗掉瞭。
傅偏樓心中忽而一澀,微微揪痛起來。
“沒關系,你不必解釋,我也猜得到。”
他伸出手,撫摸兩下少年的發頂,隨後俯身輕輕環抱住他。
“不論別人怎麼說,我自然信你。”
謝征一怔,猶豫地碰瞭碰脖頸上的手臂。
聲色觸味,皆是真實。
“原來…”他幾不可聞地低喃,“將來的我,身邊還會有這樣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