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畫完,她繼續用鉛筆往下寫:“如果你忘瞭,就看一看她想起來。”
她作業寫得一慣潦草,這一封信卻一筆一畫,認真極瞭。林其樂寫完瞭信,興許還覺得不夠,她用水彩筆在信紙周邊畫瞭一些星星、月亮,畫小小的花瓣、可樂罐子、黑色手表,還有小兔子的頭像,來點綴所有的空白。
不知蔣嶠西什麼時候能收到信,什麼時候會給她回信。歸根結底,林其樂根本不相信蔡方元他們說的:“蔣嶠西現在和我們不太熟,真的說不上話!”
一個星期後的放學時間,林其樂正在傢裡百無聊賴地看《我為歌狂》,突然她傢的電話鈴聲響瞭。
林其樂把聽筒拿起來,以為是杜尚。
“林櫻桃!”是個女孩的聲音,讓林其樂一愣,竟然是秦野雲,“你瘋瞭!你給蔣嶠西寫的什麼信啊?”
作者有話要說:
-------------
本章註釋:
*《HeyJude》:保羅·麥卡特尼創作的歌曲,孫燕姿於2001年翻唱,收錄在專輯《Start自選集》中。
*《直到世界終結》:日本搖滾樂隊WANDS的一支單曲,《灌籃高手》片尾曲,發行於1994年6月8日。
*道明寺:2001年,臺灣漫改偶像劇《流星花園》紅遍兩岸三地,道明寺為該劇男主人公。
*《漫畫Party》:創刊於2001年1月15日,又名《學生廣角》,2006年4月正式更名為《漫畫派對》。
*《我為歌狂》: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上海電視臺聯合推出的52集大型動畫片,2001年播出。
第21章
九歲那年,林其樂在上學路上看多田薰的《淘氣小親親》,她想,如果她要寫情書給什麼人,就隻有唯一的人選。
她要寫給那個對她好的人,關心和愛護她的人,而不是像入江直樹那樣,會令相原琴子成為笑柄的人。
“你為什麼要給他寫情書?你腦子裡在想什麼啊?”秦野雲在電話裡激動追問,分明不是她自己的事,她卻莫名其妙羞憤難當,“現在他們班全都在傳閱你的信,你一共寫瞭幾張信紙啊?杜尚就搶瞭一張回來——”
林其樂說:“我沒有寫情書啊……”
“還沒有寫情書?”秦野雲吼道,“我在四班我都聽說瞭,蔣嶠西在工地和你有個女兒叫‘蔣純盧’?是不是你寫的,蔣純盧?你怎麼好意思——”
林其樂懵瞭。
剛剛進入青春期的孩子們,每個毛孔都在抒發著對成人世界的無限渴望,還有剛剛萌芽出來的,幼嫩脆弱的自尊與羞恥心。就在秦野雲對林其樂繼續罵罵咧咧的時候,林其樂突然問:“蔣嶠西呢?”
“什麼蔣嶠西?”
“我是給他寫的信啊。”林其樂說。
秦野雲氣憤道:“我怎麼知道!我去他們班裡找人,結果他們班的人隻會起哄,不告訴我蔣嶠西在哪裡!”
爸爸媽媽下班回來瞭。吃過晚飯,林其樂坐在自己的小床上,抱住瞭懷裡的波比小精靈。她反復回憶秦野雲說的話,還是不太明白,她在想要不要給杜尚打個電話,問問在他們學校到底發生瞭什麼事。
遠在省城的一切,似乎正與林其樂的心事息息相關,卻又完全不是她能想象的。
就在這時,客廳電話忽然響瞭。
媽媽在客廳接起電話,意外道:“是蔡經理啊!”
林其樂心中出現的一點點幻想,像肥皂泡一樣破得不留痕跡。
“櫻桃?櫻桃在傢啊……怎麼瞭?”
林媽媽問瞭幾句,把聽筒遞給瞭林爸爸。這通電話講瞭二十多分鐘。林其樂坐在她的蚊帳裡,抱著膝蓋不動,突然爸爸從外面推門進來。
“櫻桃啊,”爸爸輕聲道,“作業寫瞭嗎?”
爸爸以前從不問這種問題。林其樂回答:“還沒有。”
爸爸笑道:“寫完瞭出來吃媽媽切好的水果。”
門關上瞭,沒有其餘任何異樣。
林其樂夜晚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她有一些悄悄話,是隻想對蔣嶠西一個人講的,對餘樵他們講不出來,餘樵慣會笑話她的各種想法,隻有蔣嶠西對她好,她和蔣嶠西之間,明明應該是不一樣的。
秦野雲在電話中說:“蔣嶠西現在在學校見瞭我們就和不認識一樣,你以為他還記得你?”
群山天色黯淡,林其樂從被窩裡坐起來,看窗臺那株萬年青。芭比娃娃穿著華美的晚禮服,精心打扮,坐在林其樂的床頭。
爸爸媽媽還沒起床,林其樂穿著睡裙來到後院,她走到空蕩蕩、冷冰冰的兔籠旁,在臺階上坐下。
林其樂仰頭望向瞭灰暗的天空。
時間過去,天開始變亮瞭。林其樂梳好瞭兩條馬尾辮,吃瞭媽媽做的早飯,她穿好校服,背著書包,坐上瞭前往群山中學,也是前往群山市長途汽車站的巴士。林其樂攥住手裡的壓歲錢,她打定主意瞭。
*
長途汽車在路上顛簸,從群山市前往省城,坐車要近七個鐘頭。林其樂買瞭一張靠窗位置的票,她抱著書包,獨自坐在窗邊。她望向外面深秋的田野,腦海中隻有昨天秦野雲的那通電話,還有和所有人分別近一年來,每天發生在她身邊的事情。
她很孤獨,除瞭學校,不知該去哪裡。
“省城”這個陌生的名詞,總在不知不覺間吸走林其樂身邊美好的一切。從陳明昊哥哥、鄭曉晨姐姐……到蔣嶠西,到餘樵、杜尚、蔡方元……她喜歡什麼,“省城”就會帶走什麼瞭。
這班長途車上午八點在群山發車,林其樂買票的時候對售票員阿姨撒瞭個小謊,她說她爸爸在後面,還沒到,她先來瞭,她想自己買票上車。
下午五點,車到省城總站。林其樂跟在同車一位叔叔後面,假裝女兒似的下車瞭。她對售票員阿姨揮手說再見。
過去,再怎麼一次次在群山“歷險”,和小夥伴們深入進大山叢林之中,林其樂也從未自己一個人跑來過省城這麼遙遠的地方。
她背著書包,在人群中邊走邊看,看周圍擁堵的人流,看四面高至天際的摩天大廈。林其樂走到巴士站點旁仰起頭看地圖。
她手握零錢,走上瞭一輛開往省城實驗附中的公交巴士。
也許很快就會見到蔣嶠西瞭,還有餘樵、杜尚、蔡方元他們,還有秦野雲……林其樂坐在窗邊,瞧省城陌生的街頭。這就是蔣嶠西從小長大的地方,是餘樵他們正在生活的城市。
林其樂也不知道省城的實驗附中幾點才放學。巴士車到站,她下車來。經過路邊的服裝店時,林其樂對著櫥窗玻璃看瞭一會兒,看自己身上群山一中的紅白色校服,校服洗得很幹凈,她摘下草莓頭花,用手重新理瞭理自己的長發,然後把兩條馬尾辮紮好。
林其樂比小學的時候長高瞭,也瘦瞭,圓圓的臉瘦出一個小下巴來,兩隻眼睛看起來更大瞭。
幾個學生,身穿藍白色校服,從林其樂背後走過。他們手裡拿著雜志,說說笑笑的。
“蔣嶠西以前還真去過鄉下?我以前聽說他小學是在香港上的啊,怎麼又成鄉下瞭——”
“不是鄉下,是個小城市,叫群山。”
“蔣嶠西小學一年級從香港轉學過來的啦,一班費林格原先和他就是同學,你們問問他不就知道瞭!”
“費林格知不知道那個叫林什麼女的的事?”
“當然不知道瞭!”
“蔣嶠西也太倒黴瞭吧,跟著傢長去鄉下念書,還要被鄉下的女的纏上——”
林其樂在櫥窗裡望自己的臉,她紅白色的校服胸前,印著“群山市第一中學”的字樣。
那幾個學生漸漸走遠瞭,又不斷有新的學生過來。
附近的中學看來已經放學瞭。
“蔣嶠西到底和岑小蔓有沒有在一起?”
“我聽說岑小蔓喜歡蔣嶠西很久瞭,但蔣嶠西不喜歡她。”
“不會吧,他們倆天天一塊兒放學,看著可好瞭。”
“反正我看蔣嶠西對誰都不搭理,對岑小蔓也沒有笑臉啊。”
“他有笑臉也不會讓你看見啊——”
林其樂逆過瞭放學的人潮,往這些同齡人來的方向走去。時不時就有笑聲從她耳邊擦過。
鄉下。群山。蔣嶠西。岑小蔓。
林其樂到這時才稍微明白瞭一些,為什麼秦野雲昨天要這樣激動地給她打電話。
她似乎做瞭一件很不好的事情。
“一班班主任知道這事都急死瞭,今天上午專門把蔣嶠西叫到辦公室去——”
“我聽說岑小蔓課間還在女廁所哭,好幾個女生圍著安慰她,不會蔣嶠西真在鄉下有女兒吧?”
“你們想太多瞭,我剛剛放學路過一班門口,看見岑小蔓還在等蔣嶠西收拾書包回傢呢——”
……
省城實驗附中門口。
林其樂走到瞭這所學校門外,從校內不斷湧出正放學的學生們。他們有的嬉笑打鬧,有的瞥一眼林其樂,瞧瞭瞧她身上的校服,又漠然地繼續走開。林其樂往校園裡面望,她看到比群山一中幾乎大一倍的塑膠跑道,還有跑道邊緣的公用電話亭——“餘樵!等等我!”
一個男孩子焦急跑過瞭林其樂身邊,與她擦肩而過。
林其樂聽見這個聲音,先是一愣,她轉過身,看到那個瘋跑著的男孩,那個背影,雖然穿著陌生校服,但林其樂一眼就認出他來瞭。
杜尚卻沒有認出林其樂,他誰也不看,氣喘籲籲,跑到瞭學校外面那條路上,往報刊亭的方向奔去。
十幾個高個兒男生正圍在那傢報刊亭旁邊,他們買水的買水,吃冰棍的吃冰棍,隻有一個男生在打公用電話。
見杜尚過去瞭,他朝杜尚長長伸出手,杜尚給瞭他一大把零錢。
林其樂看他。
是餘樵。
也許是周圍的陌生人實在太多瞭,而餘樵和杜尚,他們也穿著和陌生人一模一樣的校服。林其樂想走過去,雙腳卻紮在原地。
“蔣嶠西,班主任沒說你什麼吧?”
一個男生的聲音從天而降,就近近地在林其樂背後。
“後天競賽,他總不能這時候再找你麻煩。”
“劉老師沒有找蔣嶠西麻煩,”接著是女孩的聲音,輕輕的,聽起來很順耳,“隻是問瞭問那封信的事。”
“有什麼好問的,”頭一個男生說,“那女的寫信胡說八道,關蔣嶠西什麼事!”
一群人從林其樂身邊走過去瞭,林其樂悄悄抬起頭看瞭一眼。
許多人圍在那個男生身邊,每個人都在說話,隻有那個男生異常安靜。他穿著和旁人一樣的藍白色校服,個頭也長高瞭,比林其樂印象裡高瞭很多,都有點不認識瞭。
“蔣嶠西……”林其樂不自覺叫出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