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番話後,時南絮就拱手行瞭個辭別禮,在車夫的攙扶下準備上馬車。
還未來得及完全上去,就被趙羽書陡然伸出來的手拽住瞭胳膊,直接被拉得跌進瞭他懷中。
時南絮一頭撞在瞭趙羽書身上穿著的銀白色盔甲上,頓時撞得七葷八素,靠著腰間勒著的手臂才勉強站穩。
待到緩過神來,時南絮扶著額頭抬眸去看趙羽書,剛想開口問他這是做什麼。
卻對上瞭一雙眼眶泛紅的星眸。
以往那雙寒星般的眼睛都是明亮耀眼的,何曾有過如此黯淡無光的時候。
趙羽書緊緊地抓著懷裡人的手臂,不肯放開,是一個勢必要問出答案來的架勢,“你此言何意?”
“你知不知道”
眼看我心悅於你這句話就要脫口而出,時南絮斂眉垂眸,不再和趙羽書對視,柔聲打斷瞭眼前拉著自己不放的趙小將軍,“下官知曉。”
正是因為知曉,才說出這番話。
要真讓趙羽書在這宅邸人來人往的門前說出來,那隻怕是要坐實瞭龍陽之好的傳聞瞭,或者她的女子身份也會被揭露。
這寒風一吹,本就吹得人額頭疼,再加上這個不按照劇情常規來走的少年將軍,讓時南絮更覺得頭疼瞭。
方才那番話,一是為瞭將他未曾挑破窗戶紙還在萌芽狀態的心思給滅瞭,二是為瞭提醒他平遠將軍府趙傢世代忠良,他需得常伴於皇帝身邊。
這樣勉強也能夠算是把少年將軍的這條支線給走完。
時南絮已經隱約有感覺,系統對她任務評定的要求越來越松瞭。
甚至連穩定瞭任務世界規則和秩序,而劇情主線稀巴爛這種情況都能夠判定為任務成功。
現在時南絮總算是明白趙羽書為什麼跟個混世小魔王一樣每日來折騰自己瞭,大概是那種稚嫩少年表達心意的方式,想要欺負對方,然後看到對方因為自己生氣跳腳的可愛模樣,但當對方要是真的生氣瞭,又會小心翼翼地湊過來討好對方。
天真幼稚而有些惡劣的少年心思罷瞭。
時南絮伸出瞭另一隻柔若無骨的手輕輕地搭在瞭趙羽書拽著自己的手背上,然後將他緊扣著的五指一根一根極其緩慢堅定地掰開。
眉目俊朗,總是掛著意氣風發的笑容的少年將軍,此時卻紅著眼眶,緊緊地註視著眼前一襲青衣,披著銀白大氅的少女。
整個人看起來格外的脆弱,仿佛再來一擊,就能夠讓他徹底墜入深淵。
終於將最後一根手指給掰開瞭,時南絮有些無奈地輕嘆瞭口氣,轉身上瞭馬車,留下瞭一句被朔北寒風吹散的話。
“下官那番話是何意思,相信趙小將軍肯定是能明白的。”
“我已有心儀之人。”
話音落下後,生得纖細清冷的少女頭也沒回地進瞭馬車的車廂裡,落下瞭簾子,隔絕瞭趙羽書看過來的目光。
留下立
於寒風細雪中的少年將軍,還有他身畔的白馬。
平遠將軍府的嫡子心氣高傲,被人這般婉言拒絕瞭心意,自是不會強求。
趙羽書在原地站瞭許久,簌簌的初雪將他的青絲和濃密的眉毛都染白瞭,就連垂落在身體兩側的手都未曾有半點動作,仿佛要在原地化為石像一般。
他抬眸,看著馬車的簾子被寒風掀起,露出車內坐著的人瑩白如玉的側臉,水玉般的臉蛋陷在柔軟的雪色絨毛中。
她一眼都沒有回過頭來看他。
過瞭不知道多久,直至那輛藏青色的馬車都已經消失在瞭長街的盡頭。
馬蹄聲清脆,越拉越遠直到聽不見。
趙羽書像是才找回直覺般拿起馬鞍上放著的紅纓槍,翻身上馬。
冷冽如刀子般的寒風吹過他的耳畔,發出呼呼的聲響,吹亂瞭趙羽書的鬢發,也讓那顆心臟愈發冷下來。
意氣風發的平遠將軍府嫡子,自出生以來順風順水,從來想要什麼都是第二日便有瞭,習武也是遠遠快於旁人,一路晉升為京城的禁軍統領。
唯獨此次心意動,不可求。
趙羽書將手中的韁繩握得極緊,就連指節都泛起瞭白色,眉眼間落的雪,襯得那張面無表情的臉硬是多瞭幾分不近人情的意味。
他自是不信時南絮有什麼心儀之人的。
那樣清清冷冷的無心之人,從何而來的意中人?
便是有又如何,待得他立下戰功班師回朝,就是將那人殺瞭又何妨。
日久生情,趙羽書不信屆時求得她做瞭自己的正妻,長夜漫漫,日夜悉心照料澆灌,她對他生不出半分情誼。
若是做得過分瞭些,會惹得她噙著淚,嬌嬌怯怯地摟著他的脖子告饒,再柔聲喚他一聲夫君。
端坐於馬車中的時南絮待到再也感受不到趙羽書的目光,這才松懈下來,心氣一松,抱著暖爐的指尖都在微微顫抖。
方才強撐著在趙羽書那幾乎都想要把她整個人吃瞭的目光註視中,說出那樣一番話,著實是耗瞭時南絮不小的勇氣。
她垂下眼,看著紫銅暖爐上的雲紋出神。
腦中不住地回想起方才平日裡如陽光般肆意明媚的少年因為自己的話而變得脆弱到不堪一擊的神情。
時南絮很少與人說這般重的話。
可時南絮莫名有種直覺,她若是不說重些,趙羽書肯定不會這麼簡單地就放棄的。
這些日子和趙羽書相處,時南絮也隱約發現瞭身為平遠將軍府嫡子的趙羽書的少年傲氣。
如果是像少年將軍這般驕傲的人,定然是不會再多看拒絕過自己的人一眼。
這趙羽書總不至於打完仗回來後還要找她算賬不成吧?
想起上馬車時,少年那纏著血絲的黑眸和銳利的眸光,時南絮不由得微微瑟縮瞭一下,抱緊瞭手裡的暖爐。
但時南絮很快就把這件事拋於腦後瞭。
說不定等
趙羽書回來,
她都已經被少帝陸君辭給燒死瞭。
而且看趙羽書也不是那般記仇的性子。
青山寺路上的雪已經積得很厚瞭,
馬蹄和車輪在上面留下瞭一道道交錯縱橫的痕跡。
隻是馬車停在瞭半山腰間,山路險阻,馬和車已是上不去瞭。
上香祈福完,時南絮由小廝攙扶著一步一個腳印往山下走。
眼看天色已經有些晚瞭,時南絮便婉拒瞭寺廟主持留下來用齋飯的好意。
晚來天欲雪,看那暗沉的天色,若是不盡快下山,隻怕是雪都要將下山的路淹沒瞭。
因著下山步履匆匆,時南絮未曾註意到擦身而過的藍衣青年,面目清秀俊雅,眼尾生瞭顆淚痣,便顯得身上的書生墨香氣沒有那麼重瞭。
所穿的衣著雖然不顯得簡陋寒酸,但手肘處的佈料已漿洗得有些略微發白,可見傢中許是有些貧寒。
穿著藏藍色棉袍的青年看著迎面走過來的身影,先是一愣,而後迅速收回目光低下瞭頭,不敢再看。
那通身溫和矜貴的氣息,一看便知出身不凡。
因著寺廟中清靜,而且進京趕考的文人無需銀錢便能借住,所以不少傢境貧寒的書生都會選擇來青山寺。
不過一息之間,纖瘦的青衣身影就已經擦肩而過。
沈亭松心底微微松瞭口氣,抬起沉重的腿就準備繼續上山,鞋襪已被雪水浸濕瞭,冷得厲害,他需得快些回到寺廟中才是。
隻是步履卻忽然停住瞭,沈亭松的目光落在瞭雪堆中一枚綴著五彩羽毛流蘇的玉佩上。
沈亭松吐出一口白霧,俯身拾起那枚玉佩,拂去上面沾染的薄薄一層的細雪,露出瞭雕琢出來的白鶴樣式。
玉佩入手觸感溫潤,還有些暖意,似是還帶著主人身上的體溫,還帶瞭點淺淡的冷香。
大概是剛才那位貴人落下的,沈亭松忙回過頭來,想要呼喚那位貴人,卻發現那兩人的身影早就不見瞭,再追上估計也來不及瞭。
沈亭松站在原地等瞭一會,仍是沒見人回來找這玉佩,四肢已是快凍得僵住瞭,他將手心裡的玉佩收攏進袖中。
看那位大人氣度不凡,日後若是能留在京城,總有機會和緣分能尋到人,然後將這玉佩歸還給他的。
君子不取不義之財,這玉佩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
縱然傢境貧寒,也不可貪瞭此物。
沈亭松好生安放好玉佩,才繼續往山上的青山寺走,留下的雪印又很快被新雪掩埋幹凈。
雪夜靜謐的很,長街上隻能聽到馬車的車軲轆將雪粒子碾碎的細微聲響。
時南絮被這馬車顛得有些昏昏欲睡。
她迷迷糊糊地由著碧月把自己攙扶下來,然後所有的睡意在看到蹲在宅邸門前纖瘦的少年身影時消散瞭幹凈。
“陛下?!”
“這冰天雪地裡的,你怎得不敲開府門進去?”
許是聽到瞭馬車停下來的動靜和來人的
驚呼,
雪白的臉蛋燒得通紅的小皇帝抬起腦袋看去,
濕潤黝黑的眼眸茫然地望著時南絮。
也不知少帝在這雪夜裡蹲瞭多久,隻穿瞭件雪白的中衣,草草地披著玄色毛氈披風。
沒在這寒冬夜裡被凍壞也真是好運氣。
少年的眼眶在看到來人的時候就紅瞭,水汽迅速繼續成淚珠,在墨玉珠子般的眼眸中蓄瞭半晌,像是再也忍不住般落瞭下來。
尚還青澀的少帝陸君辭噙著淚,宛如一隻被遺棄瞭的幼犬般嗚咽著,細聲細氣地喚時南絮,“夫子”
時南絮解下身上披著的大氅,兜頭罩在瞭陸君辭身上,然後匆匆行瞭個禮,將手裡的暖爐放進瞭小皇帝懷裡,牽著他的手往宅子裡走。
“微臣來遲瞭,還請陛下不要怪罪。”
回廊裡燈火熹微,朦朧的光暈柔和瞭時南絮的輪廓,冰涼的指尖感受到瞭時南絮掌心的溫熱。
眉眼精致如畫的少年不著痕跡地將臉埋進瞭大氅的雪狐絨毛領子裡,鼻尖輕嗅著那淺淡的冷香。
大氅才解下來沒多久,還殘存著時南絮身上的氣息和溫度,就像是這清冷的香氣能夠浸入四肢百骸的骨髓深處一般。
當朝少帝陸君辭略微低下眼簾,心中生出絲絲縷縷的滿足感,像是藤蔓般一點點將心臟纏緊占滿,不留一絲空隙。
冬日大半夜的,時南絮還著人去東街尋大夫過來。
時南絮本想著的是去請皇宮裡的太醫來給陸君辭看病放心些,卻不曾想躺在病榻間,燒得都有些迷迷糊糊的少年伸出滾燙的手,輕輕勾住瞭她的手指。
停下來的時南絮側目看去,就見少年睜著一雙淚眼,晶瑩剔透的淚珠子不住地滾落,嗚咽著說道:“夫子,照雲是偷偷跑出宮來的。”
陸君辭一邊落著淚,一邊牽住瞭時南絮的袖擺,哭得都有些上氣不接下氣瞭,但卻並不吵鬧,連纖長濃密的眼睫都沾上瞭淚珠。
“我朕不敢讓皇兄知曉。”
都哭成這樣瞭,還記得要改口稱自己為朕,讓人都有些哭笑不得。
這番話的言下之意,就是在乞求時南絮別就這麼送他回宮,別讓攝政王陸重雪知曉此事,不然定是要罰他的。
時南絮經常能夠看到小皇帝哭,但在她面前哭得這麼傷心還是頭一回,纖瘦的肩頭都不住地輕顫著,可見是怕極瞭惹來陸重雪厭棄。
回過頭的時南絮一垂眸,就對上瞭陸君辭那雙蒙著氤氳水汽的眸子,看著好不可憐,牽著時南絮的手指就像是怕被她拋棄瞭一般。
無奈的時南絮終究是心軟瞭,輕嘆瞭口氣,回握住瞭小皇帝燒得滾燙的手,坐在瞭榻邊,柔聲道:“陛下放心罷,臣就在這。”
夜裡大夫看過喝瞭藥之後,陸君辭已是不發熱瞭,還將那身被雪淋濕透瞭的衣裳換瞭。
身著白衣半躺在軟榻上的小皇帝,生瞭雙純然無辜的下垂眼,靜靜地坐著的時候就宛如一樽陷於綾羅綢緞中的玉菩薩像,蒼白孱弱的模樣,眉眼間還殘存著一股稚嫩的少年氣息。
守瞭小皇帝大半夜的時南絮有些乏瞭,靠著床沿微微闔上瞭雙眼。
隻是她有些奇怪,小皇帝在宮中,燒成這般竟然沒有人照料他嗎?
若是一個不慎直接給燒傻瞭,或是病逝瞭,可如何是好。
劇情綱要裡最核心的人物要是就這麼沒瞭,時南絮怕是要揪著那幾個宮人問到底瞭,還得問問陸重雪是怎麼養人的。
陸君辭抱著懷裡時南絮給他的兔子,指尖小心翼翼地觸碰過兔子雪白的絨毛和耳朵,耳尖有些泛紅地將睡著的兔子放回瞭竹籃裡。
他還記得方才夫子笑著說,這兔子可真是像極瞭他。
榻邊坐著的時南絮因為睡著瞭,有些穩不住身形,控制不住地往榻上倒去,少年見她這樣,伸手去扶著她倒下,最後時南絮就這般剛好枕在瞭陸君辭的膝上。
陸君辭盯著時南絮的睡顏出神,水汽又不自覺地湧上瞭眼眶,色澤沉鬱幽深的眸子裡盡是難言的略顯病態的情意。
溫熱的手指碰上瞭時南絮瑩白的臉側,細細描摹著。
一滴滾燙的淚不知何時墜在瞭時南絮的眼尾。
本就睡得不安穩的時南絮眼睫顫瞭顫,睜開瞭茫然的雙眼。
就這麼和少帝陸君辭盈滿深情的視線撞瞭個正著。
時南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