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之後的暗牢裡,流景聽到鬼臣們嚇得神魂不穩的事後,笑得眼淚都快出來瞭。
笑過之後,她生出感慨:“我先前總以為冥域實力為尊,隻要帝君夠強,就可以隨心所欲,如今看來,即便是再不講規矩的地方,也不能全然沖動行事,該安撫的還是要安撫,該以理服人的時候還是得以理服人。”
“不然呢?冥域也不是人人都要走修煉這條路,更多的還是尋常過日子的子民,他們壽命雖長,卻與凡人差不多脆弱,把那些鬼臣都殺瞭,帝君一個人管那麼多子民不得累死?”貍奴冷著臉看她一眼,“你與其發這些沒用的感慨,不如想想自己該怎麼辦。”
“該怎麼辦?”流景抬眸。
貍奴沉默一瞬:“昨天我將你說的那些話盡數稟告帝君後,他沉默瞭很久,最後決定將所有事都交給我處理,你可知這是什麼意思?”
“帝君如何瞭?生氣還是不高興?”流景牛頭不對馬嘴。
貍奴皺瞭皺眉:“先前一直待在寢房裡,直到剛剛才在塵憂的焚祭大典上露面,此刻應該在忘川。”
冥域主輪回,忘川便是轉世的必經之路。
“以他的性子,想來會給塵憂選個好人傢投胎,”流景嘖瞭一聲,“神魔隻要神魂不滅,死的另一層含義便是新生,帝君這麼快將神魂送走,想來也是想通瞭……所以他給塵憂選瞭個什麼人傢,王孫侯爵還是大富之傢?”
貍奴皺眉:“以帝君的性子,自然會選最好……”
話沒說完,他突然反應過來,“不是,你操心塵憂幹什麼,我現在是問你!你可知帝君把你交給我的意思?!”
“秉公處置嘛,”流景攤手,“所以何時處刑?”
貍奴耳朵都氣飛瞭:“你就不怕死?!”
“怎麼會不怕死,可你也說瞭,帝君不打算保我。”流景嘆氣。
貍奴想起非寂這幾日的態度,一時間有些底氣不足:“他、他雖然是一界之主,但也不是什麼事都能攔的,你自己都承認殺塵憂瞭,他又如何保你。”
“負心漢!”流景憤憤。
貍奴:“……”
“罷瞭,他既無情我便休,不強求瞭。”流景又突然哀怨。
“你有什麼可強求……我懶得與你廢話,就直說瞭吧,如今塵埃落定,明日一早就要處決你,你打算如何自救。”貍奴板著臉問。
流景:“我死之前,想摸摸你的耳朵。”
“流景!”貍奴頓時炸瞭。
流景忙擺手:“不讓摸就不摸,你這麼生氣幹嘛?”
“你究竟有沒有把自己的命當回事!”貍奴一臉憤怒。
流景失笑:“貍奴大人,你以前不是很討厭我嗎?怎麼今日這般在意我性命?”
貍奴愣瞭愣,回過神後冷笑一聲:“誰在意瞭,我不過是怕你死瞭,便沒人哄帝君高興瞭。”
“哦,合著是我自作多情瞭。”流景摸摸鼻子。
貍奴深吸一口氣:“所以你有沒有……”
“要不給我摸一下尾巴?”流景打斷。
貍奴用‘真是沒救瞭’的眼神狠狠瞪她一眼,扭頭就走瞭。
流景嘖瞭一聲:“真沒耐心。”
暗牢狹小的窗子外,一輪月亮安靜懸掛,流景看瞭半天,突然感覺有點不太對……暗牢在地下吧,即便有窗子可以透氣,也不該看見月亮啊。
流景不明所以,但還是任由其餘人著急上火,她獨自在月色下安穩入眠。
大概是因為月色太好,她這一覺睡得格外香甜,貍奴翌日一早來帶人時,看到她安睡的模樣臉都綠瞭,當即帶著火氣哐當哐當開鎖。
流景迷迷糊糊坐起來,一看到貍奴便揮揮手:“早啊。”
“早。”貍奴面色陰沉。
流景打著哈欠起身,徑直往外走。貍奴深吸一口氣,板著臉跟在她後面,先前一直躲躲閃閃不敢與她說話的獄卒們都來瞭,貼著狹長的走廊無聲站著,有幾個在跟流景對上視線後,還不小心紅瞭眼圈。
“冥妃娘娘真是好人緣。”貍奴涼涼開口。
流景訕訕一笑,出瞭暗牢之後停下腳步,瞇瞭半天眼睛才適應光線。貍奴站在旁邊也不催,等她主動上囚車時,突然丟給她一塊糕點。
“聽說你們凡人死刑前都會吃個斷頭飯,你拿這個湊合吧。”他冷冷道。
流景咬瞭一口糕點:“謝謝啊。”
等她三下五除二把糕點吃瞭,貍奴拉開囚車的門:“上車。”
流景跳上去:“貍奴大人,不說點什麼?”
“下輩子做個好人,別沖動行事瞭。”貍奴懶散道。
流景無奈:“聽起來不像好話。”
貍奴嗤瞭一聲,流景剛要坐下,囚車便猛地沖上半空,她一個不察險些摔個狗啃泥,等重新坐穩時,囚車已經朝冥域處決重刑犯的萬哀崖頂去瞭。
貍奴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折騰人,這囚車上躥下跳跟猴子一樣,流景被顛來顛去,顛得頭都開始暈瞭,漸漸的眼皮也跟著發沉。
不知過瞭多久,她猛然驚醒,睜開眼睛便看到水紅的砂礫和湛藍清透的湖水。
是無端湖。
好傢夥,貍奴這是幫她逃獄瞭?
第38章
正是清晨,魔氣幻化的金烏緩慢從天邊升起,給翻滾流動的雲染上一層金邊。
平日空無一人的萬哀崖上,此刻烏央央一群人,幾乎半個冥域的鬼臣與大能都來瞭,表情嚴肅一言不發,等待著審判刺殺皇族的罪犯。
憑空出現的高臺之上,非寂面無表情坐在王座上,烈烈的風吹到他附近便倏然消散,連他的一根發絲都接觸不到,他的身側,是始終掛著笑意的舟明。
“流景是我的病人,如今傷勢未愈便要喪命於此,我這心裡很不是滋味,帝君不介意我來送她最後一程吧?”他噙著笑問。
非寂神色淡淡:“隨便。”
舟明無聲笑瞭笑,一低頭便看到人群之中面色蒼白的舍迦。
“小兔子似乎神魂不穩,”舟明說瞭一句,又看非寂,“帝君,我去給他下個安神咒,免得他姐姐還沒死,他的魂魄先被肆虐的魔氣撕碎瞭。”
非寂直接無視他,表情淡漠地看著空無一人的行刑臺。
舟明勾起唇角,跳下高臺轉眼出現在舍迦面前。
“舟明仙君……”這裡到處都是人,舍迦慘然一笑,隻能與他裝不熟。
舟明抬手扣在他的額頭上,舍迦愣瞭愣,便感覺有靈力湧入識海,一時間心慌氣短浮躁不安等不適感全都散瞭。
“這是……”舍迦還有些懵。
舟明:“你修為不高,被這裡的氣場影響瞭。”
舍迦頓瞭一下,明白瞭。
萬哀崖地處冥域極北之地,山下便是讓人聞風喪膽的鬼哭淵,淵內埋著上古大陣,千年萬年來汲取整個冥域的魔氣與怨氣,生出一批兇殘嗜血、卻被永困崖底的鬼獸,光是時不時傳出的吼聲,都能讓人神魂震蕩不安。
“舟明仙君,”舍迦有些哽咽,含糊其辭地問,“我姐姐……她該怎麼辦啊?”
尋常的死犯,一般都在城內直接處決,唯有罪大惡極之人才會在萬哀崖行刑,而行刑之後神魂脫離肉身,一般還沒等沉入忘川轉世輪回,便會被鬼獸吼聲震碎,等同於魂飛魄散徹底消失。
此等刑罰,在神魔看來,比凌遲而死更可怖。舍迦一想到仙尊接下來要面對的一切,便止不住的恐慌。
“生死有命,到瞭這一步,你也隻能相信她瞭。”舟明同樣委婉,隻有舍迦聽懂瞭,他是在說暗牢裡那次見面。
對,仙尊之前說過她有辦法,那就一定有辦法,他們隻管相信她就好。舍迦頓時打起精神,臉色也好瞭些。
舟明特意下來一趟,便是怕他會沖動行事露出破綻,如今已經提點過瞭,便直接回瞭高臺之上。
“帝君。”舟明頷首。
非寂撩起眼皮掃瞭他一眼,隨意且漫不經心,舟明卻仿佛被這一眼看進神魂裡,在這樣沉悶的清晨,隻覺後背一陣陣發冷。
舟明藏在袖中的手猛然握緊,面上卻淡定如初。
太陽越來越烈,雲霧逐漸散去,一輛馬車漸漸出現在天邊。
“來瞭!”
不知是誰喊瞭一句,瞬間所有人都看瞭過去。當看清馬車裡的身影時,舍迦隻覺雙膝都是軟的,第一反應是看高臺上的舟明。
舟明眼神沉沉,唇角卻故作無事地揚瞭起來:“這麼好的姑娘,真是可惜瞭。”
非寂眼神淡漠,聞言沒有生出一絲波動。
舟明笑瞭笑,藏在袖中的手握得更緊。
眾目睽睽之下,馬車很快落在刑臺上,貍奴粗暴扯斷門上鎖鏈,將裡頭的人拽瞭出來。舍迦就看到自傢仙尊仿佛失瞭魂一般,被拽到地上後也隻是低著頭,一時間更加焦急。
高臺上,舟明看到‘流景’後卻是驀地松一口氣,笑意也總算入瞭眼底。再看非寂,仍是古井無波,一雙眼睛漆黑不見底,叫人猜不出他在想什麼。
“殺瞭她,殺瞭她……”
“殺瞭她!殺瞭她!”
起初隻是人群中一點小小的聲音,接著聲音一點點擴大,終於響徹山巔。太久沒有看到神魂被撕碎的樣子,鬼魔嗜血的一面被此處邪性的風點燃,伴隨著深淵中鬼獸的怒吼,一遍又一遍地沖刷刑臺。
貍奴面色陰沉,化出方天畫戟直接刺進‘流景’心臟,有霧氣一樣的神魂不斷湧出,又轉眼被萬哀崖的風撕碎。鮮血噴濺,引來陣陣歡呼,舍迦瞬間紅瞭眼圈,掙紮著要沖上刑臺,貍奴眼疾手快,直接隔空將他打暈過去,這才踏上高臺復命。
“帝君,行完刑瞭。”貍奴低著頭道。
非寂抬眸看瞭他片刻,清冷道:“你倒是愈發有本事瞭。”
貍奴瞬間被冷汗濕透。
歡呼聲逐漸消散,風聲再一次肆虐,刑臺上的流景屍體,也變成瞭一截樹枝。觀刑的眾人面面相覷,有些弄不清楚此刻的狀況。
舟明一臉淡定,將手伸進袖子裡捏瞭捏媳婦兒的臉,換來她在自己手指上用力一咬後,才心滿意足地收回手。
寂靜之中,貍奴突然跪下:“卑職罪該萬死。”
“不辯解?”非寂問。
貍奴咽瞭下口水:“卑職已經騙瞭帝君一次,不想再騙第二次,卑職……願以死謝罪。”
以死謝罪什麼意思,死犯變樹枝的事跟他有關?臺下眾人漸漸回過味來,一時間紛紛看向高臺,想知道非寂打算怎麼處置。
眾目睽睽之下,非寂面色平靜:“本座的人,竟是一個比一個蠢。”
舟明頓瞭頓,還沒明白他的意思,餘光便瞥見有人輕盈落在刑臺上的囚車上。他心裡心裡咯噔一下,臉上的笑險些沒維持住……不是,她有毛病嗎!都逃走瞭為何還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