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樵一指杜尚,不客氣道:“非想來,還磨磨唧唧!”
蔡方元看瞭他們仨一圈,沒脾氣道:“那你們怎麼都不和我說啊!”
杜尚忙解釋:“哎呀,不是不說——”
餘樵倚著椅背:“剛震完,誰願意來?”
蔣嶠西說:“來都來瞭。”他手指撥開蔡方元裝小龍蝦的袋子,看瞭一眼:“辣不辣?”
蔡方元抬眼看他,笑道:“怎麼,辣的你也不能吃?”
杜尚問:“為瞭下一代要這麼嚴格啊?”
蔣嶠西站起來瞭,繞過瞭蔡方元高高往外走。
“我去問問她要不要吃。”他說。
蔡方元回頭說:“愛吃辣啊?林櫻桃不會已經有瞭吧??”
杜尚說:“我們自己在這兒吃,櫻桃明天知道瞭肯定生氣。”他趕緊加快瞭吃的速度。
*
林櫻桃坐在副駕駛上,看窗外的老城隍廟門。國慶節還沒到,但很多商傢已經把小國旗插起來瞭,也許是為瞭感謝這幾天解放軍部隊進山救災。
林櫻桃和朋友們去逛群山百貨大樓,這個日子,出來逛街的人居然很多,熱熱鬧鬧的,人們臉上也沒有什麼驚懼、恐慌,一切如常。美食廣場擠滿瞭排隊買熟食的人,林櫻桃被蔣嶠西拉著手,她踮起腳看,發現裡面在賣南京板鴨,還有炸蘿卜丸子。
以前的手表櫃臺、遊戲廳,全不見瞭。
林櫻桃發現一層樓這麼一會兒就逛完瞭,她和蔣嶠西說:“我小時候覺得群百大樓可大瞭,怎麼這麼小……”
杜尚在外面繞瞭一大圈,都沒找著他小時候常逛的那傢賣磁帶的音像店。他納悶地看著路邊一溜三星、oppo、vivo、華為、小米……各種手機專賣店,他走進來,哭笑不得的:“我怎麼感覺群山和省城也沒什麼區別??”
隻有那傢群百大樓的老肯德基還開著,玻璃門上貼著代言人的廣告照片。林櫻桃站在門邊朝裡面看瞭一會兒,發現裡面裝修都很陌生。
其實變沒變,林櫻桃自己也說不清。
她能記得的關於群山的回憶,總是和人有關。循著手機導航,他們的車經過瞭群山市第一中學門外。
蔣嶠西把車停在對面建行的停車場裡,他們一行人站在校門口,朝裡面看上瞭幾眼。
校門口貼著通知,說本次地震對學校教學設施並無影響,即日起恢復上課。
正逢群山一中的學生們來到操場做操,他們穿著紅色與白色相間的校服。林櫻桃手握著欄桿,遠遠看他們。
蔡方元說:“這不就你以前穿的那身校服嗎?”
蔣嶠西低頭看林櫻桃。
林櫻桃回頭說:“他們都是00後瞭!”
杜尚皺著眉頭,他朝大門裡看瞭一會兒,他也說不出這是一種什麼感覺。
好像有些東西並不獨屬於他,每個人都擁有。
“以前我還特別想上群山一中呢。”杜尚邊走邊說。
餘樵問林櫻桃:“電廠小學咱們那個班考上幾個?”
林櫻桃回頭驕傲地張開手掌:“五個!裡面就有我!”
蔡方元說:“連林櫻桃小學那分兒都能上,一中也不是多難考啊?”
馮樂天這一天都在忙,蔣嶠西一行人出現在他們街道921地震臨時辦公室門外的時候,馮樂天匆匆過來瞭。
蔡方元的聲調揚起來瞭:“哎喲,馮班長!!”
馮樂天挨個兒與他們握手問好,還對在場的領導介紹,除瞭杜尚是15班的以外,其他幾位都是他在省實驗高中18班的同學:“他們都是在群山長大的,這次捐瞭不少錢。”
“實驗高中是個好學校啊!”領導評價道。
921地震臨時辦公室門外的走廊上,放瞭一系列宣傳易拉寶,大約是為瞭應付前來采訪的媒體,上面介紹的都是小城群山這些年來在防震抗震方面的努力,還有針對山體滑波的各項防治工程。
林櫻桃吃著馮樂天送給她的棒棒糖,站在最後一塊易拉寶前頭。
她又看到瞭那座橋——通體朱砂紅色,連接在兩條山崖小徑之間。鬱鬱蔥蔥的群山,天塹般的山崖,被這條小紅橋連接起來瞭。
易拉寶上寫著,這座吊橋是2013年一位神秘捐贈者贈送給群山市的禮物,經歷瞭現場實地勘探,專傢反復論證,精心設計和施工,終於於今年七月份正式落成。
在九月份這次地震中,這條小橋意外發揮瞭奇跡般的作用,近萬名山民在救援部隊的幫助下,走過它離開瞭餘震不斷的大山,它由此被媒體封為“生命之橋”。
林櫻桃瞧著照片裡,總覺得那條山路就像他們小時候常走的那條。
有記者和過來辦事的村民圍在林櫻桃身邊,一起看易拉寶上的宣傳。
“請問這是誰捐的啊?”林櫻桃轉頭問。
身邊的記者笑瞭笑,對她擺手道:“不知道,我們也在打聽呢。”
臨時辦公室後門連接著一處簡陋的小花園,旁邊是資料室,對面是廁所。
馮樂天看資料室裡沒人,他站在墻根下面對老同學蔣嶠西小聲說:“他們一直問我是誰捐的!那個……你就算現在瞞著,等到你們婚禮那天,照片現場一放出來,不還是都知道瞭,記者不還照樣去采訪你嗎!”
蔣嶠西比馮樂天高出一個頭,他聽他說,皺起眉來,他舔瞭舔嘴唇。
“那就算瞭吧,”蔣嶠西說,“你也別說,我也別說。”
馮樂天納悶問:“什麼意思?你婚禮上不說橋的事瞭?你不是要——”
蔡方元洗瞭洗手,從廁所裡出來瞭,正好聽見蔣嶠西說瞭一句:“沒事,有機會我私下再和櫻桃說吧。”
馮樂天說:“那不就白準備這麼多瞭!”馮樂天餘光忽然看見蔡方元瞭,嚇瞭他一跳。
蔡方元走過去,和馮樂天攀談起來。蔣嶠西心事重重,走進臨時辦公室裡,他看見杜尚正坐在櫃臺後面,脖子上掛瞭醫師證件,來幫一位辦事的大媽檢查地震那天磕在後腦勺上的瘀傷。
餘樵站在外面易拉寶旁邊,和林櫻桃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
蔣嶠西坐在墻邊一把椅子上。
手機裡還有前幾天他仍在修改的PPT,上面有馮樂天七月份發過來的小紅橋照片,還有文字,關於“嶠”與“橋”之間,有許多種浪漫的聯想和解釋。他本想把這些內容放在婚禮照片最後面,好給櫻桃一個驚喜,作為結婚禮物。
“做好事”,是很好。蔣嶠西伸手揉瞭一下自己的眼。但他自問,他並不是為做好事來的,他費瞭這麼多工夫,隻是想送給她一座橋。
蔡方元忽悠瞭馮樂天幾句,就把話給忽悠出來瞭。“蔣嶠西這個人吧,”蔡方元解釋道,“他喜歡偷摸兒談戀愛,他以前和我說,覺得他和林櫻桃的事,外面人誰都不理解。”
馮樂天遺憾道:“本來是天大的好事,我們市好多人都想感謝捐橋的這位大善人!”
蔡方元指瞭指屋裡的蔣嶠西:“你越這麼說,他越害怕。你再告訴他,把他的臉印門口易拉寶上,他得心虛得這就走人瞭。”
“林其樂?”
門外,林櫻桃正和餘樵爭辯著群山工地附近到底有三座還是四座晾水塔,她聽見有陌生的聲音叫她,她回頭。
走廊下面站著一個女孩,看上去與林櫻桃一般年紀,臉上有雀斑,頭發黑而多,紮起來也有些蓬亂。
林櫻桃從記憶深處回想起一個名字來。
“……戴麗欣?”她問。
戴麗欣走上前來,她高興道:“真的是你啊林其樂!我剛才走進來看到你的側臉,我心想,她眼睛這麼大,好像我初中同學啊……你還記得我啊!!”
蔡方元走過來,壓低瞭聲音對蔣嶠西說:“兄弟,積大德瞭啊,花多少錢啊?”
蔣嶠西瞥他一眼,感覺什麼都瞞不過他,蔣嶠西又抬頭看窗外,他皺瞭皺眉,發現林櫻桃正和一個陌生人雙手緊握著興奮地聊天。
馮樂天來到蔣嶠西和蔡方元面前,他抱歉說:“我中午還要值班,你們如果晚上不走,我請你們在附近酒店吃個飯?”
蔡方元連忙推辭:“我們下午回以前工地看看就走!”
蔣嶠西發現馮樂天身上襯衫像好幾天沒洗沒換瞭,他說:“你這幾天辛苦瞭。”
馮樂天“嗨”瞭一聲,傻笑道:“為人民服務嘛!”
臨走的時候,林櫻桃和馮樂天又說瞭幾句話,她問馮樂天在群山過得好不好。
她被馮樂天拉到一邊兒墻根底下去瞭。
馮樂天皺起眉問:“林其樂同學,你……你認識隔壁街道辦的小戴?”
林櫻桃反應瞭兩秒。“你說戴麗欣啊,”她問,“她是我初中同學!”
馮樂天那張曬得黝黑的臉頓時有點黑裡透紅的瞭。
林櫻桃偷偷告訴馮樂天:“她以前喜歡道明寺!”
“道明寺?”馮樂天疑惑不解,“道明寺是誰啊?”
林櫻桃皺起眉,她回憶瞭一下。
“是一個……保護瞭女朋友好幾次,一心一意喜歡她,”林櫻桃對他說,“一個特別叫人有安全感的男人!”
蔣嶠西警惕地問,剛才和馮樂天小聲說什麼悄悄話呢。
林櫻桃坐在副駕駛上,看瞭看他。她剛加上戴麗欣的微信,就收到戴麗欣發來的消息。
戴麗欣問,林櫻桃是不是認識馮樂天:“地震那天,他把我爸媽從樓上扶下來,我覺得應該來謝謝他,但我怪不好意思的,上回我到他們辦公室來玩,不小心碰翻瞭他的水壺,他好像不大高興……”
*
車停在十字路口。
向右拐,是中能群山電廠,向左拐,是以前的群山工地,往前直走,是林櫻桃小時候總去探險的那座大山。
“不拐不拐,”林櫻桃去握蔣嶠西的手,“我們先到前面去看看。”
蔣嶠西說:“看什麼?”
林櫻桃抬頭對上蔣嶠西的眼睛:“我想看新聞上那個小紅橋……”
山下停著幾輛客車,還有運貨的卡車。山路上不少人,像是有遊客,還有記者。
林櫻桃下瞭車來,發現他們來的並不是時候。
最後一批山民正在從對面轉移過來,似乎都是些不太願意離開傢的人。
林櫻桃一行人往上走,讓開瞭中間下山的路,林櫻桃跑得快,走在最前面,給一小隊人當引路先鋒。上山的人還挺多,林櫻桃聽著,好像都是去看小紅橋的市民。
直到瞭這片森林裡,腳下踩著厚厚的落葉,抬頭望見茂密的樹冠。被一道道穿過樹葉縫隙的陽光照在瞭眼裡,林櫻桃才隱約覺得,她回到群山來瞭。
路上,有救援隊的人在勸半路反悔想回傢的大叔:“大爺,現在確實不震瞭,但是您的老房子不能住人瞭,您先在下山住幾天!”
有大媽從旁邊納悶道:“這邊兒都多少年沒有路瞭,從來沒人從這兒走啊,是誰修的橋啊?”
餘樵雙手揣在褲兜裡,他和杜尚在後面聊天,回憶當年他們幾個皮得要命,明明是條封瞭的死路,也一遍遍地要來走。
杜尚痛心道:“被教導主任叫瞭多少回傢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