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今之計,也隻有先離開這裡往營地折返,路上走一步再看一步。
若她的血真的越流越多,到瞭不得不幫她先行處理傷口的那一步,他也不會拘泥於什麼名節。
人活著,才有名節可談,若人死瞭,隻留下那迂腐的想法,又有何用。
說著,季子焉已經抱著溫雪杳飛身上馬。
他將溫雪杳橫趴在馬背上,一手重壓著她後肩的傷口,防止有更多的血溢出,一手已經攥緊韁繩。
一夾馬腹,身下的馬便如離弦之箭一樣飛速射出。
在他身後,跟著十數個貼身侍衛。
餘下的則配合著寧府與溫府剩下的侍從,將七皇子往駐營的方向“請”。
溫雪杳伏在馬背上,不過半炷香的功夫便昏死又被疼醒,如此反復瞭數次。
直到她連咬緊下唇的力氣都沒瞭,身下的馬漸緩瞭腳步。
頭頂傳來季子焉焦急的聲音,“你的傷口一直在流血,就算我幫你壓著,也不好止住。”
說話間,兩人身下的馬已經徹底停瞭下來。
溫雪杳雖意識昏沉,但也知道季子焉說這番話的意思,她傷口流血不止,他一路都是邊策馬邊幫她按著身後的傷口。
季子焉顯然也有些急瞭,或許是怕她顧於名節不好下決心。
畢竟她也不再是原先的溫雪杳瞭,她如今嫁瞭人,已是“寧夫人”。
“雪杳,此事緊要,原本刀傷是應該仔細將傷口內外都一並清理幹凈,避免有污血凝結導致化膿潰爛,最好再拿線縫合,以此來止血且方便傷口愈合。”
“但我們如今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距離營地還有很長一段路。方才我想靠壓迫止血看能否姑且幫你止住,但現在看來是效果甚微,若這樣下去沒等我帶你回到營地,你或許就......”
沒等季子焉說完,身下突然想起一道微弱的聲音,“止血,止血吧。”
季子焉一怔,隨後認真道:“好,你且放心,我身邊幾個帶出來的都是我的人,他們不會亂說。”
話落,季子焉已經先一步翻身下馬,並將溫雪杳從馬背上抱瞭下來。
幾名侍衛見狀紛紛褪下外衣鋪在一旁的空地上,然後站成一堵人墻,背轉身去。
今日狩獵,季子焉隻在身上稍微備瞭些止血散,方才他自己用掉瞭一些,如今還餘下半瓶。
溫雪杳面朝下趴在侍衛們鋪在草地上的外袍上,季子焉看著溫雪杳背後被血水浸透的衣衫,眉目漸沉。
就在他伸手正欲用刀鋒劃破那幾層污濁染血的衣裳時,他的手忽然又定瞭一瞬。
他雖然會對今日發生的事情守口如瓶,可她如今已嫁為人婦,若被她的夫君看到她身後的傷口,再聯系到今日發生的事,不難猜到發生什麼。
若對方知曉她的身子被旁的男子看瞭,是否會遷怒於她,甚至休棄瞭她?
不過季子焉隻愣神瞭一息,便飛速回過神來,再不敢耽擱猶豫。
若寧珩因她丟失名節便不願要她,那他也不是不能將溫雪杳帶回江南。
思及此,季子焉手起刀落,扔掉那層層疊疊早已黏在一起的臟污衣料,扯瞭自己的中衣將傷口處的污血簡單擦瞭一遍,才將止血散盡數撒上去。
又用餘下的幹凈佈料,繞過她一條手臂牢牢纏在傷口上。
做完一切,他才用自己的外袍將人牢牢裹住。
第60章和解
等到瞭寧府駐營處,季子焉才翻身下馬。
他抱著溫雪杳走近,剛好趕上寧珩一身狼狽,滿臉焦灼之色從旁跑來。
想必是寧寶珠回來後便命人去尋瞭寧珩,季子焉與寧珩兩撥人前後腳回來,剛好撞上。
寧珩的視線在季子焉懷中一掃,那張方才還勉強維持著幾分冷靜的臉霎時便如風雪過境,淬瞭寒冰一般。
季子焉喉嚨梗塞,先前他便與寧國公府世子打過照面,對方看他的眼神淡漠且疏離,還藏著隱隱的不喜與警惕之色。
他一直記得那日在寧珩眼中所見到的,他對溫雪杳濃烈的占有之色。
是以,季子焉早在路上便料想到瞭會面臨怎樣的風雨,然而沒等提前準備好的解釋說出口,卻見面前身形高大的青年忽地朝他俯身,敬重地行瞭一禮。
寧珩雙手抱拳,躬身行瞭一個大禮。
一瞬間,再無需多餘的言語,一切都在青年彎曲盡折的脊骨裡。
寧珩是真的感謝他救瞭溫雪杳的性命。
季子焉霎時愣住。
半晌後,寧珩抬首,抱拳行禮的手依舊沒有落下去。
季子焉的目光定定落在寧珩面上,青年此前打照面時看他的眼神分明寫滿瞭防備與不安,可這一刻,為著眼前的少女,他卻好似將一切私心私欲都摒棄瞭。
仿佛這世間的一切,包括他自己的心思,與溫雪杳的性命相比,都是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
半晌,隻聽青年嗓音暗啞道:“寧珩今日多謝季小王爺出手相救,今日不便,他日回京,寧某必親自登門道謝。”
話落,他伸出雙手,朝著季子焉又重復道:“多謝。”
季子焉滿腔腹稿沉在肚裡,在青年急切的目光下,將懷中少女交於他的懷裡。
眨眼間,就見青年抱著人飛速跑進不遠處的營帳中,在他身後,一個打扮精煉的侍衛領著三四個手提藥箱的老者一同跟進帳內。
季子焉盯著寧珩的背影,直到那抹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央,他才後知後覺體會到,自己一路上的憂慮愁思是多麼的狹隘。
今日寧珩本受官傢欽點,要他在狩獵時隨行。
這是兩人成婚後,他第一次感受到身不由己的滋味。
上一次,還是在他想情請旨求官傢為他賜婚前。
他知曉官傢多疑,更知曉如今官傢忌憚朝中幾位老臣,譬如溫傢,溫相乃是一朝宰輔、門生眾多,在文官中頗有聲望。
而他的嫡子又跟隨路將軍這位開國老將左右,從小長在軍營中,後又接手瞭部分路傢軍,將來的前途自然也難以估量。
有如此的父兄與外祖為靠,溫傢嫡女的親事自然也成瞭皇子們明爭暗奪的一塊肥肉。
若非當初寧珩主動選擇放棄入仕這條路,甘願做官傢手下皇城司的爪牙,怕是也無法輕易求得這門婚事。
而他身在皇城司,看似威風無兩,實際卻隻是為皇族賣命,不僅手中無實權不說,這麼多年更是得罪瞭不少朝臣。
而今日,當他得知溫雪杳生死一線,卻隻能晚他人一步,連及時救人都做不到時,他又一次感嘆自己受制於人的處處被動。
不過抱瞭一小段路,將溫雪杳放到床榻上後,寧珩的手上袖口便全是血。
寧十一不止一次見過寧珩失控的模樣,卻從未像今日這般,眼中嗜殺的狠戾幾乎藏都藏不住。
他方才將大夫領進帳中後,便又代寧珩去送季子焉,順勢向對探聽瞭今日究竟發生瞭何事。
得知原因後,寧十一心中大驚。
若這個消息被世子知曉,他真怕以世子此時的狀態會向七皇子索命也未可知。
天知道他有多怕寧珩回過神來後會向他問及此事。
床榻上,溫雪杳緩緩睜開眼,就看到寧珩雙目猩紅,緊皺的眉頭上凸起的青筋幾乎爆裂。
註意到她的視線,寧珩當即從幾位大夫中間擠進去,一隻手握緊溫雪杳冰冷的手,慌張問:“阿杳,你堅持一下,大夫就在這裡,他們一定能救你。”
那雙握著她的大掌比她的手還要冰,仿佛浸泡在冰水裡許久,涼得駭人,沒有一絲溫度。
他的手分明比她的更抖得厲害,卻還要在她面前強撐鎮定,眼眶憋得通紅,但眼角的淚滴卻遲遲不肯落下。
那副故作堅強又佯裝無事想讓她寬心的模樣,怎麼看都怎麼蹩腳可笑。
然而偏是這樣笨拙的偽裝,卻讓溫雪杳慌亂的心前所未有的平穩下來。
寧寶珠也一直在帳中,從溫雪杳被寧珩抱著進來時,她的哭聲就沒有停下來過。
若不是寧珩請來的大夫冷眼讓她噤聲,她可能還在扯著嗓子哀嚎。
三個大夫中,其中一個還是禦醫。
寧寶珠派去的人去請寧珩時,他正好在官傢身邊,官傢見他心急,便特允瞭一位禦醫前來替溫雪杳醫治。
李禦醫命人接瞭幾盆熱水進來,將手中刀、剪在火上燙瞭燙,才同寧珩道:“寧世子,還得麻煩你將寧夫人的身子翻過來,她的傷口在後肩,我需得先幫她祛除腐肉。”
說完,李禦醫身邊的大夫及時遞上一碗水,“這水中融瞭麻沸散,讓夫人先服下,待會可消減幾分痛苦。”
話落,先前還慌亂不堪的青年忽地穩定神色,他死死咬著牙,目光掠過一旁仍在啼哭不止的寧寶珠和早就哭丟魂兒的小暑,最終目光落在尚且鎮定季婉婉身上。
“季小郡主,麻煩你過來幫我扶一下阿杳。”
季婉婉也是方才來尋溫雪杳時,正好撞上失魂落魄逃回來的寧寶珠,一番問詢之下,才得知今日發生的事。
她擔心溫雪杳的安危,是以便一直在寧府的營帳周圍,直到方才看到兄長親自將溫雪杳送瞭回來。
聽到寧珩冷然的命令聲,季婉婉迅速回神,飛快跑下榻邊,寧珩給她讓出位置,方便她鉆到榻上在另一邊穩住溫雪杳的身子。
然後,寧珩才騰出手接過大夫遞來的麻沸散,給溫雪杳喂下。
溫雪杳尚且強撐著一絲清明,努力配合著。
湯藥苦澀,卻不比身上傷口疼痛的萬分之一。
溫雪杳身後的傷勢最為嚴重,但那刀傷已經洞穿血肉,是以不僅後肩有傷,前肩也有一處穿透的傷。
喂過藥,在禦醫估摸著藥效發作的時辰快要到瞭之後,寧珩與季婉婉已經配合著將溫雪杳的身子背轉瞭過去。
方才在粗粗查驗傷勢時,溫雪杳身上的外袍就被扔到瞭榻邊,身上捆綁著用來止血的佈料也被盡數剪短。
寧珩親手握著剪刀,從始至終未說一句話,隻在剪掉她那幾層已不能避體的殘破衣裳,徹底將傷口露出後,手腕一抖,手中的剪刀便倏地掉在地上。
再後來,他已經記不清是如何配合禦醫,看著那鋒利的銀刃祛除她傷口處的腐肉,又是如何見那禦醫穿針引線將那半掌寬的裂口縫瞭進來。
禦醫看見寧珩唇色的蒼白,心中不忍,出聲勸道:“寧世子,不若您也去一旁暫避?左右夫人已經食瞭麻沸散,一時半會兒也醒不來。”
寧寶珠與小暑早被人帶瞭下去,就連比她們鎮定些的季婉婉也在看到溫雪杳背後的傷口後忍不住哭著跑瞭出去。
寧珩身為人夫,卻要親眼瞧著自己的夫人遭罪,就算是見慣瞭生老病死的醫者也於心不忍。
然而寧珩卻隻搖瞭搖頭,“不必瞭,李禦醫該如何救人,我傾力配合就是。”
阿杳向來膽小,若此時都無人陪她,那她一定會怕的。
燎紅的銀針從皮肉穿過,寧珩死死睜著眼,除瞭更用力的穩住溫雪杳的身子,再無旁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