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侍也不勉強,拈訣撕開虛空,取出三點神識,輕輕一甩便正中三人眉心。
流景隻覺眼前一片空白,等視力恢復,自己已經出現在海岸邊,老祖鬢角斑白,笑盈盈看著她。流景無奈一笑,眼圈瞬間紅瞭。
“老身年老的模樣如何,可還雍容?”老祖笑問。
“師父。”流景哼唧一聲,伸手抱住她。
老祖輕拍她的後背,如對三歲稚兒:“都做幾千年仙尊瞭,怎麼還是長不大。”
流景不語,隻是抱著她不肯松手。
“你這丫頭看似不羈,實則心思最重,如今可是正內疚著?”老祖敲瞭一下她的腦袋,“大可不必,我就是怕你哭哭啼啼纏著我不放,連最後的日子都不得安寧,才故意隱瞞,既是我故意隱瞞,你又何錯之有?所以不要內疚,該吃吃該喝喝,不要影響心情。”
“說得輕巧,您拍拍屁股走瞭,留我一人在世上,我怎麼可能不內疚?”流景胡亂擦一把眼睛,從她懷裡退瞭出來。
老祖伸手摸摸她的肚子:“快生瞭吧?”
“也就這兩個月瞭。”流景回答。
老祖輕笑:“一眨眼,小混蛋也要生小小混蛋瞭。”
流景氣笑瞭:“誰說她是小小混蛋瞭,說不定隨爹很乖巧呢?”
“隨爹不好,什麼都悶在心裡,把自己活成小苦瓜,不好不好,”老祖直搖頭,“還是得隨你,整日快快活活的,像個小太陽,孩子可取名瞭?”
流景扯瞭一下唇角:“沒取,懶得取,不想取。”
“你是不敢取吧,”老祖慈愛地摸著她的肚子,“怕留下太多羈絆,會幹擾她未來的人生?”
流景一愣:“您都知道瞭……”
“小混蛋,連我都瞞。”老祖冷笑,“要不是你有身孕,我現在就給你一拳。”
流景笑瞭:“沒想瞞著您,這不是一直沒機會說嘛。”
老祖才不信她的鬼話,白瞭她一眼才道:“既然沒取名,我來取如何?”
“您請。”流景立刻伸手。
老祖挑眉:“阿寂不會有意見吧?”
“他求之不得。”流景揚唇。
老祖笑瞭笑,垂眸開始思索。
流景看著她眉眼間的皺紋,無聲笑瞭笑,可眼圈卻愈發的紅瞭。
“有瞭,”老祖沉思結束,“就叫逢生如何?”
“逢生?”流景默念。
“萬事順遂自然好,若是不能,也希望她能絕處逢生。”老祖輕笑。
流景沉默許久,對著她行瞭一個大禮:“好名字,謝謝師父賜名。”
“逢生,逢生……”老祖似乎也喜歡這名字,反復念瞭許多遍。
她的身影漸漸淡去,流景下意識想抓住,卻隻抓住一縷空氣。
“師父……”
老祖看著她驚慌的眼眸,輕笑道:“取瞭名字,不送禮物怎麼行,如今我的神魂歸於天地,血肉成全三界,能送的東西已然不多……便送她絕處逢生的可能吧。”
“陽羲,給我好好活著,若是太早來見我,我定不饒你。”
流景猛然睜開眼睛,隻覺四肢百骸再無疲累淤堵之相,識海亦被強勁的靈力充盈,原先的幾條大裂早已不見蹤跡,整個識海都如海面遼闊。
她竟重回巔峰。
第77章
靈力充盈識海的剎那,自有孕之後那種煩悶感徹底消散,一向過得緊巴巴的小傢夥也舒暢許多,在她肚子裡愉悅地動瞭動。
“恭喜仙尊重回巔峰。”仙侍恭敬行禮。
流景回神還禮,抬眸便對上瞭非寂清凌凌的眼眸。
“師父……”她聲音有些啞,清瞭清嗓子才繼續道,“都同你說什麼瞭?”
“她跟我說,以後要坦誠些,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別總是板著一張臉讓人猜,她還說你我走到今日實屬不易,萬事要商量著來,你若不願意,就讓我多問幾遍,”非寂聲音平靜,眸色卻如波濤洶湧,“她還……將蓬萊留給瞭我,說以後就算無處可去,這裡也永遠都是我的傢。”
他說罷,不由笑瞭一聲,“我是冥域帝君,又豈會無處可去,師父未免多慮。”
“整個蓬萊都給你瞭?”流景眉頭微挑,“那豈不是所有酒和法寶也都是你的瞭,師父果然偏心。”
“我的就是你的,”非寂說完沉默一瞬,又補充,“若你願意的話。”
流景無聲笑笑,側目便看到舟明雙眸緊閉,儼然還在老祖的神識裡。
“他跟我們同時進去的吧?”她頓時有些不滿,“我們都出來瞭,怎就他還在裡頭,師父哪來這麼多話跟他說?”
“舟明仙君每年都會來陪老祖住上幾日,幾千年來風雨無阻,老祖常說他貼心,想多與他聊幾句也正常。”仙侍溫和解釋,結果她話音未落,舟明便整個人摔瞭出去,直接嘔瞭一灘血清醒瞭。
“這……算什麼聊法?”流景指著地上掙紮的人問。
仙侍面色不改:“打是親罵是愛。”
流景一臉佩服:“難怪老祖喜歡你呢。”這一句話翻來覆去兩邊說的本事,她都自愧不如。
“弟子也是因為有幾分像仙尊,才得老祖青眼。”仙侍恭敬回答。
流景輕輕一笑,等舟明搖搖晃晃起身後才問:“師父跟你說什麼瞭?”
“罵瞭我一通,結果越罵越氣,就又打瞭我一頓。”舟明擦掉唇角血跡。
非寂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
流景輕嗤:“活該,誰讓你偷她東西。”
舟明苦笑一聲,強行封閉氣血後對屋內三人行瞭一禮:“我現在身子不適,就先去歇息瞭。”
“仙君回自己寢房就好,裡頭準備瞭傷藥和點心,老祖說瞭,即便你做瞭諸多錯事,卻始終是她看著長大的孩子,教訓歸教訓,該照顧還是要照顧的。”仙侍溫聲道。
舟明眼角漸紅,許久之後低著頭緩慢離開。
看著他狼狽的背影,非寂淡淡開口:“趕瞭多日的路,我們也回屋歇著吧。”
流景頓瞭頓,道:“你先去,我隨後就來。”
非寂看她一眼,難得沒有催促就離開瞭。
流景目送他遠去,當即回頭問仙侍:“師父可留瞭別的東西給我?”
“什麼東西?”仙侍不解。
流景抿瞭抿唇:“你不用瞞我,她既知道我之後要做什麼瞭,便說明已經恢復瞭有關斷靈針的訊息,還有那什麼飲脈,她是不是也找到瞭有關的資料?”
仙侍微笑不語。
“……她不肯告訴我?”流景猜測。
仙侍靜瞭許久,在她的堅持下總算開口瞭:“老祖要弟子轉告您,斷靈針引起的魂魄破碎,的確隻有煉化長生可救,而你們於東湖之境上尋來的長生草,也的確夠帝君和舟明仙君夫人兩人使用,所以舟明仙君並未騙您。”
流景嘴唇動瞭動,半晌才問:“她都留下神識瞭,為何不親自告訴我,反而讓你轉告?”
仙侍:“老祖說瞭,此事無關緊要,若您沒問,便當沒發生過,若是問起就提一嘴,至於為何不肯在神識裡告知……大約是因為神識殘留的時間有限,她隻想與您好好道別,不想提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吧,您不也是出瞭神識之後才想起此事嗎?”
流景後退一步,面色平靜地與她對視:“師父是不想臨別之際,再對我撒謊吧?所以才讓你轉告,而非直接跟我說。”
“弟子不懂您的話是什麼意思?”仙侍微笑。
流景盯著她看瞭片刻,篤定道:“確切來說並非撒謊,而是隱瞞,你們有事瞞著我。”
“仙尊多慮瞭,我們能瞞您什麼。”仙侍眼神有些浮動,卻還是堅定道。
流景笑瞭:“記載飲脈和斷靈針的那兩塊玉簡呢?”
天色漸晚,一輪彎月漸漸跳出海面。
舟明身上的傷不重,卻每一處都疼得厲害,單是從老祖住處走到自己寢房,便已經出瞭一身冷汗。
寢房裡幹凈如初,一看就是每天都有人精心打掃,他垂著眼眸站瞭許久,半邊身子都隱匿於陰影中,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許久,他慢吞吞挪到桌前,越過桌上的傷藥和兩塊玉簡拿瞭塊點心,顫著手送進口中。
甜絲絲的味道入口即化,隻留下點點香氣盈於唇齒,舟明呼吸一緊,再次抓起點心往嘴裡送。
一塊兩塊三塊……直到盤子裡徹底空瞭,他才順著椅子滑坐在地上:“來都來瞭,怎麼不露面?”
話音剛落,一道影子出現在他腿邊,舟明遲鈍抬眸,恰好與非寂對視。
舟明無聲笑瞭笑:“帝君特意趕來,可是有話要說?”
非寂靜靜與他對視良久,最後視線移到瞭桌上的玉簡上。
老祖住處,空氣被無聲無息卻如雷霆萬鈞的威壓充斥。
仙侍唇色蒼白呼吸微弱,額頭上沁著密密麻麻的細汗,全靠著一口氣撐著,才沒對面前的人跪下。
早就知道如今的仙尊生來便是天道寵兒,亦是十幾萬年來最得天獨厚的修煉天才,可看慣瞭她被老祖教訓時撒嬌賣慘的乖覺模樣,便很難將她跟前者聯系起來,如今她隻釋放百之一二的威壓,便將自己逼得神魂震顫,仙侍這才感覺到她力量的可怖。
許久,仙侍終於忍不住單膝跪下:“仙尊……”
威壓瞬間散去。
“想說瞭?”流景溫柔伸手。
仙侍顫瞭一下,半晌才猶猶豫豫把手遞過去,讓流景將她拉起來。
仙侍緩緩呼出一口濁氣,穩定神魂後才開口:“老祖離去,贈仙尊以靈力修為,贈帝君以法寶財富,您可知她老人傢給瞭舟明仙君什麼?”
“不是給瞭他一頓打嗎?”流景慢悠悠問。
仙侍平靜與她對視:“老祖給的,是他自己完好的秘密。”
流景一頓。
“老祖給他坦白與隱瞞的權利,”仙侍嘆瞭聲氣,“仙尊一向聰慧,應該知道是什麼意思瞭吧?”
流景沉默良久,才無奈一笑:“我不明白,救非寂的法子已經說瞭,那唯一能隱瞞的,也就隻有飲脈的事瞭,所以飲脈究竟是什麼東西,為何要瞞著我?”
她坐在桌前,瞧著孤零零的,還帶著點不知所措,仙侍跟在老祖身邊太久,總以老祖的喜悲愛惡為喜悲愛惡,雖然剛剛才吃過苦頭,可這一刻瞧見她的可憐樣,又開始忍不住心疼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