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沅止步,避開瞭兩人的手,蓋頭下的嗓音努力維持平靜,卻仍是能聽出一絲微顫,“多謝二位,我自己走。”
樂書從後面小跑上前,臉上帶著一抹和善的笑意,解釋道:“二位姐姐,我傢殿下不習慣陌生人服侍,還是讓奴才來吧。”
兩名侍女臉色不善的瞪瞭楚沅一眼,竟直接甩臉走人,腳步很快,根本沒打算等他們。
樂書臉色變瞭又變,臉上勉強扯出的那抹笑意再也支撐不下去。
他心想著,還好他傢殿下蓋著蓋頭,瞧不見兩人勢力的嘴臉,這府裡上上下下,從主子到仆人,都沒有把他傢殿下放在眼裡。
楚沅猛地抓住樂書的手腕,挺直的背脊瞬間彎曲下來,紅蓋頭飄落在地。
樂書臉色一變,“殿下?!”
楚沅呼吸急促,身軀搖搖欲墜,臉色蒼白到沒有一絲血色,瞳孔渙散,冷汗沿著臉頰滑落,整個人抖得厲害。
樂書猛地想起剛才的大廳,頓生懊悔。
他趕忙扶著楚沅坐到廊下,抬手一下一下撫著他的背,“殿下,沒事瞭,慢慢吸氣,放松,對,吸氣,已經沒事瞭。”
芳菲芳雅兩人提著燈盞在抱春院門口等瞭半天,都瞧不見人來,氣的又原路返回。
遠遠的就看見那兩人竟然坐在廊下悠閑的說著話。
“皇妃好雅興,在此處賞風景,隻是也該提前告知奴婢們一聲,免得奴婢們在寒風裡苦等。”芳雅疾步走過來,壓著怒意說道。
樂書在兩人還沒靠近的時候,就起身擋在瞭楚沅面前。
他板著臉,“方才我傢殿下身子不適,故歇息瞭一會兒,我們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不敢隨意走動,倒是二位姐姐身強力壯,健步如飛,恕我們實難跟上。”
芳菲惡狠狠的威脅道:“好你個牙尖嘴利的奴才,進瞭我們三皇子府,還敢如此蠻橫,看樣子你們是不想回屋歇息瞭。”
楚沅緩過神,後背被冷汗浸濕,冷風一吹,寒意刺骨,他站起身,音色清冷的說道:“本妃倒是不知,誰給你們的膽子,敢對著主子大呼小叫。”
天色黑沉,她們被樂書擋著,燭火光芒微弱,她們並沒有看清楚沅的面容。
見他拿出皇子妃的架勢,兩人心裡不屑,卻也不敢真的做什麼。
“還不快走,磨磨蹭蹭的真麻煩。”芳雅喊道。
兩人轉身就走。
樂書回身去扶楚沅,他們與前面兩人相隔瞭十餘步,幾乎隱在瞭黑暗之中。
夜裡下起瞭鵝毛大雪,風刮得臉頰生疼,幾人發梢都落瞭雪花。
到瞭抱春院門口,芳菲抬手粗魯的推開門,隨後跟芳雅兩人縮到一邊靠著取暖,“到瞭,皇妃進去休息吧,奴婢們就不進去瞭。”
樂書見不慣她們仗勢欺人的嘴臉,故意說道:“剛才那位茂叔說瞭,你們兩個是要留下來伺候殿下的。”
“嚇唬誰呢,誰樂意伺候他啊,還殿下,這府裡隻有一位三殿下,有些人啊,還是趁早認清自己的身份,免得惹人笑話。”芳雅尖酸刻薄的說道。
樂書氣急,“你們!”
“我們姐妹倆本來就是伺候三殿下的,倒黴被分到這兒,府裡誰不知道,這抱春院偏僻又冷清,真是的,自己被三殿下厭棄,還連累我們。”
芳菲聲音傲慢,甚至在他們面前連奴婢都不自稱,根本不把他們當回事。
“明明是……”
“樂書,不必與她們多費口舌,”楚沅聲音淡漠,透著拒人千裡之外的冷意,“二位想伺候誰,便去伺候,沒人會攔著你們。”
一陣風強勁吹過,雪花亂飛,燈籠朝門口晃瞭晃,燭火隱約照亮楚沅的半邊臉。
轉瞬即逝。
樂書側過身,用身體擋住照過來的光,他見楚沅已經走到庭院內,看上去沒有異狀,悄悄松瞭口氣。
“哼!”他轉身就把院子門給關上。
兩個人直接傻掉,好半天,芳菲先回過神,她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睛,抓住芳雅的胳膊,姣好的面容因惡意而越發醜陋
“你看到瞭嗎?那張臉……”
她話沒說完,但芳雅明白她的意思。
她深吸一口氣,想到方才借著燭光的驚鴻一瞥,臉色難看的點頭。
她們倆原本以為,這位楚國來的皇子妃定是平庸無比,所以才會被皇室厭棄,讓他嫁給一個男人。
然而今日一見,燈下看美人,那人如同仙露明珠,氣質出塵,不自覺屏住呼吸,心神蕩漾。
這樣的美人,三殿下真的會不喜歡嗎?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瞭濃濃的危機。
她們倆是三皇子府裡僅有的丫鬟,先前一直在書房外伺候,每日看著陸容淮進出議事,時常能見到陸容淮那張俊美無儔的臉,早已春心蕩漾。
哪怕外頭對陸容淮的評價頗差,也無法阻擋她們的愛慕之心。
兩人心裡都想過,有朝一日能飛上枝頭變鳳凰,哪怕隻是小妾,她們也心甘情願。
她們自詡容貌不差,又占得先天優勢,平日裡便眼高於頂,仗著府裡沒有其他丫鬟,經常偷懶不做事。
直到今日,她們看清瞭楚沅的長相,心裡的嫉妒和不甘齊齊冒出頭,一發不可收拾。
“怕什麼,三殿下既然讓茂叔安排他住這裡,擺明瞭不喜歡他,讓他在這裡自生自滅。”芳雅說道。
芳菲點頭。
“那咱們倆還在這伺候嗎?”芳雅看瞭眼緊閉的院子門。
芳菲有些遲疑,隨後眼裡閃過一絲精光,笑道:“茂叔既然讓咱們伺候,那咱們就伺候著,千萬不能讓這位,跑到殿下面前去礙眼。”
“你的意思是,不讓他去找殿下?”
“殿下才不會管他死活,咱們隻需要看守好院子,任他也翻不出什麼風浪。”
“還是你聰明。”芳雅笑瞭起來。
芳菲抬頭,從木門門縫裡看瞭看,見裡面烏黑一片,她臉上露出輕蔑的笑意,抬手理瞭理頭上的發釵,幽幽道:“皇妃舟車勞頓,想來也沒胃口吃晚膳,夜深瞭,咱們也早些休息。”
屋內黑暗,兩人卻好似早已習慣瞭夜間行走,毫不費勁的走到床前。
樂書彎下腰,伸手摸瞭摸被褥,入手一片冰涼,隱隱還帶著潮氣。
“這根本沒法子睡,不僅發潮,還這麼薄,殿下的身子骨可怎麼受得瞭。”樂書氣道。
“以後不要再叫殿下瞭,我早已不是什麼殿下。”楚沅扶著床架,他身心乏累,也不在乎這些,“好歹能遮風擋雨,總比沒有好,天氣冷,我們一塊兒睡。”
“殿……公子身份尊貴,奴才睡在床榻上就好。”樂書放下隨身背著的包裹,黑暗中手腳麻利的抖開被褥,伺候楚沅躺下。
楚沅失笑,“你我一同長大,在廟裡時也經常同睡取暖,怎麼倒瞭這兒,反倒拘泥起來。”
“那不一樣。”樂書認真道。
以前條件差,山裡苦寒,公子冬日裡手腳冰涼,他便經常替他傢公子暖腳,但是眼下,公子已經嫁進瞭三皇子府,就算他嘴上不願意喊,也改變不瞭公子成瞭皇子妃的事實。
不是自己的地盤,他不敢大意,怕連累公子。
楚沅沉默瞭一瞬,黑暗裡看不清他的神色,聲音卻平穩異常,“冬日天寒,睡地上容易著涼,這裡隻有我們,上來睡吧。”
“可是公子,萬一三殿下來瞭……”樂書猶豫。
楚沅嗓音淡漠,卻很肯定,“他不會來。”
“別想那麼多,早點睡吧。”
樂書想瞭想,若是自己凍病瞭,那公子身邊就沒人照顧他,便也不再堅持,跑到床尾那頭,縮著手腳,抱著一角被子躺下。
黑暗中靜謐瞭好一會兒。
“公子,你餓不餓?”樂書輕聲問道。
昨日他在包袱裡藏瞭塊饅頭,雖然早已冷掉,但比餓著肚子要好。
“不餓,睡吧。”
又過瞭一盞茶的功夫,呼吸聲變得均勻和緩。
楚沅睜開瞭眼。
他盯著烏黑的床頂看瞭一會兒,隨後輕手輕腳的起身,挪到樂書那邊,扯著被子動作輕柔的給他蓋嚴實。
這小傻子,就蓋這麼一點兒被角,半夜定是要凍壞的。
被子裡面塞的是棉花,但長久未曬,濕氣過重,蓋在身上一點都不暖和。
楚沅重新躺下後,側過身子蜷縮著,仍擋不住絲絲縷縷的寒意往身體裡鉆。
這種環境其實很難入睡,但他若醒著,腹中又饑餓難捱,倒不如真的睡著,便也感知不到餓瞭。
他腦海裡思緒反轉,渾身倦怠,不知不覺間眼皮越來越沉,睡瞭過去。
另一邊,書房。
燈火通明的內室,陸容淮將沾瞭血的帕子丟進盆裡,弦風捧著藥和紗佈上前,動作熟練的包紮他肩上的傷口。
“主子,趙將軍和程先生來瞭。”弦雨走進來,低頭說道。
“嗯。”陸容淮起身,拿起床榻上準備好的幹凈衣服,沉聲道:“前廳結束瞭?”
弦雨點頭,“是,賓客們半個時辰前都走瞭。”
陸容淮穿好裡衣,外袍披在肩上,繞過內室的屏風,走到書房的正殿。
趙祿大喇喇的坐在椅子上,正悠閑的喝茶。
程直坐在另一邊,穿著普通的灰袍,留著長須,似在閉目養神。
趙祿抬頭看瞭一眼,暗自撇瞭下嘴角。
腳步聲傳來,陸容淮從內室走出,程直瞬間睜開眼,起身行禮,面帶擔憂,“聽說殿下受瞭傷,怎麼回事?”
“無妨,”陸容淮抬手,“先生請坐。”
陸容淮走到書桌後坐下,案桌上擺放著一個黑漆雲紋錦盒,他打開錦盒,從裡面拿出瞭三封信函。
程直見他不肯說,又將目光轉向瞭弦風。
“五日前,我等隨殿下出城辦事,本來能趕在今日午時前回來,但路上出瞭點變故……”
弦風頓瞭下,神色略微無奈,“自殿下十六歲出宮,這些年便時常遇襲,那些人都是死士,問也問不出結果。”
程直聽完搖頭嘆氣,語氣激憤,“真是……到底是何人,竟如此狠毒,這是要置殿下於死地啊。”
“還能有誰,無非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