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茜對蔚鳳有著別樣的執著,這一點,早在蚌妖幻境時謝征就知道。
不僅如此,盡管隻有一面之緣,但不難瞧出,她的性格極其偏激。
那時的蔚鳳不過沒有如她所願一般地笑,便令她陡然翻臉。口口聲聲說著“喜歡想見你”,卻將眼前活生生的人視作可隨意擺弄的紙片,稍有一點不如意,就暴跳如雷。
在傅偏樓的意識投射中尚且如此,不難想象,實際是怎樣一個人。
可他萬萬沒料到,她對蔚鳳的感情,並非是占有性質的喜愛,反而生著撮合“主角”和“BOSS”的念頭。
她居然想要傅偏樓去勾引蔚鳳?
太過荒謬,謝征竟不知道是該慍怒,還是無語,一時間啼笑皆非。
那廂,厲聲將人指責過一通以後,方小茜忽然又柔和下臉色。
“小樓,你要相信媽媽。”
如此自稱著,她伸出手撫摸著傅偏樓的發頂,“你看,媽媽連系統、任務,還有原著的事情都全部告訴你瞭,什麼時候騙過你?”
她的形貌維持在少女年華,這副神色卻十分慈祥,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不要擔心,這樣做,你們最後一定會happyending的,我保證!”
無比篤定的語氣軟化瞭傅偏樓的態度,他慢慢抬起臉,不再是垂著頭、油鹽不進的模樣。
眸中十分猶疑,傅偏樓輕聲道:“可是,蔚鳳他隻將我視作友人。”
“那有什麼關系?友人變情人也沒少見,不過還未醒悟罷瞭。"
方小茜滿不在乎地一揮手,端詳著他的臉,笑道,“何況我們小樓這麼好看,誰不喜歡啊?男人嘛,口是心非,等你們有瞭實質性的進展,他就會另眼相待瞭。”
傅偏樓欲言又止瞭好一會兒,終究沒再說什麼。
見狀,方小茜拍拍他的腦袋,叫來跑堂,要瞭一碟桂花糕、一碟馬蹄糕,還有其它零零碎碎的點心。
“乖啦,”東西送上來後,她一點不吃,盡數推去對面,托腮笑瞇瞇地說,“吃吧。晚上記得好好表現,不要辜負媽媽對你的期待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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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偏樓拈過一塊糕點,聽話地咬瞭下去。
兩人這樣一同呆瞭好一會兒,方小茜忽然接到一道飛鶴傳信,起身欲走。
傅偏樓本也想跟上去,卻被她按回原處,叮囑道:“一點小事,我去去就回。你在這兒把點心吃瞭吧,點的都是你愛吃的,浪費多可惜。”
“那些俗務用不著你操心,小樓。”她彎著唇,眼神亮閃閃的,“媽媽會安排得妥妥當當,保你和蔚鳳雙宿雙飛!”
“等一等。”
仿佛下定瞭什麼決心,傅偏樓攥緊手心玉瓶,說道,“其實我”
方小茜轉過頭,覷起眼,臉上明媚的笑容轉瞬消失。
“.
沒什麼。”他被那道危險的視線灼痛,垂下眼睫,“我知道瞭。"
少女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方小茜離開後,傅偏樓怔怔望著她身影消失的方向,神色逐漸沉瞭下去,晦暗難明。
其實你?”
有道聲音問。
“其實我灬”傅偏樓喃喃答道,“也隻將蔚鳳視為友人而已。”
他摩挲著盛著春蠱的玉瓶,眸光晃蕩,不知在想些什麼。
半晌才反應過來,豁然轉頭:“誰?”
謝征在他對面坐瞭下來。
“你是”
傅偏樓恍惚地盯著他,不多時便醒悟過來。
似是頭疼地揉瞭揉額角,側首掃見手上的玉瓶,頗為尷尬地閃躲開視線。
“
你都聽見瞭?”
“嗯。”
謝征還算平靜不如說,平靜得有些過分。
漆黑雙眸透不出半分心緒,他問:“你打算怎麼辦?”
頓瞭頓,又勾起唇,輕飄飄地笑瞭一下:“要與蔚鳳用麼?那隻蠱蟲。”
分明是在笑,傅偏樓卻莫名覺得有些瘳人。
“我”他下意識出聲辯解,“我不想的。”
“不想,而非不會麼…
"
謝征望著手邊幾碟所剩不多的糕點:“就如你分明不嗜甜,卻也仍吃得下去。莫非,但凡討她歡心之事,哪怕委屈自己也在所不惜?”
他不提還好,一說起來,傅偏樓就感覺唇齒間殘留的甜膩有點難以忍受。
咬牙壓下作嘔的惡心,比起這個,他更在意對方隱約帶刺的態度。
“你在生我的氣嗎?”
傅偏樓擰眉苦笑,“也是,每回見到你,我好像總是很狼狽。有些太不像樣瞭。”
“這回也是。”他將玉瓶丟下,任其骨碌碌滾落在地,語調有幾分自嘲,“叫你看瞭這出笑話。”
謝征微微一怔,隨即搖頭。
“是麼,那便好。”
傅偏樓別過臉去,“我也知道,我這樣很沒出息。可要是連你都…"
話到一半就止住瞭,他沉默半晌,自顧自地說:“方小茜她,跟從前的任務者都不一樣。”
“那些人,或多或少,都說出過想回去的話。聽他們的意思,好似也不想與我有所牽連,是無故被我拖累。”
即便是後來混得風生水起的程行,一開始受挫時,也曾破口大罵過。
更別說本就不想多管閑事的尚峰、還有厭惡打打殺殺的徐寧寧。
盡管傅偏樓不清楚他們出身於哪裡,卻也能感覺到,那兒大概是個和這邊十分不同、異常和平有序、生活富足的地方。
也難怪他們會怪罪他。
“這麼多輩子一來,唯獨方小茜…唯獨她。”
傅偏樓像是在回憶著什麼,露出一個沉沉的笑。
“她是第一個,不需要我去刻意逢迎討好,就會說喜歡我之人。”
“是第一個主動答應系統,放棄在另一邊的一切,隻為來見我之人。"
“也是第一個不懼怕我的異樣、不覬覦我的血肉之人。"
少女買下年幼的他,所做第一件事,便是無比雀躍地給瞭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我好開心見到你,叫你小樓可以嗎?我超級喜歡你的!”
主動坦白救贖系統、以及所謂“原著”的存在以後,憐愛地摸著他的頭。
“小樓,我是為你而來的。”
沒有擇近前往清雲宗,反而踏上前往問劍谷的路程,改變瞭他每一世被幽禁在清雲峰上的命運。
知道血丹的事,更是忿忿要幫他討伐成玄,不曾起過邪念。
要知道,方小茜天生雙靈根,資質不俗,是目前的任務者中最好的一個。
若是經由血丹洗煉,更進一步、成為千載難逢的天靈根,也不是沒有可能。
但她不屑一顧。
“資質這東西,夠用就行,我又不想走升級爭霸流。”
“天靈根什麼的無所謂啦,你好好的就行,媽媽舍不得。”
一句句的甜言蜜語,坦率的態度,真摯的熱情。
逐年累月,重重壓倒瞭傅偏樓心頭的天秤。
“她有些孩子脾氣,厭惡別人忤逆。”
傅偏樓道,“我不想惹她置氣,便事事皆聽她的話,不過表現得乖巧一點,於我而言,輕車熟路。”
“我以為這樣就好,這樣,我就能從這個古怪的輪回中掙脫出來,得到想要的東西,過上平靜的日子。可"
他眸中泛起痛苦之色,像是自己也不願承認,咬牙緩緩道:
“可我錯瞭。”
在問劍谷和蔚鳳相識後,方小茜本就喜怒無常的個性變得更為難以捉摸、大起大落。
開心時當眾抱著他直喊寶貝樓樓,揉揉搓搓親昵得過分;不高興時將他棄如敝履,連個眼神都欠奉,能連著十天半個月不肯與他說話。
久而久之,傅偏樓愈發不敢招惹她,違背她的意思。
有時隻說錯幾個字,或許就會從仙境墮轉至地獄,越是在乎,就越是害怕失去。
逐漸的,他對方小茜的怒意已近乎恐懼,言聽計從,幾乎已經不去思考對錯,全憑她安排。
“不知從何時起,我開始想,這樣真的好嗎?”
傅偏樓茫然地問自己,“我所期許的,是這種東西?我要一直寄人籬下般地活著,按照她的意思,舍棄尊嚴,去對友人糾纏不清,將蔚鳳也拖下水?”
“她說喜歡我,可她所喜歡的、所看見的,真的是我嗎?”
“還是隻是她覺得‘我’該有的那副模樣?”
謝征靜靜聽到此處,方才開口:“你已有答案瞭。"
傅偏樓話音一止,垂目看向桌上的那幾盤糕點。
方小茜先前說,這些都是你愛吃的。
可他究竟何時喜歡過甜食瞭?@諷刺油然而生,傅偏樓驀然低低笑出聲來。
他笑得肩頭都在顫,深深喘瞭好幾口氣,嘶啞道:“是啊我已有答案瞭。”
“她不曾騙我,隻不過,”他搖搖頭,“她從未正視過我罷瞭。”
“不.
應該說。”抬起眼,瞧向樓底,“在她眼裡,這個世界,都不過是一個話本子而已。”
而他和蔚鳳,不過是她喜愛的兩枚皮影。
方小茜隨心所欲、遊戲人間,不在乎權勢地位,不在乎錢財修為。
她所在乎的,隻是能不能如她所願,上演一出她想要看到的、纏纏綿綿的愛情戲劇罷瞭。
良久的沉默之後,謝征道:“你想得通便好。非你之過,乃遇人不淑。”
他猶疑地停瞭一下,方才問:“既然如此,你從一開始便不打算用那蠱蟲?”
“用蠱蟲?和蔚鳳歡好?”
傅偏樓皺皺眉頭,嫌棄之色溢於言表,“我討厭男人碰我,死都別想。”
兒時被堂舅追在身後的陰影猶在,隻是想一想,他便要吐瞭。
不過他瞥瞭眼對面,遲疑地記起,他好似和謝征肌膚相觸過好幾回。
許是感情所致,居然不覺得難受。
此言一出,對方好似終於松瞭口氣似的,眉眼間細微的沉鬱隨之退卻,又變回瞭原本不食人間煙火的那副冷淡模樣。
松瞭口氣?傅偏樓遲疑地度量著,莫不是他看錯瞭?
他對自己的判斷很有信心,可,謝征為什麼要為他和蔚鳳的事而緊張?
這樣一想,傅偏樓也似一口氣被抽走那般,突兀地緊張起來。
上輩子沒能問出的話不斷在腦海中盤旋,攪得他心神不寧。
為何謝征這般瞭解他?
他究竟是什麼人?為何會存在於這棟茶樓之中?
與他又有何種關系.
定定神,他既想問個清楚,卻又唯恐如前世那樣,一切戛然而止。
那樣,他就不知道何時才能再見到對方瞭。
生怕行差半步,人就又不見瞭。傅偏樓謹慎地舉杯喝茶,沒有說話。
茶水放冷,在嘴裡發苦發澀,他不禁狠狠蹙眉。
謝征見瞭,有些失笑:“你吃不瞭太甜,也吃不瞭苦,別喝瞭。"
傅偏樓放下茶盞,和著他的話,半開玩笑地說:“不能太甜,也不能苦。那豈不是不甜不苦、味同嚼蠟?這麼看來,是一樣也吃不得。”
謝征想瞭想,問:“這茶樓可有紅豆做的點心,或是茶湯?”
“紅豆?”傅偏樓不解,“想來是有的,怎麼?”
“要一份來。”謝征瞧著他,“你喜歡的。”
傅偏樓搖搖頭:“我喜歡?我從未嘗過,談何喜歡?”
“那便嘗一嘗。”謝征道,“你會喜歡的。”
“
傅偏樓叫來跑堂,要瞭一碗紅豆湯和紅豆團子,淺淺舀瞭一勺,放進嘴裡,眼睛頓時一亮。
“喜歡?”
有些寡淡的嗓音從對面飄來。
香軟稠糯,泛著微微的甜,嘗過便不會忘。
傅偏樓陡然停瞭舀湯的勺子。
要真的不會忘,就好瞭。
他的沉默令謝征有些困惑:“怎麼?不喜歡麼?”
傅偏樓垂眼遮過眸中的神色,怕驚擾瞭什麼似的,輕輕應道:
“喜歡。”
聲音無端有些發悶。
“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