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吃完飯陸續回房睡覺,閑下來的李妍坐在院裡的花架下發呆,天氣轉熱,草叢逐漸熱鬧起來,各種蟲鳴聲伴著晚風吹入耳朵。
楚辭拿瞭把剪刀到院裡剪紫藤蘿,淺紫的花蕾還沒完全綻放,一串一串藏在綠葉後,她眼尖,幾分鐘就剪出一大把。
剪完瞭她也不離開,把剪刀和花放在花壇邊,轉身坐到瞭李妍對面。
夜色很濃,走廊的燈被王姨關瞭,但楚辭知道她肯定在看自己,說不定眼裡還含著淚花。
“知道那時候我為什麼非要離開嗎?”
李妍的身體動瞭一下,很顯然把楚辭的話聽進去瞭。
“其實我也想有個完整的傢,可我不想擁有像你這樣的母親。”
“你還年輕,什麼都不懂。”
楚辭輕笑一聲,“和年齡無關,和信仰有關。我隻相信我自己,我想要的生活,我想擁有的東西,我都要靠自己的努力爭取過來,而不是一昧地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
“你很愛林琪,你想要把最好的東西都給她,可是相應的,你也會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在她的身上,小到穿衣飲食大到人生軌跡,她是你的女人,但更像是你的附屬品……隻要有你在,她就永遠不可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什麼是她想做的事情?早戀?不好好學習?離開傢鄉?拋棄我這個年老的母親?”
李妍的嗓門依舊很大,語氣中帶著不容反駁的強勢。
楚辭嘲諷地勾起唇,果然,人的性格是不會改變的。
“對,就是這樣,每次她做瞭你認為錯的事情,你就是這樣對待她的……憤怒、暴躁、歇斯底裡,用你強勢的手段把她所有的想法壓下,你說你在為林琪著想,可是你有問過她是真的快樂嗎?”
楚辭站起來,習習夜風裡她的聲音格外冷:“大一開學第一周,她丟掉瞭行李箱中所有的舊衣服,她在商場裡購物,從裡到外,從上到下,不知道買瞭多少件,她說‘楚辭啊,我終於可以選自己想要的衣服瞭’。”
李妍震驚瞭,睜大瞭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楚辭,可惜天太黑,她看不到楚辭的表情,茫然地張著嘴念道:“怎麼可能……”
她從來沒有聽林琪提過相關的事情,每次她買什麼林琪就穿什麼,一切都好像理所當然。
“知道林琪為什麼這麼快就找好工作瞭嗎?她從大三就開始投簡歷,跑項目,合同下來就抓緊時間簽,因為她害怕你把她叫回傢,安排一個她完全不喜歡的工作。”
“你為她安排的一切,也許是最平安順遂的,但都不是她想要的。”
李妍身形巨震,靠在花壇邊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楚辭輕呵一聲,彎腰將花枝全都攬入臂彎,“母女一場,你總要聽聽她的意見。”
言盡於此,楚辭邁開步子走向臥室,屋子裡的燈亮著,林琪正坐在窗前等她,身上還穿著件粉色的卡通睡衣,寬松的裙擺一直耷拉到腳踝。她的腦袋也在耷拉著。
見楚辭抱著紫藤蘿進來,林琪揉瞭揉發紅的眼睛,開口:“你和她聊過瞭?”
楚辭點頭,熟練地把花枝放進花瓶,點頭,“談過瞭。”
林琪水靈靈的眼睛望著她,嘴唇動瞭動,沒敢多問。
“林琪,要改變一個人很難,我們隻能做到所有能做的,剩下的就交給時間和命運。”楚辭握住她的手,正對著窗外皎潔的月色,心中波動,“慢慢等,總有撥開雲霧的時刻。”
林琪咬唇,低頭不語。
良久,房間裡傳來一聲嘆息,“可是楚辭,我現在很害怕,林安然他會先一步放棄……就像他曾經做過的那樣。”
楚辭伸手把窗戶推開,夜風夾雜著花香撲面而來,她瞇著眼睛,表情柔軟,“林琪,人都是有記憶的,走錯的路不會再走第二遍……我相信林安然是個有血性有骨氣的人,也相信他是真的愛你。”
“是嗎?”林琪望著漆黑的手機屏幕,十分不確定。
楚辭坐下來,從抽屜裡摸出兩罐啤酒,當著林琪的面打開,“咔噠”一聲,麥芽的香味沖擊著味蕾,她嘴角掛著抹淡淡的笑容,揚起啤酒喝瞭一口。
“我向易許告白瞭,就在急救室外面。”
一罐啤酒喝完,楚辭往後一靠,合上眼睛靜靜地笑。
“他拒絕瞭我,還要做我的哥哥……我費盡心思追瞭他那麼多年,是想白撿個便宜哥哥嗎?”
林琪聽得心疼,拉住瞭她緊扣在桌沿的手掌,“楚辭,你……”
楚辭將手掌從她手裡抽出來,偏頭又開瞭瓶啤酒,“是好朋友就別勸我,咱們都年輕,不在情愛裡摔幾個跟頭,白瞎瞭這大好年華。”
林琪咧嘴,笑得比哭還難看,“好,那我們一塊摔跟頭,撞上南墻還不回頭。”說話時手扒上桌沿去撈啤酒,被楚辭反手按住,兩句話打發瞭。
喝不到酒的林琪就坐在床邊看楚辭喝酒,窗外走廊的白熾燈忽地亮起,驅得夜色躲瞭好遠,耳邊傳來拖沓的腳步聲,林琪聽得清,那腳步是李妍的。
胸腔下的心臟被人猛地揪起,林琪睜大瞭眼睛對著窗口,楚辭還支著下巴慢悠悠地喝啤酒,李妍站在走廊的白漆欄桿旁看著她。
母女對視,林琪從未看到過李妍露出那樣的神情,像是愧疚,像是悔恨,又像是失望,多種情緒掛在她皺紋堆疊的臉上,惹得林琪心裡跟翻瞭醋壇子一樣。
她知道母親的心思動搖瞭,但還沒到同意的地步。
李妍在走廊站瞭幾分鐘,然後默默地轉頭離開,走廊的燈隨著漸遠的腳步聲暗下來,她的世界也頓時安靜下來。
楚辭喝掉瞭最後一口啤酒,嬌俏的臉頰染上一抹緋紅,站起來時淺色的裙角微揚,和窗外皎白的月光幾乎要融為一體。
“楚辭,你準備怎麼做?”
楚辭對上她的眼睛,表情淡淡的,“你是指易許嗎?”
蔥白的手指掃過她額前的發絲,她的頭發已經很長瞭,林琪想起楚辭以前的模樣,短發、黑皮、運動服,最喜歡做男孩子們的遊戲,現在她變瞭很多,像是長在春天裡的柳枝,抽出曼妙的身姿。
她蓄起瞭長發,穿起瞭素色長裙,有著雪白的皮膚,還有著一雙溫柔的眼睛。
林琪恍然,原來楚辭已經悄悄地為心中的夢想做瞭如此多的努力。
“他的父親是我的病人,就算他拒絕瞭我,可還是躲不掉我。”
楚辭的語調清冷,眉眼間全是倨傲。
林琪點頭,楚辭還是那個楚辭,即使深陷泥潭還驕傲如孔雀。
楚辭掐瞭把她的臉頰,問:“那你呢?”
“我啊。”林琪的表情頓時黯淡,“我先留在這陪你幾天,盡快回X市吧。”
楚辭聳瞭下肩,對於她的選擇不置可否。
夜深人靜時,楚辭打開瞭手機,翻身開門走到花園拐角,撥通瞭林安然的電話。
小蝸牛,總要有人推她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