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辭到達Y市那天正飄著小雨,下瞭車人一股腦地往外沖,有人接的自然慢悠悠地上瞭自傢車,沒人接的提著行李箱搶出租車。
楚辭自然屬於沒人接的那一類,準確來說,她今天到達Y市的消息壓根沒和別人講過。
雨下得並不大,細細的雨如絲線連綴在灰蒙蒙的天空,將整座城市都染得多瞭幾分江南的柔美氣質。
楚辭要到汽車站轉車,從Y市到陳伯居住的小鎮應該還需要兩個多小時的車程。
在車站外面等瞭許久,楚辭總算擠上瞭一輛出租車,司機是個四十來歲的中輕人,面皮白凈,瞧著挺友善的模樣。
楚辭坐定後,那司機便開始搭話,說的是普通話,中間夾雜著少許方言。
“妹伢,是來旅遊的?”
楚辭搖搖頭,“不是,我來找人的。”
說完報出瞭附近汽車站的地名,司機點點頭,沒過兩分鐘又偏頭和楚辭搭訕,“妹伢,你是要到哪裡啊?”
楚辭眼睫顫瞭下,有些不太適應這人的熱情,但出於禮貌還是報出瞭大致的位置。
“喲,妹伢,我就是那的人。”司機一聽這話眉毛都揚瞭起來,“具體是去哪的?你也是那裡的人?”
司機語氣挺激動,不像故意搭訕的樣子,保險起見,楚辭還是搖搖頭,“我不是那裡的人,我朋友在那,具體位置我也不清楚,下瞭車人就過來接瞭。”
“哦,是這樣啊。”
司機點點頭,見楚辭表情淡淡,大約是不想聊天,就不再問東問西。
下車出租楚辭直接提著行李去車站買票,她來得巧,剛好有班去小鎮的車要出發,於是連口氣都沒喘,她就捏著車票過去檢票瞭。
趕到小鎮時雨已經停瞭,時間還早楚辭便拉著行李箱上瞭街,車站對面就是條蜿蜒的小河,河邊中的是李嫂口中的垂柳,那垂柳應該種很多年瞭,枝葉繁茂如蓋,細軟的枝條將河面都襯得一片翠綠。
車站前是寬闊的柏油馬路,路邊被雨水沖得幹凈整潔,路兩旁的攤販都擺著一次性的雨傘,應該是雨走得快,還沒來得及收走。
沿著馬路走瞭一段,再轉彎就走到瞭河邊的小路,路面鋪的是青石板,一米多寬,石板間留有微小的縫隙,縫隙裡長滿瞭碧綠的青苔。
楚辭的皮質涼鞋落在青石板上發出咚咚聲響,伴著風吹垂柳的瑟縮聲,還挺有韻律感。
再往前走便是一座彎彎的拱橋,應該是剛翻新,橋身都是簇新的白,兩盤的欄桿上還雕刻著栩栩如生的獅子。
橋身有些抖,楚辭提著行李慢吞吞地往上走,走到最頂端時停下,有撐著船的老漢打橋下過,站在船頭的鷺鷥伸長瞭脖子,一頭紮進瞭水裡。
楚辭看著稀奇,不知不覺間眉眼中染上瞭喜色,轉頭時正好看到橋下站著的男人。
他穿瞭套灰色西裝,每個扣子都一絲不茍地扣著,脖子上還打瞭領帶,那模樣站在這樣詩情畫意的景色裡,頗像個穿越而來的男人。
易許也在看她,琉璃珠一樣的眼睛緊緊盯著她,面上表情十分嚴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楚辭愣瞭一下,有些尷尬地收斂瞭臉上的笑意。
她這次不請自來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易許,易許並不歡迎她,可以她那紳士的作風,肯定說不出拒絕的話,所以兩個人見面自然尷尬的厲害。
兩人橋上橋下對視片刻,易許最先反應過來,長腿踩上橋身,大步走到她的面前。
“我……”楚辭張張嘴,覺得舌頭有點打結。
易許一言不發地接過她手裡的行李箱,轉身往橋下走,“走吧。”
楚辭垂下腦袋,安靜地跟在他的身後。
李嫂正在廚房做飯,聽到外頭動靜伸頭一看,瞧見楚辭時眼睛亮瞭亮,連轉身向堂屋裡喊:“先生,楚醫生來瞭。”
許牧唐正在堂屋裡聽戲,聽見李嫂的聲音連摸著拐杖往外走,他行動慢,等走出堂屋,易許已經帶著人進來瞭。
“小楚來瞭啊,快進來。”
許牧唐沖楚辭擺著手,笑瞇瞇將人招呼進來。
易許目光深沉地看瞭兩人一眼,提著行李箱默默進瞭屋。
楚辭在許牧唐的熱情招呼下進瞭堂屋,可坐下後就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便安安靜靜地看著屋外鬱鬱蔥蔥的綠植。
桌上的收音機還放著戲,熱鬧的戲曲將屋子襯得愈發安靜。
許牧唐看出來楚辭臉上的疏離,有些尷尬地咳嗽一聲,“小楚啊,既然來瞭就把這兒當自己傢,有什麼需要的或者不適應的盡管和我說。”
說完偏頭看著易許,“你去帶小楚看看樓上的房間,看上哪個就住哪個,我腿腳不方便就不上去瞭。”
易許又將放在墻角的行李箱提在手裡,轉頭看瞭眼楚辭,“走吧。”
楚辭安安靜靜地跟在他身後,她看出來瞭,易許生著氣呢。
登上最後一階樓梯易許就不動瞭,側身靠在墻邊,雙眼盯著楚辭,滿腹心事。
“樓上的房間都空著吧?”楚辭淡淡地睨瞭他一眼,象征性地問瞭下,便彎腰想從他手裡接過行李箱。
易許不動聲色地挪瞭下胳膊,不許。
“為什麼要答應他呢?我看得出來,你並不開心。”
楚辭直起身子,仰頭對上他漆黑的眼睛,“你錯瞭,我沒有不開心,這座城市很好,我喜歡。”
易許眨瞭下眼睛,躲過瞭她倔強的眼神,轉身往開著的房間裡走,“你就住在這個房間吧,寬敞、采光好。”
楚辭放眼看去,房間很大,裡面的傢具都是簇新的,除去基本的床衣櫃,還有加瞭個小圓桌和梳妝臺,窗簾開著,迎著陽光就可以看到外面如畫的景色。
青簷紅瓦,藍天白雲,光是看著就讓人神清氣爽。
樓下李嫂在喊吃飯,飯桌就擺在堂屋中央,收音機已經被關掉放在瞭角落,桌上擺滿瞭各色菜式,都是當地的特色菜,零零碎碎加一塊有十餘道。
李嫂正穿著圍裙擺碗筷,見到楚辭和善地笑笑,“你這孩子來瞭也不提前說,好在今天易先生過來,我準備的東西多,不然還要讓你餓著肚子喲。”
楚辭揚唇笑笑,“沒事,我吃得少,你們一人勻一口給我就夠瞭,實在不行,我就出去買點小吃,來的路上我瞧見瞭不少沒吃過的東西呢。”
“哎呀,我在這地方住慣瞭,都忘瞭楚醫生是頭一回來,那些東西肯定都沒嘗過,明天我去就集市上給你買點回來。”
楚辭雖對許牧唐的作風不太滿意,但對李嫂還是有好感的,淳樸的鄉下女人,壓根沒什麼壞心眼,當下就笑著向李嫂點頭致謝:“那就等明天李嫂帶我出去看看,還有啊,以後別叫我楚醫生瞭,就叫我小……”
楚辭嘴巴張著,本來想說“小楚”,忽然想到令一個人,便改口道:“叫我楚辭吧,總是叫楚醫生顯得生分。”
“我還是跟著先生叫你小楚吧。”說著笑盈盈地看著許牧唐,“小楚剛到這來,肯定好多東西沒見過,明天我們帶她出去轉轉吧。”
許牧唐點點頭,將目光落在易許身上,“明天你帶著她出去到處看看,我身體不好,跟不上年輕人的步伐。”
楚辭掀起眼皮向對面看瞭一眼,這許牧唐是真的要撮合她和易許瞭。
易許聞言眉頭皺得更深,“吃瞭這飯我就回去,要去您陪著去好瞭。”
許牧唐一聽就惱瞭,聲音都大瞭很多:“你今天剛來就走?好歹也要在這住兩天再回去啊!”
“李嫂照顧著你的衣食住行,楚辭管著你的身體狀況,我留在這幹什麼?”
李嫂一看父子倆情況不對,連將盛滿米飯的碗推到易許面前,“快點吃飯吧,涼瞭就不好吃瞭。”
許牧唐卻不肯,握著拐杖的胳膊直抖,“小楚今天剛來你就要走,有你這樣待客的嗎?”
易許冷笑一聲,揚眉嘲諷地看著許牧唐,“她是您請來的客人,要招待的人是您才對,還有,我也是第一次到這裡來,無法勝任您給任務。父親要是不想留我在這吃飯,那這飯不吃也罷。”
許牧唐氣得丟瞭拐杖,兩手拍桌,“易許,你的風度和教養呢?你在跟誰發脾氣?”
易許放下筷子站瞭起來,脊梁挺得筆直,“沒有人規定我就必須要一直保持風度和教養,父親,我並不是任人擺佈的人。”
說完這句話易許就走瞭,他步子大,幾秒鐘的功夫就消失在院門口。
許牧唐漲紅瞭臉,喘著氣恨恨地盯著門口,顫抖的手掌在桌面上拍瞭又拍。
李嫂飯都不盛瞭,站在旁邊柔聲安慰著。
楚辭將目光從門口移開,淡定地拿起筷子夾菜吃,她餓壞瞭,轉車的時候就饑腸轆轆。
面上再淡定,可連動瞭幾筷子都沒夾出來東西,也顯示出她慌亂的心情。
剛才易許的那番話其實很幼稚,有點像小孩賭氣時和傢長說的氣話,這話要是別人說楚辭會一笑而過,可偏偏是易許,那個任何時候都優雅紳士的男人。
到底是被她逼到瞭什麼程度,竟能夠當著眾人的面丟筷子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