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書眼睛紅紅的點頭。
茂叔笑容和藹,說話滴水不漏,“殿下大婚,府裡事務眾多,我先前忙不開身,院子是讓下人收拾的,今日過來一瞧,下人做事不盡心,怠慢瞭皇子妃,回頭我定好好責罰他們。”
樂書抿瞭抿嘴,朝茂叔彎腰致謝,“多謝茂叔,勞煩您費心。”
“快回去照顧你傢主子,藥煎好瞭會派人送過來。”茂叔笑道,說完便出瞭院子。
不到半個時辰,便來瞭好幾名奴仆,將屋內物品和被褥全部換新。
還送瞭好些補品和佈料。
楚沅這陣動靜弄醒,剛睜開眼,樂書便興高采烈的跑過來,趴在床頭歡快說道:“公子,管傢送瞭好多東西過來,給您補身體呢。”
楚沅安靜聽著,眼瞳幹幹凈凈,漂亮的如同玻璃珠,但也不見絲毫歡欣。
“把東西收起來,妥善保管。”他開口,聲音沙啞。
樂書怔住,“可是,那是送來給您用的。”
“我不用。”他低咳兩聲,牽扯著胸口傳來一陣陣痛意。
見樂書不解,他撐著病體坐起來,臉色蒼白,聲音輕而緩,“我們如今寄人籬下,吃穿用度無不伸手朝人要,日子久瞭,施舍也會變成嫌棄,到那時……”
楚沅垂下眼。
到瞭那時,他們便會如同喪傢之犬,受盡冷落和白眼。
與其這樣,倒不如從一開始,就不接受這些施舍的好意。
“樂書,你要記住,這座皇子府裡,我們才是最格格不入的外人。”
他從十歲起便知,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再多的掙紮也是徒勞無功。
楚沅抬眼,目光靜靜的打量著眼前這座宅院。
這裡,就是他餘生要待的地方。
偏僻,荒涼。
比殘敗破舊的寺廟要寬敞舒適,卻也失去瞭最後的自由。
挺好的,他想。
餘生寥寥,短不過幾載春秋,他來此人間,匆匆十數年,看盡瞭繁華,也厭倦瞭歲月。
作者有話說:
楚沅(滄桑臉):累瞭,不想活瞭。
陸容淮(震驚臉):沅沅,沒有你我可怎麼活啊[爾康手]
謝謝寶子們的支持,鞠躬躬!
第6章
五日後,臘月初六。
楚沅喝瞭五日湯藥,喝的舌根發苦,風寒總算痊愈。
這日天氣放晴,午後難得沒有下雪,楚沅便拿瞭本書,裹著披風,坐在廊下安靜看書。
院子裡枯樹多,樂書清掃積雪,忙著撿枯枝,打算曬幹後留作柴火。
芳雅和芳菲從外面回來。
芳菲推開門,瞧見樂書將樹枝堆在一處,朝芳雅努嘴,“瞧瞧,果真是小國來的,上不得臺面,連地上的爛木頭,都舍不得扔。”
“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才,”芳雅捂著嘴笑,嗓音高昂,“主子夜裡連根蠟燭都舍不得點,奴才自然是有樣學樣,青出於藍嘍。”
“聽說早上寧公子來瞭府裡,送給三殿下一匹稀有的純種汗血寶馬,三殿下非常喜歡,拉著寧公子出府賽馬,再瞧瞧這兒,真是可憐。”
說罷,兩人都樂的哈哈大笑。
她們這幾日來送飯,一到夜裡,抱春院伸手不見五指,連路都看不清,心裡早就不滿。
樂書抓緊手裡的枯枝,他蹲在地上,氣的臉頰微鼓,但心裡記著楚沅說過的話,便低下頭繼續撿樹枝。
兩人笑瞭好一會兒,發覺主仆二人都沒什麼反應。
“喂!”芳雅走到樂書面前,抬腳踢翻那堆樹枝,“你聾瞭啊,說話沒聽見?”
樂書堆瞭半天的樹枝被踢的到處都是,他氣的‘噌’一下站起來,胸膛劇烈起伏。
“聽見瞭,我兩個耳朵都聽見瞭!這下行瞭吧!”
兩人被他吼的一愣。
樂書還在生氣,“我明日就去告訴茂叔,抱春院地方小,容不下二位大佛。”
“你要告狀?”芳菲像是不可置信,她瞪大眼睛,眼珠凸出,聲音格外尖利,“就憑你,還想去找管傢給你撐腰?”
芳雅也道:“別以為管傢給你們送瞭些好東西,就把自己當主子,那不過是客套禮數罷瞭,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在我們面前橫,有本事就去告啊。”
“去啊去啊,當真以為我們怕你不成?”
兩人你來我往,根本不給樂書說話的機會。
樂書氣鼓鼓。
這時,身側忽地飄過一抹青色身影。
楚沅站到樂書前面,目光冷淡的看向兩人。
他漂亮溫淡的眉目間如同覆瞭層冰霜,眉間朱砂艷麗,語氣毫無波動的對兩人說道:“出去。”
冷冷清清兩個字,芳菲和芳雅竟感受到瞭一股威壓。
就像是上位者站到瞭她們面前,有種睥睨天下的掌控氣勢。
而這樣的氣勢,她們難以相信會在一個無權無勢身體病弱的人身上感受到。
兩人還沒有回過神,便被樂書拿著掃帚趕出瞭院子。
出去後,兩人咬牙看向身後緊閉的門扉。
芳菲:“這個賤人!”
“哼,等著瞧吧,這是你們自找的。”芳雅朝門上吐瞭口唾沫,惡聲說道。
到瞭傍晚,天上開始飄雪,原本該來送飯的兩姐妹,一個都沒出現。
樂書好幾次往門口張望,一直等到天黑,最後不得不捂著肚子嘆氣,“公子又猜中瞭,她們果然沒給咱們送飯。”
“之前公子喝藥,我去過一次廚房,知道怎麼走,公子在傢等著,我自己去拿晚飯。”樂書說著,搓瞭搓凍僵的手,準備出去。
楚沅不放心,想跟著一起去。
“要下雪瞭,公子風寒剛好,受不得涼,奴才很快就回來。”樂書攔住他,瞬間就跑瞭沒影。
楚沅隻好坐在屋內等他。
他安靜坐著,屋內漆黑,等瞭不知多久,手腳凍的冰涼,仍未見樂書回來。
這時,院門忽然被一陣強風吹開,淒厲呼號的冷風猶如猛鬼惡獸,聽著讓人不寒而栗。
芳雅的臉出現在門口。
她打著燈籠,神色傲慢,沖黑屋裡說:“皇子妃,樂書在廚房打壞瞭東西,還不肯認錯,管傢讓奴婢請你過去一趟。”
楚沅抬眸,眸光清凌,神色平靜。
路上,一前一後兩道身影無聲的往前走。
身後腳步聲淺淺的踩在積雪上,芳雅回頭看去,楚沅一身青衣,外頭裹著白色狐裘披風,骨節分明的手指握著竹傘,墨發披在肩頭,在她十步開外,不遠不近的跟著。
她嘴角揚起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嘴上卻說:“皇子妃跟緊瞭,可別迷瞭路。”
楚沅不理會,低頭註意著路面。
芳雅眼珠子直轉,故意使壞,將燈籠往後一揚,暖黃燭光從他身前雪面劃過。
楚沅猛地頓足,呼吸微凝。
芳雅幸災樂禍的瞧著,見他默不作聲的將傘面往下壓,徹底隔絕她這邊的光亮,心裡無比暢快。
她轉過身,趾高氣揚的往前走。
兩人在雪夜裡行走,隻一盞燭火微弱亮著。
不知走瞭多久,兩人走到一處假山,路面彎彎繞繞,等楚沅繞過一處山壁,抬頭時,便已沒瞭芳雅的身影。
他喊瞭一聲,無人應答。
楚沅抿唇,抬手摸瞭下山壁,入手寒涼刺骨,還有冷風從四面八方襲來。
他靜默瞭一瞬,壓下心底的苦笑。
明知有詐,他還是跟瞭過來。
那兩名侍女目的是他,若隻是想借機懲罰他,便不會過多針對樂書。
雪深路滑,夜色濃稠。
假山石縫裡風聲淒淒,楚沅無法辨別方向,便隻好摸索著尋找出路。
隻是他錯估瞭這處假山的范圍,在裡面繞瞭半個多時辰,也沒有繞出來。
最終,他體力不支,靠著一處石壁微微喘息。
一旦停下來,那股濕寒的冷意便止不住的往身體裡鉆,楚沅被凍的四肢發僵,呼出來的氣都沒有多少熱度。
不能停下來,會被凍的失去知覺。
他腦海裡閃過這個念頭,撐著石壁站直身體,又原地跺瞭跺腳,黑暗裡隻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再走走吧,說不定出口就在前面。
他在心裡安慰自己,寒風迎面吹來,幾乎睜不開眼,手指僵硬握不住力,紙傘直接被風吹跑。
大雪落下,很快便將他一頭烏發染的霜白。
楚沅裹緊披風,迎著風,步伐艱難的往前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