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桃琥珀 第39節

作者:雲住 字數:3372

第33章

九點半鐘,餘班長還在林電工傢的客廳裡頭坐著。兩個中年男人,喝著小酒,看電視上的呂秀才和郭芙蓉吵架。餘班長在煙灰缸裡抖煙,邊看這電視劇邊樂,手裡還撫摸著那隻趴在他膝蓋上呼嚕呼嚕的小貓咪。

“餘錦怎麼能在傢喝醉酒瞭呢?”林電工問。

“哎,不省心,”餘班長輕聲罵道,“餘樵那小子屋裡頭藏酒,我都不知道。”

“男孩子嘛,”林電工勸他,“餘樵還是很懂事的。”

“還是閨女省心啊,老林,”餘班長說著話,嘆瞭口氣,“現在傢裡連著杜永春他兒子,三個男孩兒,我在傢呆一分鐘我特麼都煩。”

林電工從旁邊笑出聲瞭。

餘班長說:“改明兒我給你送來一個,我給你送來倆!我把櫻桃帶走。”

林櫻桃從屋裡出來瞭,她洗完瞭澡,吹幹的頭發披在肩上:“爸爸,餘叔叔,我去睡覺瞭!”

林電工連忙“哦”瞭一聲,拿遙控器把電視聲音關小瞭。

餘班長說:“櫻桃這麼早就睡啊!”

林櫻桃問:“我媽媽咧?”

林電工說:“她去餘樵傢啦。餘錦生病啦,過去看看。”

九點四十瞭。蔣嶠西下瞭交流課,風塵仆仆回到寢室裡。安排在同寢室的室友已經鋪好床,準備要睡覺瞭,畢竟外國語高中這邊兒晚上十點就熄燈,查寢很嚴格。

今天在這邊兒住上一天,明天再住一天,後天才回去。蔣嶠西放下手裡的卷子和筆,他從褲兜裡摸出手機,看瞭眼時間。

“那個,蔣嶠西,你充電器我給你拔下來瞭,”室友這時對他說,“我看早就充滿瞭。”

蔣嶠西點頭,他把手機電池從充電器裡拿下來,揣進口袋裡。

推開寢室洗手間的門,蔣嶠西擰開水龍頭,用冷水洗瞭把臉。他站瞭一會兒,想瞭想,還是拿過牙刷,開始刷牙。

突然門外有人推門進來瞭,蔣嶠西一抬頭,是外國語競賽班一起上交流課的幾個同學。

“蔣嶠西,我們……我們能不能再問你幾個問題?”他們堵在洗手間門口。

蔣嶠西嘴裡還咬著牙刷呢。

屋裡的室友都躺到床上瞭,這會兒坐起來說:“幾位,明天吧,都這個點兒瞭快熄燈啦!”

那幾位同學忙說瞭抱歉,他們退出去,把寢室門從外面關上瞭。蔣嶠西低頭刷牙,腦子裡時間一秒一秒精確地往後跳。

室友還坐在床上,他看見蔣嶠西出來,殷勤道:“那個,蔣嶠西,我晚上睡覺的時候有可能說夢話,如果打擾到你瞭——”

“沒事。”蔣嶠西說。

夜裡更吵的事情他都經常能聽見。

室友一笑,又說:“還有,今天謝謝你給我們講題啊。那個,你人真好誒,我本以為你不太願意搭理我們呢!”

蔣嶠西看瞭他一眼,點點頭,從書包裡摸打火機。

九點四十五分瞭。林櫻桃穿著睡衣,把貓咪的水碗填滿,然後去給窗邊的萬年青盆栽澆水。她拿瞭把梳子,坐在床邊慢悠悠梳自己的頭發,她頭發又長瞭,應該去剪瞭。

林櫻桃抬起眼,她試著用手指去揪眼睫毛,拿下來看看有多長。她在床邊又坐瞭一會兒,百無聊賴地深吸氣,又緩緩呼出去。突然間手機在桌上震瞭一下,林櫻桃嚇得一下子抬起頭。

屏幕上一條短信。

新信息來自杜尚:

[櫻桃,你知道餘錦那小孩文曲星的開機密碼是什麼嗎??]

林櫻桃拿起手機回復:“我今天很忙,你不要給我發短信!”

很快,杜尚又回復瞭。

[是秦野雲的生日!!!]

林櫻桃原本煩得要命,恨不得和杜尚馬上斷交,但還是驚訝到瞭,她回復道:“真的啊??”

已經九點五十五分瞭,蔣嶠西坐在洗手間的馬桶蓋上抽煙,看著手裡的書。打火機和煙盒放在旁邊,地板上已經是星星點點灑落的煙灰。

隔著一扇門,他能聽到臨時室友在給傢裡打電話。

“行瞭媽!我後天就回去瞭!我可是和蔣嶠西分到一個宿舍,蔣嶠西!就是今年全省第一!我當然要抓緊時間學習瞭,還用得著你說嘛……行瞭行瞭,馬上就熄燈瞭!隨便買什麼吧,我……就吃南京板鴨吧!”

忽然間,頭頂的燈熄滅瞭。

蔣嶠西坐在黑暗中,抬頭看瞭看,他手指間夾著一個紅色的火星點。他伸手從褲兜裡把手機拿出來。

屏幕亮起來,他在通訊錄裡翻,他朋友很少,很快就翻到瞭。

林櫻桃關上臥室的燈,假裝自己在睡覺瞭。她鉆進被窩裡,耳朵裡塞瞭耳機,她側著身在枕邊翻開瞭一本日記。

借著床頭一點微弱的光線,林櫻桃默念著日記本上的內容,這是多久以前寫的瞭?字跡已經被水浸得模糊不清,紙頁不平整,也是沾多瞭水的樣子。

嗡嗡嗡——她的手機屏幕在枕邊亮起來瞭。

林櫻桃放下日記,立刻湊過去看。

是一串陌生號碼的來電。

林櫻桃趴在床頭,她的長頭發從耳邊垂下來瞭,就垂在她的手機屏幕上,垂在這串號碼上。

屏幕持續亮瞭56秒,然後變幻成瞭一個未接來電的記錄。林櫻桃盯著屏幕,她愣瞭一會兒,看著屏幕逐漸暗下去。

林櫻桃向後轉身,躺回到枕頭上。她又忍不住深呼吸起來,因為覺得緊張,這好像是控制不住的。她翻開瞭日記本,繼續湊近瞭看,她想弄清楚她小時候給蔣嶠西到底打過多少次電話,但她根本數不清。

特別是,上小學六年級的時候,她總是隻顧著哭,數學也不好好學,連記日記都記不清楚。

字也寫得亂七八糟的,林櫻桃往後翻,發現好幾頁都是小學生鬱悶的水彩筆塗鴉,或是幹脆連塗鴉都沒有,隻有沾濕過的紙頁瞭。

“餘樵和杜尚今天給我打電話瞭,省城可以給群山打電話的,”偶爾也會有清晰的字,連成句子,“為什麼蔣嶠西不給我打呢。”

耳機裡,女歌手在唱一首歌。

辛苦,幸福,忍耐,付出。

林櫻桃把日記本抱在懷裡瞭,她感覺她抱著的並不是一個這麼多年不舍得丟的本子,她抱的是一個小女孩,總是委屈得淚水漣漣,連林櫻桃都可憐她。

窗外,月色朦朧,透進林櫻桃的窗裡。

枕邊又響起瞭震動聲。

林櫻桃抬起頭,湊過去瞭。

又是那個陌生號碼,它在十點十分整的時候,再一次打過來瞭。

林櫻桃走進客廳,爸爸和餘叔叔還在外面看《武林外傳》。“怎麼醒瞭?”他們問。

“爸爸我要用你的手機。”她說。

林櫻桃坐在廚房的小凳子上,給蔡方元傢打瞭個電話。接電話的人是蔡方元的爸爸:“方元啊,方元,櫻桃找你!”

蔡方元一接電話:“都幾點瞭,姐姐。”

林櫻桃說話帶鼻音的,她問:“蔣嶠西的手機號是多少,你知道嗎?”

蔡方元一聽這個,愣瞭。

“他前幾天問我要你手機號來著,”蔡方元放下話筒,去找手機瞭,過瞭一會兒,他又回來,“我給你念念啊。”

林櫻桃用筆把這串數字抄在手心上,她手心有汗,又描瞭描。

她放下爸爸的手機,關上自己的屋門。林櫻桃趴回到床上,去看枕邊的手機屏幕。

已經是兩個未接來電瞭。

林櫻桃展開手心,這麼對瞭對。

她突然一吸鼻子。

十點三十分,整點一到,林櫻桃的手機忽然又響起來瞭。林櫻桃還側躺在被窩裡,眼睛大睜著,她枕頭濕瞭一塊,頭發也濕,粘在臉頰上,粘得又難受又癢,林櫻桃抱著懷裡的日記本,把眼睛兇巴巴地閉上。

又過瞭十幾分鐘,林櫻桃睜著眼,側著看自己的手機。

她聽到臥室外面媽媽開門回傢的聲音。媽媽說,餘錦退燒啦。餘叔叔似乎也要走瞭,和爸爸正在道別。

忽然,她的手機嗡嗡又震瞭起來。

林櫻桃嚇瞭一跳,她屏住呼吸,看亮起來的手機屏幕。

她躲在被窩裡,她想,她討厭他,她討厭蔣嶠西。

可她又不自覺地害怕、擔心。

很快,屏幕再一次暗下去瞭。

林櫻桃心裡一涼。

她在枕頭上翻瞭個身,去睡沒有濕透的那一面。

臥室門被推開瞭,林櫻桃緊緊閉著眼睛,裝睡,她感覺媽媽走過來瞭,幫她掖瞭一下被角,拿走瞭她手裡的舊日記。

媽媽很快出去瞭,關上門。

林櫻桃在黑暗中睜開眼睛,她看到她從南校帶回來的小流浪貓,正踩在她面前,舔她的臉頰。

林櫻桃是在失落和難過中睡著的。她並不確定自己在幹什麼,她隻是感覺心裡有太多復雜的情緒,難以理清。從她十一歲那年,到現在,她十六歲瞭,林櫻桃不會因為學習頭疼,不會因為做題頭疼瞭,但一想起蔣嶠西,一想起過去的事,林櫻桃還是覺得心裡很難受,疼得很不舒服。

“蔣嶠西”。

充滿羞辱的,不愉快的經歷,恥笑,嘲諷。蔣嶠西的照片懸掛在表彰榜最上面,他離林櫻桃那麼遠。他再也不是那個會坐在林櫻桃的竹席子上,逼她寫作業,和她玩遊戲,看她笑,看她鬧,一起吃蝦片,喂小兔子,陪她在小床上一起聽音樂的蔣嶠西瞭。

沒有什麼是不會改變的。

林櫻桃也許是出汗瞭,早上睡醒,枕頭還是濕乎乎瞭,連脖子裡頭發上也濕。她醒瞭,窗簾縫裡有陽光照進來。

林櫻桃看到手機放在枕頭邊,她懵瞭一會兒,回憶昨天晚上都發生瞭些什麼。

新信息來自蔣嶠西:

[櫻桃,對不起。]

林櫻桃低頭看著手機屏幕。

她睜開眼,愣住瞭,看這行字。

她解鎖屏幕,按進收信箱裡,進去完整的短信界面,又仔細看。

發信時間,今早凌晨兩點五十四分,是半夜發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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