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陸嶼行的回復狠嗆瞭一口,商玦半晌不知道作何回復。
他背靠著床板,然後陷入深深的思考:為什麼我要在大半夜從床上爬起來聽這傻狗陰陽怪氣?
他裝陸嶼行的男朋友是為瞭惡心對方,現在是什麼情況,他不過是忘瞭一個不存在的紀念日而已,為什麼感覺像是犯瞭什麼難以饒恕的大錯?
商玦捂著額頭,安靜瞭半分鐘,假裝在反省。
隨後放低聲音解釋說:“不好意思啦寶貝,你看最近不是考試嘛,復習太久學得腦子都亂瞭……”
扮演陸嶼行的男朋友時,商玦總學不會用正經的語氣好好說話,愛加上點“啦,嘛,啊”一類的語氣詞,用商玦那種柔軟的語氣說出來,輕浮卻又很撩人。他認錯時聲音壓得低,有點撒嬌的味道。
就是聽上去顯得不大真誠。
好在陸嶼行見好就收,沒有再挑他的刺。
商玦把紀念日都給忘瞭,陸嶼行料想他恐怕也沒準備禮物,心裡的焦慮反而少瞭一些。
陸嶼行一直覺得兩人在感情裡的付出不對等,要是他的男朋友為瞭這個紀念日認真準備瞭,反而會增加他的負罪感。
他說:“餐廳我預約好瞭,你要是不喜歡我再換一傢。”
商玦道:“喜歡喜歡,寶貝你選的我怎麼會不喜歡?”
他說完打瞭個寒戰,摸瞭一把後脖頸,感覺起瞭一身雞皮疙瘩。
能把這種油膩惡心的句子說得如此信手拈來,商玦都有點佩服自己瞭。
電話另一頭的人明顯也遭受到瞭一點沖擊,停頓瞭兩秒,說瞭一句“那就晚安”。
“嗯吶,晚安寶貝。”
掛掉電話後,商玦出神思索。
紀念日,紀念日都要做什麼啊?
商玦點開瀏覽器,搜索“情侶周年紀念日要做什麼”。
燭光晚餐。
看一場浪漫電影。
紀念日求婚。
商玦快速略過這條,往下翻過去瞭,手指頓瞭頓,又重新翻瞭回來,盯著最後一條認真思考瞭好一會兒。
他自然是沒打算做到這地步的,但還是情不自禁地腦補瞭一下陸嶼行被求婚時的表情……
“噗——”
待腦補完接著往下看的時候,商玦倏地反應過來,他幹嘛要為一個不存在的紀念日費心思?這跟他一開始的目的豈不是背道而馳?他假裝陸嶼行的男朋友是為瞭耍人,可不是為瞭給自己添堵的。
商玦冷笑,難道還真給陸嶼行當三好男友不成?
準備什麼?人過去就不錯瞭
敷衍一下算瞭。
念及此,他果斷扔下手機,倒頭便睡。
*
商玦的確是將敷衍貫徹到底瞭。
在周五這天,他穿得和平常沒什麼區別,也沒想著買束花裝模作樣一下。一身幹凈的黑白配色,兩手空空地就這麼跟陸嶼行碰面瞭。
這紀念日過得著實奇怪,失憶的那個想不起任何這一年來跟男友戀愛的點點滴滴,而沒失憶的那個腦子裡同樣沒有儲存相關信息。
陸嶼行定的地方,一路都是他在前帶著商玦走。
商玦以為按照對方的性格,大概會選一傢安靜素雅的餐廳,直到兩人被侍應生帶到預約好的餐桌前。
餐廳的燈光暖黃微暗,悠揚的曲調從天花板的吸頂喇叭中緩緩流淌而出,桌面擺著一束綴著露水的洋桔梗,一瓶紅酒穩穩托在玫瑰金酒架上。
挺……像模像樣的。
商玦:……
來之前他還不覺得怎樣,現在卻突然感覺到瞭一絲尷尬。一瞬間感覺自己好像真的在跟人過紀念日。
陸嶼行坐到他對面,把菜單遞給他。
商玦有點沒心情看,盼著早點結束,便說:“你來就好。”
陸嶼行不知道他的口味,點瞭幾道看上去還不錯的招牌。
餐廳裡還有兩桌客人,還好巧不巧的都是情侶,一對面對著面,情意綿綿深情對望,另一對坐在同一側小聲地嬉笑調情。
等菜途中,商玦一抬眼,跟陸嶼行望過來的目光在半空膠著住。
距離太近,氣氛經由音樂烘托,空氣不可避免地升溫,平添瞭幾分令人頭皮發麻的曖昧。
然而此刻又不好起身走人,隻好任由曖昧和尷尬不斷發酵。
商玦尬得連騷話都講不出來,三桌客人裡隻有他跟陸嶼行這一桌安靜得嚇人。
他正想著要找什麼借口暫時避一避時,陸嶼行卻先一步錯開視線,低聲說:“我去趟洗手間。”
商玦怔怔地看著對面的人起身離開。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陸嶼行的背影,意識到什麼後,繃緊的神經突然放松瞭。
商玦笑瞭笑。
差點忘瞭,坐立難安的不隻有他一個人。
隻要能讓陸嶼行難受,他有什麼不能忍的?
靜止的空氣重新流動,待陸嶼行從洗手間回來,商玦已恢復瞭慣常笑意盈盈的模樣。
還有心思開對面的玩笑:“寶貝你緊張啊?”
“……”陸嶼行隻後悔自己沒在露臺再多待兩分鐘。
商玦伸手給一旁的花束調整瞭一下位置,將幾株開得正好的面朝著自己,然後拿出手機拍瞭張照。
做完這一系列鋪墊,他將鏡頭對準瞭陸嶼行。
對面的人立時擰緊瞭眉心,抬手擋瞭下臉,十分抗拒道:“別拍我,我不喜歡拍照。”
商玦移開鏡頭,對他笑瞭一下。
“好。”
“……紀念日也不給拍啊。”他很小聲地喃喃瞭句,卻是體貼地把手機放下來瞭。
黑色手機倒扣在白色花束下,就跟坐在對面的人一樣煞風景。
陸嶼行:“……”
他掙紮瞭幾秒,艱難地改口:“……你拍吧。”
商玦笑得溫柔,理解地道:“沒事的寶貝,我不想你勉強自己做不喜歡的事。”
“……拍。”
商玦挑著唇角,得瞭便宜還要蹬鼻子上臉:“視頻也給拍?”
陸嶼行吸一口氣。
“給。”
商玦沒有絲毫猶豫地拾回手機,從善如流切換錄像功能。
畫面裡,赫然出現一張帥氣且木然的臉,緊抿著唇一聲不吭。
商玦指點他:“寶貝,別這麼僵硬嘛,說點什麼?”
陸嶼行無奈地看向鏡頭,“我說什麼?”
商玦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但指使起人卻很順手:“隨便說什麼都行,說點我愛聽的。”
他歪過頭看陸嶼行,眼睛從手機背後露瞭出來,在暖黃的燈光下亮晶晶的,很期待的樣子。
陸嶼行沉默瞭一陣。
商玦愛聽什麼他無從得知,他隻清楚商玦愛說什麼。
他半晌沒動一下,要不是錄像的時間正一秒一秒地走過,商玦幾乎要以為自己實際上是拍瞭張照片在看。
良久,畫面裡的人嘴唇緩慢地輕啟,上下碰瞭兩下。
“寶……貝……”
兩個不輕不重的字落地,陸嶼行立刻閉嘴,耳朵緊跟著就熱瞭,接下來是臉。
“……”
商玦愣瞭半天,彎起眼睛,用力憋著笑,但應聲時還是難免岔瞭氣:“欸~”
陸嶼行眼睫撇瞭下來,再沒往上抬過。
不多時他感覺掌心下的桌面在很輕地顫抖,才重新把目光投向對面。
商玦已笑趴在桌上,一張臉埋在自己的臂彎裡,僅耳朵和一點白皙的側臉皮膚露瞭出來。
他笑得很悶,隻有氣聲,擔心影響到別桌,兀自憋著,肩膀於是聳動得更厲害。
被攥在右手的手機歪歪斜斜,錄像已經關瞭,不過鏡頭還頑強地對著陸嶼行,畫面跟著商玦一塊兒抖動。
然而就算這樣瞭,商玦還惦記著想看陸嶼行的表情,腦袋一偏,從臂彎裡露出一隻月牙似的眼睛,被眼淚浸潤得濕亮。
陸嶼行沒明白他在笑什麼,但仿佛是被商玦感染到,眼底不自覺染上瞭幾分笑意,對自己的處境全然無知覺——不出意外的話,商玦將會把這段視頻備份到自己的各個電子設備裡,收藏一輩子。
侍應生將餐品端上來。
一個小插曲過後,連帶著之後的用餐氛圍都輕松不少。
商玦不大挑食,這傢餐廳的口味也不走偏門獵奇路線,幾個招牌味道都不錯。
隻有一道奶白的湯品,他嘗瞭一口,放下湯勺:“這什麼湯?”
陸嶼行回憶瞭一下,道:“海鮮濃湯,前綴叫什麼記不得瞭。”
商玦點點頭,倒是沒多說什麼,隻把湯勺推到一邊,沒再碰瞭。
飯飽後,他們坐車回去。
從校門口下車,商玦就跟陸嶼行揮手道別。
陸嶼行沒抬手回應他,說:“我送你一段。”
商玦奇怪道:“我一個大男人,有什麼可送的?”
陸嶼行不答話。
他想起有兩回,也是這樣的情景。他們在校門口,他欠過這人兩次吻別。
第一次,他從醫院回來學校,什麼都不記得,還沒能接受自己有個男朋友。對於商玦突如其來的靠近,下意識的反應就是將其推開。
第二次,他離開A大,指望著再回來時失憶癥狀能被治好,想著到時無論分手還是繼續跟商玦在一起,都能遵從本心。其實說到底,還是抱著一種逃避的心態。
現在,他再也找不到借口。像兩周前老王問他要不要考慮休學時一樣,他回答說“不用”。
他的失憶癥是顆找不到引線的炸彈,總不可能失憶癥治不好,他就休學一輩子。
商玦對他而言也是一樣的,遲早要面對。
陸嶼行堅持說:“……還是送送吧。”
商玦對此倒是無所謂,隻當是對方想在紀念日當天搞點什麼儀式感,包容地接納瞭。他笑著說:“行。”
商玦往傢的方向走,略快陸嶼行半步。
夜裡氣溫低,商玦把手揣在外套衣袋裡,攥著手機,揣著自己今日份的戰利品視頻,步伐格外地輕快。
全然不知陸嶼行此刻跟在他後面在糾結些什麼。
不知不覺就走到瞭地方。
商玦租住的小區環境不錯,小道上亮著幾盞路燈。可到瞭樓底下,光茫被綠化一類的遮擋物攔截,黑夜便又恢復瞭它的本色。
樓道裡裝著聲控燈,商玦踩瞭一腳,沒把燈叫醒,就懶得再開口擾民瞭。
他轉過頭對陸嶼行笑:“寶貝我上去瞭啊。”
見他要上去,陸嶼行把心一橫,往前邁近一步,喊他:“商玦。”
“嗯——?”
商玦這個“嗯”字到一半就變瞭調。他的手腕先被人拽住,緊接著,聲音便被唇上驟然貼上來的軟熱封瞭個嚴嚴實實。
聲控燈慢半拍地亮瞭起來,大概是被陸嶼行那句“商玦”叫起來的,亮得很不是時候。
陸嶼行的眉眼在冷白的燈光下異常清晰,眼瞳被長睫落下的陰影遮掩,當燈光亮起時,很緩慢地動瞭一下去看身後那束光,緊接著又重新落回商玦臉上。
距離太近,目光難以對焦,他看不清商玦的眼睛,也無從瞭解對方此刻的心情。
這個吻在陸嶼行的感知裡格外漫長,但其實不過隻有兩三秒,與其說吻,不如把它稱作四瓣唇肉單純的觸碰。
隻是嘴唇重重地碰瞭一下,性質跟牽手差不多,都是皮膚的觸碰摩擦。明知道這一點,可當陸嶼行抽開身,仍是沒能第一時間正眼去看商玦。
他感受著嘴唇上過電一般的酥麻,快速轉開瞭眼。
在他對面,商玦腦袋裡嗡嗡地響,表情,非常緩慢地,扭曲瞭。
剛剛!
這傻狗!!
用什麼!!!
碰我嘴的!!!!
陸嶼行用他那同樣不自然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告訴瞭商玦答案。
初吻是跟一個男的,商玦想死的心都有瞭。
陸嶼行也跟著他一起安靜瞭好一會兒,空氣在兩人的寂靜中慢慢凝固。陸嶼行開口說:“……我回去瞭。”
商玦麻木點頭:“嗯。”
陸嶼行遲疑地道:“再見?”
商玦:“再見。”
沒聽到他句尾帶的“寶貝”,陸嶼行有點不適應。
他轉身走瞭。
商玦用力一抹嘴唇,臉一偏,做瞭個口型:“呸。”
一抬頭,發現剛走出去兩步的陸嶼行在回頭看他。
商玦:“……”
陸嶼行臉上帶著困惑:“你在幹什麼?”
商玦:“沒有,我是在……”
他頓瞭下,艱難開口:“我是在……在回味。”
陸嶼行:“……”
商玦接著道:“畢竟咱倆,好久沒親過瞭。”他勉強扯出一個假笑,眼眶略有些泛紅,向下偏著沒看陸嶼行。像是有點委屈。
陸嶼行在原地沉默下來,良心被商玦的表情輕輕刺中。
他於是朝著商玦走過來,在對方茫然的眼神中再一次俯身,在商玦的嘴唇上又補瞭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