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看著流景手中的匕首陷入久久的沉默,終於,非寂隨意將匕首接過,拿在手中仔細端詳:“有仙族之力。”
流景心下一驚,面上卻笑瞭笑:“當然,若非仇傢偷襲,我現在已經洗髓飛升成仙瞭。”
“凡人修煉能飛升者寥寥,你會是其中之一?”非寂看著她不靠譜的樣子,並不相信。
流景眉頭微挑:“貍奴大人親自探過我的識海,若非天資卓越,又怎會如此浩瀚?”
非寂不在意地勾瞭一下唇角,抬手就把匕首扔瞭。匕首掉在地上發出一聲輕響,繼而化作一團水汽消散。
“……我說您怎麼會主動跟我聊天,合著是想借機扔刀啊。”流景無語。
非寂被拆穿也無所謂,端的就是不動如鐘。一夜的冷靜之後,他的確不打算再自傷身體,所以對流景的提議隻當沒聽到。
流景嘆息:“您不肯不切,也不肯與塵憂尊者送來的那些女人合修,那便隻能想其他辦法瞭。”
必須盡快把他這毛病給治好,否則他們倆早晚得瘋一個。
非寂捏瞭捏眉心:“本座會叫貍奴給斷羽傳信,催她盡快回來。”
“你隻有八九日的時間瞭,除非她能在這八九日之內找到萬年合歡花,又恰好在這八九日之內趕回冥域,”流景托著下巴認真思考,“可世上之事哪有這麼正好,與其盼著她能如期趕回,不如在有解藥的人身上想想法子……”
她想到什麼,唇角突然勾起,正要與非寂說時,便看到他已經蹙緊眉頭睡瞭過去。
流景將被子往上拉瞭拉,仔細蓋好之後就輕手輕腳出去找貍奴瞭。
貍奴因為憂心非寂一夜未睡,天不亮便來守著小破院瞭,此刻一看到流景出來,立刻三步並兩步走上前來:“帝君怎麼樣?”
“一刻鐘之內神志不清瞭三回。”流景如實回答。
貍奴頓時憂心忡忡:“這可如何是好。”
“你想救他嗎?”流景問。
貍奴:“當然想!”
“那便聽我的。”流景朝他勾瞭勾手指,壯漢貓貓猶豫片刻,還是委委屈屈地躬下腰,認真聽她言語。
半晌,他遲疑地問:“能行嗎?”
“死馬當活馬醫吧,帝君不肯碰那些美人,我們又能怎麼辦?”流景攤手。
貍奴盯著她看瞭片刻,心一橫還是答應瞭。
非寂醒來時已是傍晚,睜開眼便發現自己回到瞭無妄閣,閣內夜明珠散著幽幽的光,流景趴在桌子上,正認真盯著桌上的糕點看。
“本座讓你坐瞭?”非寂涼涼開口。
流景直起身:“帝君,你醒啦,感覺如何?”
非寂看她一眼,才察覺自己難得一覺醒來精神尚可。
“悲老翁研究瞭一天一夜,總算弄出兩顆清熱解毒的丸藥,說是可以維持您三日清醒,我下午的時候喂給你瞭。”流景回答。
非寂回神,沒有言語。
流景繼續盯著糕點:“貍奴大人出宮去瞭,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帝君還是讓我回不利臺吧,否則茶和糕點就沒人負責更換瞭。”
“他去哪瞭?”非寂提取重點。
流景神秘一笑:“幫您找解藥。”
非寂蹙瞭蹙眉,還要再問,便聽到她說:“帝君,您這兒每天都擺著新鮮的茶和糕點,按理說該很喜歡吃才是,可怎麼都沒見你吃過?”
這個問題她早在蓬萊的時候就想問瞭,那會兒的他還是個小可憐,爹不疼娘不愛弟弟還老找他麻煩,日子很是難熬,可每次去他屋裡找他,都能看到桌上放著一兩塊從飯堂拿的糕點,卻從未見他吃過,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這習慣不僅沒改,反而變本加厲。
“不餓。”大約是那兩顆丸藥效果還行,非寂多瞭一分耐心,竟然真的回答她瞭。
流景頓瞭頓:“不餓為什麼要放糕點?”
“餓瞭吃。”非寂回答。
流景:“那怎麼沒見你吃過?”
“因為不餓。”
流景:“……”她就知道!
“還要問嗎?”非寂抱臂靠在床上。
流景假笑:“帝君這麼做,肯定有帝君的道理,小的還是不問瞭。”
非寂彎瞭彎唇角,第一次感受到胡說八道的樂趣。
他渾渾噩噩瞭兩日,積攢瞭不少事務要處理,趁現在頭腦還清明,休息片刻便召瞭幾個屬下來議事,負責給非寂斟茶的流景往下頭看一眼,認出其中唯一的女子是之前負責監視她的人。
對上視線,流景朝她眨瞭眨眼,女子沒忍住笑瞭,露出小巧的虎牙,流景直覺她的原形是什麼毛茸茸的小東西,不由得也跟著笑。
眼看著茶水溢出杯口的非寂:“……”
流景回神,默默看一眼桌子上的水,飛快用袖子擦瞭假裝無事發生。
非寂面無表情,幹脆眼不見心不煩。
流景在不利臺做婢女的時間也不短瞭,可直到貍奴離開,她才發現自己平時有多少活兒都是壯漢貓貓做瞭,現在貓貓一走,她一個人負責全部,每天都累得死狗一般,躺地上都能睡著。
貍奴遲遲未歸,流景閉口不言,非寂索性也不問瞭,倒要看看他們想做什麼。
悲老翁的藥勉強維持瞭三天,第四日清晨,非寂隱約感覺到思緒混沌,便知道自己又要神志不清瞭。
流景不在,他獨自一人坐在寢殿中,魔氣折射的陽光落在屋內,隻照亮瞭他半張臉。非寂神色平靜地敲著膝蓋,許久之後起身走到衣櫃前,抬手在櫃門上拂過。
原本平平無奇的櫃門頓時顯現一個巴掌大的陣法,陣法內光線上千條,每一條都在轉動,形成的光亮如同漩渦,時刻準備將人吸食殆盡。
非寂淡定在上千條光線裡選中一條,然後註入一點靈力。陣法倏然停下,上千條光線整齊排列成八卦圖,又逐漸往周圍擴散形成一道黑黝黝的門。
他剛要進去,便聽到一陣倉促的腳步聲。
流景急匆匆推開門,看到非寂站在窗邊不知在想什麼,便主動打破沉默:“塵憂尊者來給你送解藥瞭。”
非寂抬眸:“你在說什麼夢話。”
“準確來說,是送可以緩解情毒的藥,”流景揚起唇角,甚是篤定,“她努力幾千年,好不容易真制住你瞭,哪舍得真給你解毒,但緩解一二讓你撐到斷羽回來,應該是沒問題的。”
非寂蹙瞭蹙眉,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看瞭片刻:“你隨本座一起去。”
“……我就不去瞭吧,”流景幹笑,“她別一看到我氣個半死,再臨時反悔瞭。”
“走吧。”非寂直接往外走,完全不給她拒絕的餘地。
流景:“……”
兩人很快出現在一樓大殿,塵憂已經來瞭多時,精致的眉眼透著凌厲,從頭到腳都透著矜貴與雍容。塵憂來的消息是侍衛告知流景的,那會兒她正在二樓偷懶,聽到消息後便立刻來五樓找非寂瞭,所以此刻才算是第一次見面。
流景見過的人數不勝數,其中美貌者更是眾多,可看到塵憂這張臉仍是覺得驚艷——
她沒有刻意維持年輕的容貌,如今是四十歲的模樣,眼角眉心都有淺淺的皺紋,可氣度與風華卻是獨一無二的厚重。
可惜太尖銳,叫人生不出好感。流景扯瞭一下唇角,低著頭假裝不存在,祈禱她千萬別看見自己。
大概是祈禱有用,塵憂直直看向非寂:“我還以為,你今日仍要避而不見。”
“母親來瞭,兒子沒有不見的道理。”非寂神色淡淡,語氣也極為平靜。
塵憂冷笑一聲:“你眼中還有我這個母親?”
非寂靜靜與她對視:“母親眼中有兒子嗎?”
塵憂頓瞭一下,皺眉:“我雖未生你,卻一直將你當做親生撫養,你說呢?”
非寂眼底閃過一絲嘲諷,沒有回答。
塵憂也知道自己的話站不住腳,幹脆直接問他:“你究竟要如何才肯放過啟兒?”
非寂蹙眉看向她。
“別說這兩日的事不是你做的,”塵憂想到非啟遭受的一切,言語逐漸尖銳,“下毒、刺殺、偷襲,你還有什麼不敢做的?早知你如此不顧及兄弟之情,當初我就不該撫養你。”
非寂睨瞭流景一眼,流景立刻低頭。
“我今日就想問你一句,你是不是非要置他於死地?”塵憂逼問。
流景借著寬大衣袖的遮掩,默默捏瞭一下他的手指,示意他千萬別供出她。
非寂:“不是我做的。”
流景:“……”
“非啟一向跋扈,這些年不知得罪瞭多少人,會有人想趁他被幽禁報仇,也不是不可能。”非寂悠悠補充後半句。
流景:還算有點良心。
塵憂對他的解釋一個字都不信:“你在啟兒的洞府周圍佈下天羅地網,若非你的允許,誰能無聲無息進去刺殺?”
“不知。”非寂出來不過短短片刻,精力已經殆盡。
“好一個不知,非寂我告訴你,別以為你做瞭帝君便可為所欲為,若我兒出現半點紕漏,我就是豁出性命,也定要你好看!”塵憂眼神愈發凌厲,因為盛怒無意間釋放出威壓。
她這點威壓小到可以忽略不計,卻害慘瞭非寂和流景兩個殘廢,尤其是非寂,本來就因為悲老翁的藥快沒勁兒瞭頭腦發昏,此刻更是連站立都困難。
不能倒下,若此刻倒下,便真的無可挽回。非寂努力維持清醒,身體卻不受控地微微搖晃,塵憂很快發現瞭他的不對,瞇起眼睛正要試探,一旁安靜如石頭的流景突然扶住非寂。
“帝君,您可是累瞭?”她關心地問。
非寂察覺到她往自己掌心渡的靈力,略微清醒瞭些。
“昨晚都說別鬧那麼久瞭,”流景小臉一紅,“您索求無度,還總變著花樣亂來,能不累麼。”
塵憂眼皮一跳,總算看向她:“你就是那個勾引帝君穢亂宮廷的狐貍精?”
“回塵憂尊者,小的是凡人,不是狐貍。”流景一本正經地低下頭。
塵憂冷笑一聲:“廟祭那日代本尊執火的滋味可好?”
“小的惶恐,不敢細品。”流景繼續低頭。
塵憂還要再說什麼,非寂突然打斷:“母親今日前來,應該不止是為與一個婢女寒暄吧?”
塵憂不悅地看他一眼,心裡愈發煩躁,一抬手化出個瓷瓶,直接扔給他。流景眼疾手快替非寂接住,還故作無知地問:“這是什麼東西?”
“你屢次三番對啟兒下手,無非就是為瞭這點東西,”塵憂直接無視她,冷著臉對非寂道,“今日我便將此物給你,你撤回那些刺客,不得再對啟兒動手。”
流景打開瓶子嗅瞭嗅,驚訝地發現是合歡花葉的凝露。
萬年合歡花的花,唯有萬年合歡花的葉能解,流景原本以為,她帶來的隻是泡過葉子的水,可以緩解卻無法解毒,卻沒想到她竟直接帶來瞭葉子的凝露。
這可是真正能解毒的東西,就是分量感覺不太夠。流景默默將瓷瓶封好,站在非寂身邊繼續裝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