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鴻兄?”
林飄抬起頭,對上從欄桿邊望下來的眼神,那人對上他的視線,微微頜首:“嫂嫂。”
是韓修!
果然是要熟人就來熟人。
林飄側頭看向沈鴻,就是不知道他現在和韓修還算不算熟。
沈鴻並未說什麼,隻是帶著他們上瞭樓。
到瞭樓上,發現隻韓修一人坐瞭一個卡座,身邊跟著一個小廝,桌上點瞭一碟點心一碟小菜,還有一壺好酒。
他坐在這裡,要麼是他提前預約座位瞭,要麼是皇宮那邊一散場,他沒去別的地方逛,直接來這裡坐著瞭。
不知道為什麼,他瞧著還挺有一絲寂寞的感覺的,見著瞭他們露出笑意來。
“坐,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沈兄和嫂嫂。”
“韓兄沒回傢?”沈鴻淡淡問。
“傢中已提前聚過瞭,今夜散瞭便無其他事瞭,倒也清閑。”
第143章
林飄看向他,因為有縣府中的交情在,彼此有著老朋友一般的情分,和上京中其他的普通公子哥並不相同。
“那倒是巧得好,你來這裡,正好我們也有地待,免得在街上繼續逛著,鞋都要踩掉。”
韓修笑瞭笑:“那我倒是做瞭一樁好事,正好你們來坐下,也對我做瞭一樁好事,免得我一人在此處獨飲瞭。”
林飄見他神色有些寂寥,和曾經少年意氣的模樣的已經有瞭分別,便問道:“你今日對月獨飲,可是想嫦娥瞭。”
“倒也並非如此。”韓修轉移瞭話題,說起今日中秋宮宴上的嫦娥仙子,頗有贊嘆:“聽聞那衣衫是嫂嫂制的,舞也是嫂嫂想的。”
“不算我做的,隻我提想法,她們再看能如何做出來,舞自然也如此,我一個不通舞蹈的人,隻不過是漫天亂想罷瞭。”
沈鴻坐在一旁,看瞭一眼韓修,又淡淡看向林飄,並未打斷他倆交談,給自己斟瞭一杯茶,又為林飄添瞭一點,他自然的將林飄的茶杯挪到瞭面前來,添滿茶又隨手放回去,像是做慣瞭的一樣。
韓修瞧見他的動作,贊揚瞭林飄幾句後便將目光看向娟兒和小月,問候起她倆在上京中過得怎麼樣。
韓修不是傻子,若是溫朔在這裡,自然覺得沈鴻是向來做慣瞭這些事,如此伺候著嫂嫂是他最常見的動作罷瞭。
但他比溫朔更明白沈鴻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他如此謹慎的人,越是同林飄有叔嫂情誼,隻會越避嫌,要做一個清清白白的君子,不受一絲垢言。
他也不知沈鴻到底是怎麼個想法,但心中隱約能感受得到,畢竟是在身邊那麼多年的哥兒,沈鴻對林飄有種特殊的占有欲。
因林飄和娟兒小月在場,沈鴻和韓修也不好談論太多朝政上的事,隻淺淺交流瞭幾句向傢的事,問瞭問情況。
韓修道:“陛下未必想處理這件事。”
沈鴻道:“金秋八月,馬上就要九月瞭。”
林飄在一旁聽瞭一點邊角,疑惑的小聲的問:“陛下這麼看重秋日團圓?秋天不處置親戚?”
這樣當皇帝會不會太軟弱瞭一點。
韓修嗤聽他這樣問忍不住笑瞭出來,沈鴻也忍俊不禁,對他搖瞭搖頭。
“秋天邊境戰事多,還得用向傢。”
沈鴻小聲的對他解釋瞭幾句,林飄很快get到瞭他們的意思。
就是到瞭豐收的季節,八九月需要農忙的產業都結束得差不多瞭,大傢都已經做好瞭越冬的準備,是一年中儲備最足的時候,這時候遊牧民族也得準備過冬瞭。
他們每年過冬最大的采購活動就是來到邊境進行0元購,平時的0元購是比較隨機的,沒瞭就組織組織出來搶,秋季是固定活動項目,大戰沒有,但小戰不斷。
“沒瞭他們不行,但卻實在不可靠。”韓修感慨瞭一聲。
他們出身在盛世的人,尤其是韓修這種人,內心有一種無法滿足的空虛,他們一出生就站在瞭這樣高的位置,這樣繁盛的世界,沒有什麼東西是需要他不斷去進取和建設的,大寧已經是最好的模樣瞭。
可是華美的盛世中,無數的虱子在其中爬行,也不是他能拂去的,又仿佛這一切對整個大寧並沒有多大的影響,大寧不需要大刀闊斧的改革,而他看著這一切並不滿意,感覺到壯志難酬。
林飄想瞭想,確實不可靠,克扣軍餉這麼大的事情,最後也就輕飄飄的揭過去瞭,大懲小誡之後仿佛什麼沒有發生過一般。
韓修嘆瞭一口氣:“如今軍中靠得過的有幾人,人人畏懼上方威勢,隻知一味逢迎,上梁不正,下梁也歪。”
林飄瞭然,原來韓大帥哥是在憂國憂民,覺得這大好江山居然無可用之人。
林飄目光看向沈鴻,給瞭沈鴻一個眼神暗示,沈鴻收到他的目光,有一絲疑惑,林飄挑瞭挑眉:“你說這二柱,整天閑在傢裡,可別悶出病瞭。”
沈鴻卻是搖頭,直接拒絕:“他為人莽直,不可去軍中。”
韓修聽他倆這樣一說,當即問:“可是你們傢中,那位叫二柱的武舉人?”
沈鴻點點頭:“方才嫂嫂提起他,我卻覺得不妥,他原先在禁軍中,是得瞭戚小少爺的賞識舉薦進去的,他先前得罪瞭阮傢,又得罪瞭安侯公子,後來也惹惱瞭上方的都指揮使,這才卸去禁軍職位回到傢中。”
韓修一聽,才到上京幾天,這麼小一個職位短期就得罪瞭這麼多人?
“他究竟做瞭何事?”
沈鴻將二柱做的那些事仔細說瞭一遍,是叫韓修越聽越滿意,越聽越詫異。
他在上京這麼多年,一個二柱這樣的人物都沒見過,安侯公子這樣肆意在街上縱馬的王公貴族他倒是見過瞭,敢站出來說一句不是是卻實在太少,向來隻有奉承的,沒有駁斥的。
這樣的人,可以說是傲骨錚錚,半點不為權貴折腰。
“軍中正是要這樣的人物,不諂媚不逢迎,軍中風氣才能清正。”
“隻是這種人向來不長命。”沈鴻淡淡道。
“他隻管在軍中做他的事,若是能做出功績,你我尋法子一起保他,總是過得去的。”
“隻恐天高皇帝遠。”
韓修瞧著沈鴻的的表情,知道他是故意的,知道他想得遠,便想瞭想:“我在軍中給他找份人情,就近保著他。”
林飄在旁邊聽著他倆的對話,沈鴻三言兩語把二柱一番包裝出售,這就給二柱找到瞭一個合適的靠山。
回傢後林飄把這件事告訴瞭二柱,二柱自然歡喜,他本就不想留在上京瞭,但因在林飄身邊也不算徹底失業,也不算委屈瞭他,他也懶得多想,如今突然天降大好機會,自然迅速整裝待發。
二嬸子忍不住哀愁瞭兩天:“終歸還是走到這一步瞭,他習武難免要上戰場的,隻是我總想著他能在身邊就好,隻是他在上京也過不慣,他糙得很,說不定去邊關反而渾身上下就舒坦瞭。”
二嬸子一邊哀愁一邊自我開解,都不需要林飄勸,自己就把自己說好瞭,開始準備著給二柱收拾行李。
二柱沒什麼要帶的,就身上穿上一身新衣裳,帶上一套換洗衣服,塞進他黑黢黢的佈書包裡,和那些打著包袱斜跨在肩上的新人看起來沒什麼不同,都楞頭楞腦的一幅不聰明的樣子。
沈鴻和韓修牽線,把他弄到瞭戚傢軍裡,沈鴻覺得找大佬當靠山不如把上級抓牢,於是韓修去托瞭一圈人情,把他安排到一個副將的手下,讓副將多關照著他一點,沈鴻還不忘幫二柱立一波耿直率真人設。
林飄也囑咐瞭二柱,讓他不知道的時候就幹脆裝傻,不要逞英雄,畢竟確實是有點傻,不如徹底的裝傻,免得在一些人情世故上惹禍上身。
他們操著老母親一般的心,終於在新一次的人員調動中,把二柱送出瞭上京。
看著他穿著最簡單的軍士甲,佈巾裹著發髻,高高壯壯的一隻走在人群中,跟在高頭大馬後面,林飄送到瞭城門口,差點流淚。
心裡多少還是有點小傷感的。
以後這崽子就沒馬車坐瞭,不知道他會不會覺得辛苦。
他們要去的還是之前由向傢管轄的城池,現在變成瞭戚傢派去的兵力和向傢合管,二柱是跟著第二撥人員調動過去的,時光那麼長,一眼也看不見他的未來在哪裡。
這是林飄人生中最後一次對二柱的前途產生擔憂,之後隻剩流汗。
二柱出去才一個多月,邊境就來報,說金秋0元購開始瞭,許多部落陸陸續續來邊境騷擾,其中有個城池,二柱他們去支援的時候對方已經0元購成功,本來將軍隊驅逐走保下城池就夠瞭。
但是二柱拿出瞭他在上京時一把把安侯公子拽下馬說出那句你造不造這裡是人行道的氣勢。
對著部落的野人們發出瞭怒吼,你們知不知道這裡不可以0元購啊?知不知道拿瞭我們的要還回來!
二柱一怒勾搭著兄弟們,帶著一小隊人馬,違抗上級命令偷偷追瞭出去,一路追擊加伏擊偷襲,把對方打得屁滾尿流,帶著十多個敵軍的人頭掛在馬兩側,和大半被搶走的物資溜達著回來瞭。
然後因為違抗上級命令挨瞭十軍鞭。
雖然功過相抵,沒有被記過也沒得軍功,但林飄看見這個消息知道,那片土壤適合他,上京對於他來說太束手束腳瞭,邊境的黃沙和曠野,烈馬和長風才是他的自由,是好是壞暫時還看不出來,但至少是適合的。
二嬸子倒是聽見瞭這個消息,在傢裡連罵瞭兩天,罵到後面林飄都快聽不出她到底是在不滿還是在炫耀瞭。
“飄兒,你聽聽這像話嗎?弄瞭十一個人頭掛馬上,他這是做什麼,真是太不像話瞭,十一個啊,臟不臟,惡不惡心!十一個啊!”
林飄覺得二嬸子要把十一紋在臉上瞭,恨不得對所有見面的人都宣傳一番二柱的英雄功績,和他手拿十一血的高光時刻。
上京的一切瞬息萬變,邊境的一切也瞬息萬變,邊境戰事忽起,本來打一段時間也差不多瞭,但是沒想到一直持續瞭很久,不管是斷斷續續的騷擾,還是乘勝追擊的掠奪,總之整個九月到十月就沒消停過,為此,四皇子請旨,要親赴邊關征戰,雖然皇帝沒答應,但也讓他大出瞭一番風頭。
霜降後天氣開始寒冷,天色也暗得越來越早,尤其是傍晚的時候,灰禿禿的顏色遍佈天空,把繁華的上京都襯得蒼涼瞭起來,整個上京如同陷入瞭晦暗的夜。
這個時候,林飄正在圍著爐子打火鍋。
“來來,正是貼秋膘的好時候,趁著這天氣冷下來瞭多吃多進補,這樣冬日才能少生病。”
反正林飄都是瞎說的,不管什麼都往對身體好上面說。
眾人圍坐在一起,飽餐瞭一頓,然後便是各自出門去做自己的事,林飄和娟兒小月去瞭月明坊,如今月明坊的一切都已經進入瞭正軌,並不需要特別緊盯著,隻要平日不出什麼差錯就行瞭。
娟兒和小月掛著嬋娟和寒月的稱號,手中把持著月明樓,無論是身價還是逼格都上來瞭,有不少年輕的男子對她倆頗有青睞,尤其是有生意往來的,佈行和賣珠寶原石的販子,更是對娟兒和小月十分殷勤。
林飄現在也不好再管她們,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人都大瞭,手裡錢也多瞭,想尋求一下感情上的寄托也沒什麼,林飄隻囑咐她們,選人要好好選,選定瞭先做打算,要好好篩選品格,品格一定是第一要素。
小月和娟兒自然應聲,宣揚不會輕易瞧上那些孟浪男子的。
而與之同時逼近的是沈鴻的婚約。
如今十月,他們定的日子是十二月,隻有兩個月便是婚期,黃傢人都已經上門來商議婚禮的事情瞭,想知道他們是怎麼打算的,打算怎麼操辦。
林飄能說什麼,總不能說壓根沒打算辦吧?一點都沒準備,一點頭緒都沒有,他為這事很頭疼,又不知道沈鴻到底打算用什麼法子把婚事推掉,隻能先耗著。
林飄甚至已經在想著要是沈鴻真的結婚瞭,他就馬上跑得遠遠的,然後每個月都能收到各個分店寄來的錢,雖然在這件事上傷瞭感情,但是想到金錢還是覺得日子是好過的。
林飄就這樣稍微等瞭幾日,沒敢讓沈鴻知道他的想法,而是偷偷先和二狗聊瞭聊這個問題,林飄自然沒說自己要走的事情,隻是和二狗聊若是不在上京討生活,哪裡是他心中最好的居住地,以此為論點展開。
“縣府吧,雖然人人都說江南好,但我沒去過江南,隻在縣府的鹿洞山上住過,感覺應該比江南差多少,一年四季風景都非常好,離咱們老傢也近。”
二狗說著這番話的時候神色有些懷念,雖然他在鹿洞山上吃過不少苦,受瞭不少白眼,但對他來說,來瞭上京這麼久,上京的確很好,是他心中的神仙宮闕,可要說一點都不想傢也不可能。
他有些想傢瞭。
雖然這兩個月他往傢裡寄瞭不少銀錢,但也不知道他是否吃得好住得好,最近二柱去瞭邊境之後,他有時候腦海裡總是冷不丁冒出一個念頭,若是二柱出瞭事,這一去回不來瞭怎麼辦。
這個想法讓他意識到人生的無常,原本沒什麼溫度的心肝難得有些悵然瞭起來,想到瞭傢中的父母,身邊的親友,忍不住感慨幸好自己還是擁有這一切的。
林飄點點頭:“縣府的確不錯,可是太小瞭一些,我若住還是想住州府,雖然比不上上京,但要說地大物博,還是有些新鮮玩意的。”
“小嫂子想去哪裡?先前的住所宅子倒也還在,有現成的住所。”二狗看著林飄,仔仔細細的觀察著他的表情,雖然他不確定,還是沈鴻如今有婚事在身上,府裡上上下下都沒有準備婚事的意思,小嫂子又說想要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