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漫長的沉默。
爾後,周霖低下頭,悶悶道:【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為何周啟能這樣果決地做出抉擇,不知不覺間,他已變得這般成熟,像個真正的能擋風遮雨的哥哥瞭。
這令她欣慰之餘,又有點不甘和失落,復雜難言。
盯著地面看瞭會兒,她又自言自語似的說:【不過,我如今與瓊光結瞭契。】
【我們身在問劍谷,暫時走不瞭,與他們算是一邊的。】宛如在說服自己,她的語氣逐漸篤定,也逐漸輕快起來,【所以,幫他們也是為瞭我們,對不對?】
【對。】周啟笑瞭笑。
周霖終於松下口氣,撇撇嘴:【我會試試看解咒的,不過要多久不太好說,先不做保證瞭。隻是有一點我還是想不通,這咒術究竟是誰下的。】
【的確古怪。】周啟蹙起眉,思索道,【追根溯源,這門咒術,乃當初秦知鄰留下。如今除瞭你我,還有誰會知曉?】
這句話點醒瞭周霖,她猛地抬頭:【對瞭!】
【怎麼?】
【秦知鄰,】周霖的呼吸急促起來,【秦知鄰為何要研究麒麟血脈的咒術?他打算讓誰來用?】
周啟緊跟著面色一變:【你是說】
【探尋咒術,自然是為己所用!】周霖道,【可他凡人之身,憑何施展麒麟咒術?】
【換血之術。】周啟沉聲,【麒麟復蘇之法。】
【一開始,就不是為我們而準備的】周霖捂住嘴,【娘親的屍身他,他怎能做出這樣的事?】
【他換走瞭娘親的血脈…成瞭麒麟?】
周啟喃喃道:【所以,這個咒法就是他下的。】
【他如今就在問劍谷,就在,我們身邊?】
轉念之間,不寒而栗,兄妹倆齊齊打瞭個冷顫。
也就在此時,桌前,瓊光陡然叫道:“有瞭!”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他擺在身前的那面銅鏡裡,泛起一陣漣漪般的波瀾。
隨即,穆行之的身影出現在瞭上邊。
他面色如常,負手而立,端著副傲然姿態,步伐則有些倉促;從所居之處離開後,踏碎虛空,很快穿過雲流,來到問劍峰後的一座山頭。
周遭無人,踏足的那一瞬,穆行之眼中忽而湧現出數不盡的陰翳。
他伸出手,朝外一揮,登時,山頭上本空空如也的石室中,現出一道曲折向內的小路。o“合體修士的障眼法。”謝征眸光一凝,“難怪哪裡都尋不到蹤跡。”
傅偏樓冷聲道:“師寅果真是被他關瞭起來。竟還在外假惺惺地發火,這師父當的,著實不要臉!”
“這裡是”
蔚鳳和瓊光幾乎同時開口,對視一眼,紛紛發覺彼此神色的難看。
銅鏡不大,呈現出的畫面貼著穆行之,其實看不太清所在的環境如何。
但零碎的幾個角度,與印象極深的一處地方嚴絲合縫地對上,叫兩人心情都不太愉快。
訓誡之地,問劍谷用以關押犯戒弟子的禁地。
封閉、幽暗,外有陣法護持,被關進去的修士皆會無法動用靈力,要憑凡人之軀捱過冰窟的森冷,以及似乎墜入無底深淵的寂靜。
蔚鳳曾在少時被關過一次,個中滋味,至今仍不願回想。
而瓊光則是在叩心階上、困住師寅的雜念中見過。
那是師寅向穆行之妥協的第一步,從那往後,他開始真正地順從、再也不敢違逆對方的意願。
眼見著穆行之一步步朝裡走去,瓊光心底唰地燃瞭一把火:“他想故技重施?”
沒有片刻猶豫,他站起身,抓起桌旁平放的浩存劍,說道:“幾位師兄,煩你們去請無律師父過來主持大局。刻不容緩,我先到那邊去。”
“等等。”
謝征蹙瞭下眉,制止道,“走意真人畢竟乃合體修士,又一貫對你有敵意。貿然前去,恐怕不行。”
瓊光何嘗不明白?但他攥緊劍柄,深深吐出一口氣,搖頭道:“抱歉,我等不下去。”
他得快些把師寅救出來,多停一秒,對方就多在裡頭受一份罪。
“從此處趕往無律師父的居所,禦劍也要一炷香。也不知穆行之會停留多久,是否對她早有防備.
這次倘若不能人贓俱獲,打草驚蛇,日後想抓到他就難瞭。"
“瓊光師弟這般過去,就不會打草驚蛇瞭?”謝征反問,“看不透他佈下的障眼法,師寅站在面前,或許都不知道。屆時,你待如何?”
“退一步說,就算人贓俱獲,被抓瞭個正著,又能如何?他到底是問劍谷的長老,師寅的師尊,外人插手不得,頂多敗壞些名聲。豈非埋下一樁禍患?”
瓊光默然。
謝征抿瞭抿唇,他知瓊光心中焦躁,設身處地地想,倘若換作傅偏樓被囚,他定也無法維持冷靜。
不過,瓊光的憂慮也不無道理。
他稍作思忖,忽然道:“也不是毫無辦法。”
瓊光精神一振:“什麼?”
“穆行之會這般對待師寅,無非是將人視作他的代替。他厭恨曾經壓在頭頂的堂兄、穆逢之前輩,乃至生出心魔,而恰好u謝征瞥瞭瓊光一眼,“你的存在,給瞭他能扳回一城的希望。”
上一代的恩怨糾葛,他們知曉得已很清晰,不難猜出走意真人的心思。
穆逢之與穆行之,瓊光與師寅。
兄與弟,雜靈根與雙靈根,外門與內門,天才與庸人…
相像如斯,簡直是宿命的輪回。
穆逢之故去多年,就算想從他入手,一雪前恥,也找不著人。
謝征不清楚走意真人對勝過他執著到何種程度,但從寧可自損修為、傳功給師寅,也要他有與瓊光一爭之力的情況來看,大抵已有些瘋魔。這種敵意盡管危險,卻也可以利用。
“既然要撕破臉,不妨做得幹脆些。”謝征道,“師寅是他的弟子,瓊光師弟,你不是。”
“謝師兄是說…”瓊光若有所悟。
意圖謀害谷中弟子,還是在宗門大比上取勝、即將前去獸谷秘境的內門弟子。”
謝征微微一笑,“這個罪名,能否以長老的名頭輕輕揭過?”
傅偏樓心領神會地說:“就算想揭過,師父怕也不會答應。”
謝征側首看瞭看他,回眸道:“隻是,此舉以你為誘餌,到底有些冒險”
“冒險又何妨?”瓊光眼眸發亮,“就這麼辦好瞭!要怎麼做?”
“我已給師父傳去消息,想必用不瞭多久,她便會請谷主與其它長老到場。”
謝征沉吟:
“我與偏樓手裡還有幾張師父給的匿息符,可尋時機潛入石室,將師寅救出。在此之前,就由你引走穆行之的註意。”
瓊光頷首:“沒問題。”
“蔚師兄,”謝征轉向蔚鳳,“你在外接應,師父倘若到來,將消息用木雕遞給瓊光師弟。屆時,激怒對方,逼他動手。”
蔚鳳也點點頭:“好,你們萬事小心。”
謝征頓瞭頓,抬眸肅容道,“瓊光師弟,你記得,無論發生什麼,要做的隻是牽制、拖延、周旋師父來前,萬萬不可刺激到他。”
“倘若有何不測我們,也另有底牌。性命要緊。”
“我明白的。”瓊光心底淌過一道暖流,慎重應下,“你們也一樣。”
“事不宜遲。”
幾人當即起身,正欲出門時,謝征又一次感到投在身上的視線,稍稍一停。
偏過頭,麒麟兄妹定定地瞧著他,好似有什麼話想說。
“怎麼?”
“……”周啟遲疑瞭下,“我有話告訴你,等回來再說吧。”
莫非是發現瞭什麼?
心下生疑,但眼下並非談論其他的好時候,謝征便朝他點點頭,轉身離開瞭。
一片漆黑的訓誡之地,聽不見任何聲息。
唯獨剩下自己,被鐵索緊緊扣住手腳,動彈不得,渾身冰冷、輕輕顫抖。
@師寅不知道自己已在此處呆瞭多久。
他近乎失去瞭對外的感知,滿心麻木,疲憊不堪。時而清醒、時而混沌,偶爾甚至會覺得已經與死人無異。
扯動幹澀的嘴唇,能感到一絲疼痛,這點痛覺稍稍喚醒瞭些神智,他更用力地抿住唇,同時不知第多少次在心底開始數數。
上次.
到多少來著?
一百?一千?還是一萬?他被關多久瞭?為什麼還不放他出去?
還是說,隻要他不肯低頭師尊會關他一輩子?
無可名狀的恐懼掐緊瞭胸腔,師寅劇烈地咳嗽起來,嘶啞聲響回蕩在石室中,經久不息。
而這一串動靜落下後,周遭沒有重歸平靜,而是響起瞭另外的聲音。
嗒。嗒。嗒。
越來越近,有誰在朝這邊走過來。
師寅仰起臉,眼中綻放出驚人的希冀。
他哆嗦著,身體朝前傾去,隻見迎面裂開一束光,刺得他睜不開眼,淚水跟著一並流淌出來。
“雲光吾徒。”來人似乎覺得他很可憐,扶住他的肩,低聲說道,“你這又是何必?”
是走意真人。
師寅心中一沉,眼裡的希冀也熄滅下去。
而穆行之恍如不覺,自顧自道:“已經一個月瞭,還不肯認錯嗎?”
“錯”師寅艱難地蠕動著咽喉,穆行之以為他終於曉得屈服,抓著肩頭的手不知不覺勒緊。
他振奮道:“本座是你的師尊,何忍見你吃這般苦?雲光,隻消你告訴為師,登天橋一試上,你對那人心軟、故意叫他贏瞭,是不是?”
“沒有什麼不好承認的。為師清楚你個性軟弱。”他仿佛聽見瞭師寅的回應般,笑道,“隻要你認個錯,也不是什麼不能原諒的事,就當行他個方便"
師寅目中忽然流露出哀色。
“師尊。”他虛弱開口,“你還不願承認嗎?”
穆行之笑意一僵。
“弟子輸瞭。堂堂正正、竭盡全力、問心無愧地輸給瞭他。”
“沒有放水,沒有心軟,幾乎以命相搏。”師寅問,“當日之局,您看在眼裡,弟子是否傾盡所學,師尊莫非瞧不出來?”
“閉嘴!”
穆行之頓時暴怒,“胡說八道!本座盡心盡力地待你,怎會比不過一介外門弟子?”
“定然是他做瞭手腳!沒錯,定然是你為瞭讓他進入內門,故意做戲!師雲光,你好大的膽子,本座如何待你,你竟這般回饋我?”
他神色變幻,狀似癲狂,已深陷魔怔之中。
師寅不忍聽下去,低聲求道:“師尊!醒一醒,睜眼看看如今吧!”
“穆逢之前輩早已故去多年,孰強孰弱、孰是孰非,又有什麼意義?何必執迷不悟?”
“不準提那個名字!”穆行之大叫,“執迷不悟的是你!是你!你這個廢物!”
被激烈指責,師寅心中一痛,呼吸急促幾分。
多年師徒,走意真人待他那般寵愛,他們間自然有情誼在。他妄圖開解對方,卻始終不得成效。
大口大口地喘息著,穆行之逐漸冷靜下來,望著地上癱軟的弟子,揮袖冷哼:“罷瞭。"
“雲光,你真是太令為師失望瞭。”他語調森寒,“就繼續在此處好好反省。”
“師尊!”師寅咬牙,“你這樣做,就不怕被別人發現嗎?”
走意真人掃來一道奇異的目光:“誰會發現?”
他頓瞭頓,嗤笑出聲:“呵呵你該不會,還在指望你那個王明哥哥來救你吧?”
“”師寅眸光閃爍,顯然被說中瞭心思。
“他的確在尋你,不過,又能尋多久?”穆行之諷刺道,“獸谷秘境就要開瞭,你猜,他會不會留下來找你?”
師寅沉默不語。
他清楚,瓊光要去獸谷,是為一件很要緊的事情他並不想為此拖累對方。
但,再在這個地方呆下去,他說不定快瘋瞭。
若是“你還是祈禱,”穆行之冷道,“他最好別摸到這邊來。否則話音未落,他像是感知到瞭什麼,幽幽挑起眉。
“說著,人就來瞭,這可真不巧。”
他似笑非笑地瞅瞭面色大變的師寅一眼,半點沒有快被發現醃躦作為的慌亂,“我去會會他。”
“等一下,師尊!”師寅將鐵鏈扯得哐哐作響,“這與他無關,你不能”
一道禁言咒打過去,他轉瞬沒瞭聲音。
@“聒噪。”穆行之眼底劃過一絲陰狠,“他若好生在外邊呆著,有無律那個女人護著,我也奈何不得。偏偏找到這裡來”
“區區元嬰小兒。你就在此地好好聽著,你盡心維護的好哥哥,究竟有怎樣一副面目,再想想該怎麼與為師說話!”
說罷,他負手轉身,朝石室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