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鑫覺得,葉知秋就是一個惡魔。
強勢無禮,自私自利,完全不懂得如何尊重別人。
從湘菜館回來後,他在床上躺瞭足足三天。
受寒以及辛辣食物的刺激,讓他上吐下瀉,高燒不退,口腔更是因為上火長滿瞭潰瘍,連喝口水都痛不欲生。
一想到葉知秋不僅吃得舒服自在,還當著他的面加瞭學妹的聯系方式,齊鑫心底的怒意就難以遏制地往上升騰。
簡直是欺人太甚!
齊鑫都不記得自己多少年沒遭過這種罪瞭。
去醫院打點滴時,看著護士將針頭紮進血管的那一瞬間,他恨不能立刻打電話給陶若晴,徹底發泄自己心底的戾氣。
這差事,誰他媽愛幹誰幹去。
可冰涼的藥水流進血管,他又冷靜瞭下來。
電話確實是打瞭,可話卻說得極委婉。
好在陶若晴知道他受瞭委屈,除瞭言語安撫,還在將來的投資上加大瞭籌碼,讓他心裡多少好受瞭些。
掛瞭電話,齊鑫閉目平復情緒。
隻是,葉知秋卻好像並不打算放過他。
他含笑的雙眸,以及形狀姣好,染瞭薄薄油脂的粉潤唇瓣一刻不停在他眼前閃動,就算是滔天的怒火,也給他澆的隻剩瞭半地狼煙。
剛剛陶若晴那句話再次在耳畔響起。
“不要覺得示弱和賣慘不體面,”陶若晴說,“相反,他們恰恰是推動感情進展的最佳手段。”
重新拿過手機,齊鑫開始發信息給葉知秋,可憐兮兮表示自己此刻病得嚴重。
隨後,他拍瞭一張掛水的照片發在瞭朋友圈。
隻要葉知秋看到能有一點點的心軟,他就有辦法挽回自己之前在湘菜館丟掉的臉面。
隻可惜,左等右等,頭頂藥袋滴瞭大半,就連朋友圈都收瞭無數的關心與問候,唯獨葉知秋那邊毫無反應。
焦慮與不安漸次向上蔓延,齊鑫再無法安坐,他坐起身來,直接將電話撥瞭過去。
對面電話接的倒是很快。
“兩杯,”伴著輕柔的樂聲,少年人清朗好聽的嗓音隔著一點距離傳過來,“一杯多加糖。”
齊鑫愣瞭下,片刻後反應過來,葉知秋根本不是在和他說話。
“你在和人喝咖啡?”齊鑫不可思議地問。
他正生不如死躺在病床上掛水,葉知秋倒好,轉頭就和“別人”廝混到一塊兒去瞭。
“嗯。”少年清淡的嗓音平靜無波,極淡地應瞭一聲。
“和誰?”齊鑫問,憤怒再次升起,讓他失瞭分寸,“你那些朋友?”
對面靜瞭下來,隻有樂聲透過聽筒隱約傳過來,很輕柔,本是最安撫人心的,可不知道為什麼,齊鑫心底卻越來越不安。
就在他努力壓下情緒想要開口道歉時,對面一言不發掛斷瞭電話。
齊鑫:“……”
好像葉知秋連一句“你是我誰,有什麼資格管我和誰在一起”都懶得對他說。
像是僵化的石像,齊鑫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隻胸口劇烈起伏。
手機在掌心裡恨不能被捏碎,因為太過用力,他手指關節處泛出一片可怖的青白來。
從頭到尾,葉知秋隻說瞭一個“嗯”字。
一個“嗯”字……
這樣的狀態不知道持續瞭多久,直到背部那條筋快被繃斷時,手機鈴聲驀地在安靜的空間裡響瞭起來。
齊鑫激靈瞭一下。
肯定是葉知秋看到瞭自己生病的信息,重新將電話回瞭過來。
激動到連電話號碼都沒來得及看,齊鑫迅速接瞭起來,“小秋。”
對面安靜瞭片刻,隨後薑楠的聲音傳瞭過來:“你在等葉知秋電話啊?”
齊鑫:“……”
“不是,”本就發燒頭疼,這會兒齊鑫頭更疼瞭,“我……我剛和他吵瞭架,以為是他打電話過來道歉。”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對薑楠日思夜想瞭那麼多年,可這一刻,接到薑楠的電話,齊鑫卻並沒有那麼喜悅。
甚至於……
甚至於還因為來電人不是葉知秋而升起瞭一縷微不可察的失望來。
“你生病瞭,他還和你吵架?”薑楠不可思議,“沒教養就是沒教養。”
這句話是真戳瞭齊鑫的肺管子,聞言,他情不自禁嘆瞭口氣。
“你在哪傢醫院?”薑楠又問。
“你要來看我啊?”齊鑫苦笑瞭一聲,半真半假地試探。
說到“要來看我”時,他再次想到瞭葉知秋。
說不定葉知秋確實還沒看到自己那條信息。
如果之後看到瞭,他說不定會像薑楠這樣心軟下來,過來探他。
“都是朋友,”薑楠那邊回答的滴水不漏,“應該的。”
.
同一時間,葉知秋剛剛夾起一塊方糖,淡漠地放入杯中。
齊鑫的信息他自然看到瞭,但也僅僅是看到而已。
感冒發燒罷瞭,算得上什麼?不過是剛剛開始而已。
前世他被他“不小心”鎖在門外,沒帶手機,沒有鑰匙,穿著薄薄的睡衣蜷縮在寒冷的冬夜裡等瞭他大半夜。
他和薑楠見面回來,卻隻知道責備他沒為他準備宵夜。
也是那一次,他生瞭一場大病,從此變得格外怕冷。
可在他高燒昏迷期間,齊鑫卻連傢門都沒進過,後來每逢冬日還會嘲笑他穿得太厚,時尚細胞早已消亡……
和陶若晴母子,葉知秋還需要演演戲,但是齊鑫,呵……
他不是自尊心強嗎?
他就是要讓他自己去內耗,憤怒,不甘,屈辱,又不得不為瞭那點利益放下自尊去磨掉自己身上的銳性。
像前世他對待自己的手段一樣。
很有趣不是嗎?
風鈴清脆的撞擊聲傳來,藍樺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店門口。
葉知秋起身招手,看藍樺向這邊走瞭過來。
“吃飯瞭嗎?”藍樺問,“沒吃的話我帶你去隔壁吃個肯德基。”
他今天到教育局開會,是在會上吃瞭工作餐才過來的。
莫名地,葉知秋升起一種,舅舅還是把他當小孩子在哄的錯覺來。
眼底的冷意漸漸散開,葉知秋微微笑瞭瞭起來。
“吃過瞭。”他說。
冬日的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打在少年雪白的半邊側頰上,濃密長睫與淺棕色的眼眸都被陽光渲染到近乎半透明。
純粹,幹凈,又柔和。
和他的母親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藍樺愣瞭下。
這樣的葉知秋,他不知道有多久沒有見過瞭。
又或者,他從來都沒見到過。
雖然是親舅甥,但葉知秋和他從來都不親近,小時候偶爾見一面總覺生疏,後來長大後,更是對他添瞭敵意。
“坐吧。”藍樺坐瞭下來,一時沒有說話。
“舅舅。”葉知秋將另一杯咖啡往藍樺那邊推瞭推,“我記得上次見面您點瞭拿鐵,這傢店的拿鐵做的還不錯,您試試。”
藍樺沉默著端起杯子嘗瞭一口,片刻後點頭:“確實不錯。”
一時間,舅甥二人四目相對。
過去那些不懂事兒的行為,那些被人洗瞭腦的親情觀念……
葉知秋知道,即便道歉,也不足以讓人原諒。
但他還是真誠地看向藍樺,“對不起,舅舅。”
不用說原因,更不用找理由,這一刻,他們彼此都明白。
藍樺眼底的光彩沉落瞭些許,看著面前的葉知秋,卻不由想起瞭以前的藍月。
“對不起,哥哥。”藍月大學剛畢業就決定和葉洪憲跨入婚姻時,也曾這樣對他說。
他們父母走得早,藍月是他一手拉扯,相依為命長大的,所以妹妹說對不起的時候他沒辦法怪她。
隻是擔心她孤身一人遠嫁外地,受瞭委屈無人撐腰。
如今面對著葉知秋,面對著這張和妹妹如出一轍的臉,無論以前有多少寒心失望,這一刻也全都化成瞭一聲輕如雲煙的嘆息。
“舅舅沒怪過你。”他說。
舅舅那時候隻是覺得有些無力。
兩個人,十一個字,卻足以將過去徹底化解。
葉知秋抿唇,眼眶隱隱有些發熱。
在所有人眼中,他有著對自己很好的父母兄弟,可隻有他自己知道,隻有面前這個人,才是他真正的親人。
在他面前,他不用裝,更不用演,心裡想什麼就可以說什麼,不用擔心隨時隨地可能發生的背刺。
“舅舅。”葉知秋將情緒壓下,單刀直入,“當年我媽的事情,您知道多少?”
“怎麼忽然問起你媽瞭?”藍樺有些意外。
這些年來,葉知秋很少提及自己的生母,他更親近的一直是他的繼母陶若晴。
“我隻是覺得,有些事情可能和我原先想的不太一樣。”葉知秋頓瞭頓,“尤其葉知夏的年齡……”
葉知夏比葉知秋隻小瞭八個月,對內對外,傢裡的說法都是,陶若晴孕期身體不好,所以導致瞭早產。
葉知秋以前從來都沒有懷疑過什麼。
不是對外面彩旗不斷的葉洪憲放心,而是他格外信任陶若晴。
可現在,陶若晴面具後的真面目他早已清楚,以他對她和葉洪憲的瞭解,幾乎可以確定,他母親還在的時候這兩人就已經勾搭上瞭。
而葉知夏自然也不是什麼早產兒。
讓他格外介意的還有一點:自幼陶若晴就告訴他,他母親產後抑鬱那段時間,她有來看過她。
“她那時候還說,”陶若晴笑著告訴他,“她一生無所求,隻求你健康快樂,將來可以無憂無慮想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
這也是陶若晴格外放縱他的理由之一。
可如果當時陶若晴去看望藍月時已經懷孕,又或者藍月也根本沒有說過這句話的話……
葉知秋不敢想象,她在自己母親自殺這件事中,究竟扮演瞭什麼樣的角色。
而用已經死去的母親來PUA她最愛的孩子,那更是堪稱惡毒,已經不是“可恨”二字可以形容的瞭。
“你說的這些,當年我都有想過,”藍樺說,“但你母親一向報喜不報憂,而且當年我在這邊人生地不熟,雖然偷偷查瞭一陣子,但什麼都沒找到,不過……”
他頓瞭頓,又說,“你出生時,我特意請瞭假過來照顧你母親,那時候她和其他新手媽媽一樣,完全沉浸在人生的新角色中,並沒有什麼異樣。”
所以得到藍月自殺的消息他才會那麼驚痛,並迅速申請調離泰城,希望可以就近照顧葉知秋。
隻可惜事與願違,陶若晴對他很是防備,葉知秋也因此並不親近信任他。
“事情已經過去那麼久,當年都無法查到證據的事情,現在就更不可能,”藍樺嘆瞭一聲,“如果你母親還在的話,也不會希望你陷入仇恨或者鉆入牛角尖裡去。”
窗外的陽光那麼好,也照不盡人間的黑暗。
既然如此,藍樺情願葉知秋可以和普通年輕人一樣,簡簡單單,快快樂樂地生活下去,而不是被困於往事之中自苦。
葉知秋安靜垂眸,感受著咖啡絲滑甜蜜的觸感瞬間溢滿口腔,略壓瞭壓心底濃鬱的苦澀。
“我明白的。”他說。
舅舅為他操瞭太多的心瞭,也是為瞭他,才會遠離故土來到這裡生活,他不想他再為自己揪心。
隻是,這樣的仇恨怎麼可能放下呢?
不僅僅是他母親,還有他……
他們母子的血海深仇,如果那麼輕易就可以放下,那豈不是太便宜那些作惡的人瞭嗎?
前世,如果不出意外,葉傢的產業必然會落入葉錚和葉知夏之手,陶若晴成為葉傢最大的贏傢。
而葉知夏和高文燁的娛樂公司更是日進鬥金,恩愛幸福,唐樂則依托他們成為瞭知名造型師,也覓得瞭良緣。
至於齊鑫和薑楠,更是修成瞭正果……
憑什麼,那些作惡的人個個都可以收獲幸福?而無辜受害者卻隻能被墊在他們腳下,血流成河,無人在意?
如果老天不能為受害者討回公道,那麼,他就做自己的天,讓惡人惡有惡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