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嶼行在這裡等半天,當然不是為瞭親商玦的。
隻是近兩日來的愧疚感作祟,讓他沒辦法心平氣和地繼續待在自習室裡學習,對商玦的主動視而不見。
自從他車禍失憶以後,對商玦的態度一直都很冷淡。
他性格不算體貼,卻也感覺作為別人的男朋友,回的那一句“比跟你接吻重要”顯得有點太沒情商瞭。
思來想去,還是過來打算見商玦一面。可他又不想發消息告訴商玦,怕對方會錯意,真的把他拽去雲湖親嘴。
跟一個男人接吻……陸嶼行隻是想想就感覺一陣惡寒。
他索性就從自習室出來,在教學樓外等著商玦瞭,原本是想裝作偶遇的,沒想到會看到對方跟在幾個女生後面出來,看樣子幾個人似乎還有什麼活動。
陸嶼行沒回答商玦的問題,而是問:“你要出去?”
“嗯。”
“跟她們?”
“……”
商玦回頭看瞭看幾個女孩子,忽然意識到現在這場面很容易引起誤會,好像自己是個到處拈花惹草的渣男。
“我幫過她們宿舍一點小忙,就被請瞭頓飯。”他解釋道。
陸嶼行沒說話。
陸嶼行是很標志端正的長相,高鼻深目,可因為眼窩深,眼珠亮得泛冷光,一旦不做表情,就顯得人兇。
多數人第一眼見到陸嶼行時,都不會覺得他好接觸。
商玦看著他,驚訝自己居然能從陸嶼行冷冰冰的表情裡看出一絲隱晦的“不高興”的情緒來。
陸嶼行的確是不爽。
他固然對自己這位所謂的男朋友沒什麼印象,可商玦既然是他的男友,自覺點跟異性保持恰當的距離很難嗎?
陸嶼行很少去設想過自己另一半會是什麼樣的,但他非常確定商玦絕對不會是他的理想型。
是個男的也就罷瞭,可這傢夥似乎連專一跟忠誠都做不到。
他心煩地掃瞭一眼商玦的臉。
眉眼彎彎,唇邊帶笑。
長瞭一張很會談戀愛的臉。
商玦對他這番心理活動全然不知,彎著眼睛說:“寶貝你不會因為這個吃醋瞭吧?”
陸嶼行:“……”
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吃醋瞭?
陸嶼行不是很想搭理他,就沒接腔。
商玦慢悠悠道:“不然我今晚不出去瞭,陪你?”
言外之意:咱倆去雲湖嘴一個?
在“嘴一個”的恐嚇面前,陸嶼行頓瞭一下。
他沉默兩秒,說:“……不用。”
商玦嘴角一翹。
差點樂出聲來。
“真不用我陪你?那我可走瞭啊。”
“嗯。”
商玦居然就從一個“嗯”字裡頭聽出催促的意思,樂得更歡瞭,抬手在陸嶼行手臂上輕拍瞭下,轉身跟那幾個在原地等他的女生會合。
陸嶼行盯著他的後背看瞭會兒,目送商玦跟幾人離開。
……
天色不早瞭,幾個女生沒有挑太遠的地方,就在學校外選瞭一傢環境安靜點的餐廳。
起初她們在商玦面前還有點拘謹,後面見他不怎麼開口,便也放松下來,開始嘰嘰喳喳聊各種課業八卦。
商玦不作聲地聽著她們聊,端起杯子抿瞭口茶水,抬眸看向其中一個留齊耳短發、笑容靦腆的女生。
他擱下茶杯,手指在熱燙的杯壁邊緣摩挲良久,思考應該找什麼時機怎麼告訴對方真相。
‘你男朋友其實是個到處濫交的同性戀?’這麼說會不會太直白瞭?
而且,賀煬那傻子的記性,也不知道能不能信得過。萬一搞出烏龍來……
商玦入神地思索著,覺得這事兒實在有點棘手。他一向習慣給周圍人帶去正面的情緒,並不擅長處理這類矛盾。
林依寒不經意側目,發現商玦在看自己。
他在進餐廳時就脫瞭自己的黑色外套,隻剩瞭件白色內搭,在暖光下,平常微冷的氣質倏忽間散瞭,一雙眼睛在專註地看人。
殺傷力太強……林依寒險些失態地咳出來。
她開口問道:“商同學,怎麼瞭嗎?”
商玦回神,說:“我聽佳悅說,田邈是你男朋友?”
“對。我們在一起一年多瞭。”提到男朋友時,林依寒的神態生動瞭些。
田邈長相不算差,在外的人設文雅溫柔,恐怕跟林依寒交往時,對其也表現得挺上心的。
“怎麼突然提起田邈瞭?”文佳悅插話進來,調侃道:“難不成他跟其他女生有曖昧?那你可千萬要告訴小寒,早認清渣男,早分手。”
林依寒隻是抿著嘴唇笑,沒說一句反駁的話,對自己的男友很信得過。
商玦也笑瞭笑,“你說你們在一起一年多瞭,之前是高中同學?”
現在大二開學沒多久,田邈就算在大一入學時跟林依寒在一起,也就頂多一年時間。
文佳悅頗為驚訝地看瞭商玦一眼,沒想到他會對這種戀愛話題感興趣。之前大一時她參加活動、班委聚會,不少人cue商玦的感情狀況,商玦都是一律回避的。
林依寒點瞭點頭。
另外有個女孩子補充瞭句:“小寒跟他高中三年都是同班,高考結束就在一起瞭。還是小寒表的白呢,看不出來吧?她膽子那麼小……”
幾人說笑起來,把林依寒逗得臉紅。
商玦在一旁輕勾著唇角,沒再開口。
*
這天夜裡天空飄起瞭小雨,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都是陰雨綿綿。
教學樓的樓梯上滿是泥濘的鞋印,階梯被踩得濕滑。有人把濕噠噠的雨傘扔在地上,教室的空氣裡彌漫著悶過的潮濕氣息。
今天教室裡的人數似乎格外地少。
事實上也的確是少。
根據往屆學長學姐們的可靠情報,今早的課是個挺佛系的老師帶的,從不點名,加上下雨,很多人索性直接在宿舍躺屍瞭。
323寢室,就來瞭陸嶼行跟商玦兩個。
陸嶼行進教室的第一眼就看見一早坐在前排的商玦,腳步稍頓。
‘想和你坐。’昨天這人好像是這麼說的。
葛志成林旭英都沒來,而商玦的旁邊還有空位,他沒辦法再找借口遠離。
盡管很不情願,陸嶼行還是壓下瞭抗拒,在商玦身邊落座。
他把書包放下時,一旁低頭看手機信息的商玦抬頭看瞭他一眼。本來隻當是身邊坐瞭個人,隨意地一瞥,結果視線觸到陸嶼行那張臉,倏地呆住瞭。
商玦:“……”
陸嶼行:“……”
陸嶼行被商玦呆滯的表情也看得有點懵然。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陸嶼行感覺商玦在回過神的一瞬間流露出瞭一種類似“嫌棄”的情緒。
但這應該是不可能的,對方可是他的男朋友。
兩人假意盯著彼此看瞭幾秒,試圖讓眼神裡多上幾分溫情。
陸嶼行失敗瞭。
莫要說溫情,他能把對商玦本能的討厭壓制住就算是不錯瞭。
至於商玦,他臉皮較厚,成功用深情款款的目光把陸嶼行逼得扭開瞭臉。待對方轉開頭,他才悄悄地翻瞭個白眼,被自己惡心得不行。
這堂課專業性不強,俗稱水課,商玦沒怎麼聽。
他百無聊賴地轉眸,瞥見陸嶼行桌面上擱著一本與課程內容無關的專業課的教材,還在看理論知識。他一隻手搭在書頁上,另一隻則按著膝蓋,坐得很端正。
商玦怎麼都看不順眼。
於是課上到一半,陸嶼行搭在膝蓋上的手背忽地一癢,有溫熱細膩的觸感覆上來。
過電般的感覺竄上四肢百骸。
他被嚇瞭一跳,反應過來後,有點僵硬地低頭,就看到一隻男性的手牽住瞭他,指骨生得很漂亮。
陸嶼行慢慢轉過頭,看見這隻手的主人在朝他笑,笑容比往常要明媚一些。
他被商玦摸得四肢的肌群都繃緊瞭,下意識地想推開對方,卻在看到商玦右臉頰上軟軟陷下去的酒窩時莫名其妙地忍住瞭。
陸嶼行心裡閃過一種奇怪的感覺,覺得那張帶著酒窩的笑臉似乎有些惡劣,好像期待著他做出什麼激烈的抵抗似的。
“……”
陸嶼行舔瞭下唇,出於一種連自己都說不清楚的逆反心理,翻過掌心,把那隻長得很精巧好看的手緩緩回握住瞭。
他的腕骨比商玦粗上一圈,手也比商玦大,手掌卻比較薄。掌心一翻,幾乎是把商玦的手完全包住瞭。
原本等著看樂子的商玦先是一呆,隨後笑容差點開裂,就差把陸嶼行整個兒提起從教室四樓的窗戶裡扔出去瞭。
捉弄人不成,反倒把自己膈應到。他忍不住反思:……我到底圖什麼?
高中時,商玦把陸嶼行這張面癱臉看瞭整整兩年,幾乎從來沒從對方臉上看到過除瞭冷淡以外的任何表情。
他記得,陸嶼行剛轉來他們高中不久,在月考中拿到年級第一的名次時,同樣是頂著一副波瀾不驚的表情,好像所有的榮譽對他而言都是那麼理所應當,傲慢得讓人火大。
從那時候起,商玦拼死努力的目標,就從滿足母親的期許,分出一些變成有朝一日能把坐在他前頭的裝逼怪踩在腳下,最好是能讓這傢夥露出敗犬一樣的懊喪表情。
但高中兩年,他沒成功過一次。最接近成功的一回,是在高考時,他僅僅比陸嶼行低瞭一分。
得不到的東西,惦記得太久,就容易變成執念。哪怕是上瞭大學,他仍然會忍不住關註陸嶼行的績點排名,獎項數量……
他原本都打算死心瞭。
商玦垂眼看著兩人交握的手,陸嶼行略高一些的體溫源源不斷地從接觸的皮膚傳過來,令商玦有種蓋瞭別人被子的不適感。
能耍這傻狗一次,吃點虧算什麼?
殺敵八百自損八千。
想到日後等對方恢復記憶時崩潰的臉,商玦重新回血。
為瞭這八百,忍瞭。
他於是面不改色地動瞭動手指,把普通相握的雙手,改成瞭十指相扣。
陸嶼行:……
*
下課鈴響起的一刻,兩人放開牽瞭一整堂課的手,不約而同地松瞭口氣。
陸嶼行偷偷活動瞭下手指。
商玦上午隻有一節課,而陸嶼行還要接著去同層的教室裡接著上課。
兩人欣然分開。
收拾完包,商玦餘光瞥見一道有些瘦的身影,叫住瞭對方:“田邈。”
田邈聽到聲音,回頭看到叫住自己的人是商玦時,眼中浮現一絲驚訝。
商玦邁近走到他身邊,笑著說:“一起走?”
田邈愣瞭下,沒料到會有這一出,自然是點頭欣然同意:“好啊。”
陸嶼行看著二人離開的背影。
“……”
沒記錯的話,他的男朋友跟這個叫田邈的,昨天還不是很熟吧?
走出教室門,田邈都沒弄明白,為什麼商玦會主動提出來要跟自己一起走。
田邈的確是彎的,而且是隻喜歡男人。但是……商玦卻從來不在他的目標裡。
商玦的氣場跟陸嶼行不同,更跟那群蠢兮兮的直男不一樣。田邈有種會被這人看透的錯覺。
但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個原因……
田邈能夠想到的所有光環,都集中在商玦身上,傢世、相貌、成績、涵養……完美到耀眼的地步。
這樣一個發光體,他根本沒想過接近,因為知道根本就是癡心妄想。田邈頂多隻盤算著跟商玦拉近同學關系,多發展一條優質的人脈。
直到今天商玦開口,用平等溫和的態度主動邀請他時,他竟然感覺到受寵若驚,等回過神來,才為自己下意識的情緒感到恥辱。
喜歡男人是一回事,可被一個同性完完全全地比下去,自尊心難免被刺傷。
短短幾秒鐘,田邈腦子裡的念頭已經轉過瞭好幾個彎。
身邊人的腳步不知何時慢瞭一些,田邈轉頭看過去,見後者正低頭盯著自己的左手看。
商玦細密的長睫垂著,眉心微微皺起,看得很專註。
田邈:“怎麼瞭商玦?”
“稍等。”商玦抬起頭,腳步向著洗手間轉去,說:“我先洗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