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H城驕陽似火,易楚擦掉額頭的汗滴,把房間的溫度又調低瞭幾度。
冷氣鋪面而來,她因燥熱微微泛紅的臉頰逐漸恢復白皙。
坐在高腳凳上喝酒的何晟睿回頭瞥瞭她一眼,笑著撈起瓶沁涼的洋酒,在易楚面前晃瞭晃,“來一杯?”
易楚挑起眉梢笑望著他,瞇起的鳳眼猶如兩瓣漂亮的桃花,言笑間花瓣紛紛,顏色傾城。
她不說話,何晟睿就舉著酒瓶看她,兩人皆笑得風情萬種。
“不用瞭。”
易楚徑直走到冰箱前,拉開最下層的抽屜,拿出瓶啤酒,青蔥般的手指扣在拉環,食指一動,清脆的聲響擊碎瞭靜謐的空氣。
何晟睿搭在桌沿的手指輕輕扣瞭兩下,嘴角的笑紋愈發深重。
易楚一口氣喝掉半罐的啤酒,啤酒的寒氣順著喉管傳到四肢百骸,那雙眼在無形中仿佛也染上瞭幾分寒意。
“你生氣瞭。”何晟睿端起杯子小酌一口,語氣肯定。
易楚捏著啤酒罐坐到他身旁,眼波流轉,臉上已然沒瞭笑意,“離婚協議收到瞭嗎?”
易楚的語氣生硬,聽來有不可回轉的意味。
果然,何晟睿聽到這句話後立刻拉下臉,駿黑的眼裡仿佛有火花飛濺。
易楚若無其事地喝完易拉罐裡的啤酒,然後抬手把罐子拍扁,拍打時白嫩的手掌被鋁皮咯得發紅。
易楚拍拍發紅的手掌,身體前傾,烏黑的眼裡帶著幾分薄涼的笑意。
“那人在綁架我之前和我談過條件。”
易楚的聲音有些冷,蔥白的手指落到頸間,那裡的紅痕已經消除大半,但細細看來還是有道扭曲的傷痕。
“他說隻要我肯配合他,他就幫我結束這段婚姻。原來,在大傢眼裡,我易楚已經淪落到依靠何傢的力量保住我爸的公司。”
易楚勾唇,有點想笑,可面部肌肉僵硬得厲害,壓根笑不出來。
“他們永遠不會明白,我到底為什麼要嫁給你。”
易楚抬手將拍扁的易拉罐扔進垃圾桶,站瞭起來,大廳的水晶吊燈投射出璀璨的光芒,把她的臉照得完美無瑕。
她冷眼看著面前像狐貍一樣妖冶狡猾的男人,忽地仰頭嘆瞭口氣。
所有人,包括你,都說我嫁入何傢全為利益。
隻有我明白,認識你的十餘年裡,我對你的愛從未變過。
可是現在,我不想繼續瞭。
“等你想好瞭就把字簽瞭吧。”
易楚呵瞭口氣,步伐緩慢地朝樓梯口走去,腳掌落到第一層臺階的剎那,大廳裡響起玻璃碎裂的聲音。
何晟睿站在鋥亮的白熾燈下,雙眼含笑地盯著易楚的背影,“易楚,不要忘瞭你說過的話。”
易楚身體一僵,半晌動作緩慢地回過頭,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結瞭冰霜,“我是說過會永遠和你在一起,但何晟睿你要知道一點,人都是善變的。現在,我反悔瞭。”
說完這句話易楚飛快地上瞭樓,房間裡屬於她的東西不多,幾件單衣,幾瓶化妝品,一個二十寸的行李箱就能裝完。
她來時就沒帶多少東西,走的時候反而還少瞭很多。
離開房間前她最後回頭看瞭眼空蕩蕩的房間,唇邊終於露出一絲苦笑。
這場婚姻和她一樣,從頭至尾都是個笑話。
易楚搬回瞭易傢老宅,易父易母早在月前奔赴藏區旅行,宅子裡的傭人大都被遣散,隻剩下一位老管傢和一位傢政阿姨,兩人都在易傢呆瞭許多年,養成瞭勤懇寡言的性子,對於易楚的歸來並未過多詢問。
實際上易楚也沒有給別人詢問的機會,把行李放回易宅後她就轉身回到公司,開始沒日沒夜地工作。
何晟睿到公司找過她,穿著做工精良的西裝,捧著火紅的玫瑰,站在跑車前接易楚下班。
下班時段,公司大樓前人來人往,所有人都艷羨於男人的英俊多金,哪怕他早就花名在外,這偶爾一次的深情都讓所有女人瘋狂著迷。
但這群瘋狂的女人們並不包括易楚,她站在大樓頂層的落地窗前目光清冷地看著他,身後的助手正在按部就班地匯報項目進展情況,念到一半她忽然擺擺手讓人離開瞭。
太累瞭,連日來不分晝夜的工作耗光瞭她所有的精力,所有的疲倦與困乏在看到何晟睿的那一刻如潮水般向她襲來,她坐到柔軟的辦公椅上,想要瞇眼小憩一會,可閉上眼腦袋裡全都是何晟睿的模樣。
他穿著明黃色的卡通T恤,趴在易傢老宅前的草地上喂兔子,爬起來時青翠的草葉還掛在T恤領口,他咧著嘴,漂亮的桃花眼瞇得隻剩兩道彎。
那時易楚十三,何晟睿十五。
易楚紮著高高的馬尾,穿著素色的長裙,坐在窗前的方桌上喝果汁,那杯亮色的果汁和何晟睿T恤的顏色一模一樣,否則易楚也不會在花叢中一眼就看到他。
少年時期,何晟睿就是她生活中的那一抹亮色。
他聰明,卻總是喜歡用聰明的腦袋捉弄別人。
他勇敢,勇敢地做出些離經叛道又驚世駭俗的事情。
她喜歡這樣的他。
溫柔時
可是……易楚猛地睜開瞭眼,可是她早該明白,這樣的人是沒有心的。
和無心之人交心,註定傷心。
易楚黯然地垂下眼眸,忽然想起吵得聲嘶力竭時她問過何晟睿的問題:
“這輩子,你還會不會愛上某個女人?”
他說:“會,但是易楚,那個人永遠都不可能是你。”
她又想起在M國時問過易許的問題:
“如果楚辭理你而去,你會不會覺得難過?”
他說:“會,但我永遠不會後悔。”
華燈初上,夜色漸濃,公司樓前人影稀疏,接她下班的何晟睿早就不知所蹤,隻留一束火紅的玫瑰開得正艷。
易楚伸出手,似乎想撿起那束被遺棄的玫瑰,指尖碰到窗戶時陡然停下,一束月光透過玻璃落在她的指端,一片瑩白。
易楚望著那抹白,眼淚落得猝不及防。
無言問蒼天:
何人與我度春秋?何人與我共白首?
唯有冷風吹:
無人伴我以春秋,無人伴我以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