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後,楚辭每天都待在房間寫演講稿,隻在晚飯前到前院走兩圈。
除夕那頓壓抑的年夜飯後陳伯的情緒一直有些低落,時常對著院裡玩得歡快的孩子們唉聲嘆氣。
楚辭猜到他在憂愁什麼,一面削蘋果一面和他講話:“院長的任務是保護院裡所有的孩子健康成長,衣食無憂,至於其他,完全可以不考慮。”
陳伯嘆氣,陽光下滿頭銀絲,“我本來也是這麼想的,可是自從看到林琪那模樣,我這心裡就跟被人砍瞭一刀似的。她過得不好啊,我隻想著把孩子們都送到健全的人傢,卻從來沒有考慮過他們之後過得好不好。”
“每個人的追求都不一樣,我喜歡自由,所以想要留在孤兒院,但更多的人想要的是一個健全的傢庭,這個是孤兒院給不瞭的。”
楚辭的語氣很輕,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林琪渴望擁有一個愛她的母親,她如願瞭。從她做出選擇的那一刻,她就該知道得到同時必要失去些什麼,比如自由,比如院裡所有的親人朋友。”
陳伯定定地看著她,半晌忽然嘆瞭口氣,“小辭你很聰明,但太聰明的人活著會很累。”
楚辭咬瞭口蘋果,脆而清甜,她站起來,迎著正月明媚的日光輕聲道:“活著就已經很累瞭。”
累多一點,還是少一點,其實也不是多麼重要。
*
決賽在開學一周後進行,進入決賽的學生較少,所以學校就不統一接送。
林安然不住校,早晨直接從傢裡出發。
楚辭落瞭單,等宿舍人全都去上課瞭,她才慢悠悠地從床上爬起來,穿衣洗漱收拾東西,站在學校門口的汽車站等車時剛好七點半,比賽九點開始,她的時間還很充裕。
早高峰,車站格外擁擠,附近小區的幾個大爺大媽湊在一起聊天,嗓門極大,眼睛卻時刻盯著馬路的方向,好像一不留神公交車就會打他們眼前溜過。
她運氣不好,等瞭十幾分鐘才盼來一輛公交。
隔著老遠的距離,那群大爺大媽就停止瞭交談,眼睛放光,像群餓極的狼終於等來自己的獵物。
楚辭深吸一口氣,拉緊書包帶子,做好瞭擠公交的準備。
人群蜂擁而上,背書包的,拖東西的,還有哇哇叫喊的,楚辭被擠到瞭外圍,眼見著隻剩下一點空隙,身旁的大媽一個“神龍擺尾”,圓滾滾的屁股把她頂到瞭最後。
車門合上,楚辭被公交車發動時帶來的熱氣熏到,忍不住縮瞭縮脖子往後退瞭兩步。
陸陸續續幾班車,車站的人流量反而有越來越多的趨勢。
楚辭咬牙,下班車一定要擠上去。
學校裡開車一輛純黑私傢車,那車速度很快,打公交車站一閃而過。
兩分鐘後,又倒瞭回來,正巧停在楚辭眼前。
車玻璃降下,露出一張好看的臉,易楚趴在車窗上沖她揮手,“你是要市劇院嗎?我也要去,一起嗎?”
楚辭有些呆,從頭到尾她的目光都被車上另一個人吸引,他穿著件深灰色的外套,雙手搭在方向盤上,衣袖向上捋瞭一截,露出清瘦白皙的手腕。
他沒有看她,全程目視前方,像是在思考什麼。
易楚見楚辭沒有回應,便以為她是不願意麻煩別人,可看瞭眼車站裡熙熙攘攘人群還是忍不住勸道:“你跟我們一塊去吧,呆在這等車不知道要耽誤多久時間。”
楚辭回神,向她點頭致謝,“那謝謝你瞭。”
易楚的性格和她清秀溫婉的外貌實在有很大差別,她很健談,一路上都在抱怨決賽的時間安排如何不合理,以及演講主題多麼難以抉擇。
楚辭全程都在安靜地聽著,時不時發出聲音附和。
不是她不感興趣,而是從坐進車廂的那一刻起,她就被人施瞭咒語。
動,不敢動;一張嘴,思維就開始打結。
她實在不知道面對著易許的背影,該以怎樣的表情和語氣談笑風生。
不知道是車裡暖氣開得太足,還是她實在太緊張,半個小時的車程竟讓她滿頭是汗。
車子停在劇院門口,楚辭先下車,易許是第二個,易楚還在車廂裡到處找記號筆。
男人背靠著車門,目光落在楚辭額頭的汗滴上,薄唇輕啟:“不好意思,剛才沒註意到你這麼熱。”
楚辭像隻被踩到尾巴的貓,全身細胞都收縮起來,“沒有,是我太緊張。”
易許的嗓音還是淡淡的:“不必如此緊張,一場比賽而已。”
說話時易楚終於把記號筆塞進書包,從車裡鉆瞭出來,“你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幾百號人的大劇院,能不緊張嗎?”
易許笑瞭,嘴唇上挑,露出好看的唇形,“我倒沒看出來你有多緊張。”
林安然也到瞭,站在劇院門口的臺階上沖楚辭招手,“楚辭這裡,我們英語老師也來瞭。”
楚辭轉頭和易楚告別,“同學在叫我……我就先走瞭。”
“等我一下。”易楚彎腰把包裡的保溫杯翻出來,塞到易許懷裡,“太沉瞭,我懶得背,你幫我帶回去。”
說完沖蕭落使瞭個眼色,“走吧,我們熟悉下場地。”
其實也沒多少時間熟悉場地,簡單地轉瞭一圈後廣播就開始叫人,參賽選手統一到後臺抽簽決定上場順序。
林安然二號,楚辭七號,易楚八號,總共十名選手。
楚辭的運氣算是極好的,相比之下林安然從抽完簽就開始進入老僧入定的模式,兩眼放空,嘴裡嘰嘰歪歪念個不停,連貫的英語單詞硬是被他念成瞭某種生僻拗口的咒語。
三人之中易楚的心態是最好的,別人選手都在後臺做最後的準備,她提著書包帶子滿場跑,走完累瞭就從書包裡翻出盒餅幹和楚辭分著吃。
兩個人早晨都沒吃飯,咔擦咔擦把一大盒餅幹都嚼完瞭。
“完瞭,我現在喉嚨有點幹,一會上臺不會說不出話吧?”
易楚不說還好,說瞭之後楚辭也覺得喉嚨直冒煙,兩個人對著舔瞭下嘴唇,都笑瞭。
“這樣不行,趕緊給我哥打個電話,讓他送點水進來。”
說著,易楚把餅幹包裝袋丟進附近的垃圾桶,拿出手機打電話去瞭。
楚辭還維持著原來的姿勢,聽到易楚清脆的聲音喉嚨更幹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