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兒膽子小,要是她倆都不在店裡也沒什麼,有夥計看著就行瞭,但若是隻娟兒在,她怕突然遇著什麼惡客或者出什麼事嚇著娟兒,還是她在店裡守著安心點。
林飄回到傢裡的時候都已經到瞭下午,但這一會也還不至於到晚飯的點,正好往沈鴻的書房裡鉆,同他說起在同喜樓的事。
“本來瞧他看著很不同尋常,想著搭兩句話能聽見什麼新奇消息呢,結果就這,比一些瞧著五大三粗的男子還沒禮貌,不過是在路上遇見說幾句話而已,屠夫都能和我好好的說豬大腸。”
“飄兒,別買豬大腸回來瞭。”
林飄一哽:“就買瞭一次而已,你們說不喜歡就沒買瞭,其實做出來還是比較好吃的對吧?”
傢裡人對下水不是很熱衷,他當時和殺豬大佬聊瞭一會,聽他說殺豬的秘訣,說著說著對方突然決定送他一籠豬大腸,林飄一臉懵逼的提回來,幾個廚娘洗得很勞累,林飄都沒好意思對傢裡說是在外面嘮嗑白撈到的。
沈鴻沉默不語。
“好吧,不說豬大腸,繼續說那個奇怪的官,是姓白的,是白大人什麼親戚嗎?還是傢中的關系?”
“白?”
“對,長得瘦瘦高高,樣子還行,很儒雅,但是有點說不上來的那種,嗯……”林飄在想形容詞。
沈鴻道:“無欲無求。”
“對,有點那種感覺,但一說話就不無欲無求瞭,刻薄得很。”
林飄今天已經很很多話花式罵那老頭瞭,一句心思不正真是莫名其妙,林飄突然警覺。
“他說心思不正不會是在點我吧?以為我要勾引他這個老頭子?”
沈鴻笑瞭笑:“應當不是,他應該是在說我吧。”
“嗯?”林飄呆瞭一下:“他誰啊?嫉妒咱們賺錢?”
“應當是白若先,當朝首輔大人。”
“嗯?!!!!”
林飄震驚瞭,之前在宮裡後臺看表演的時候,他隱約有看見一點,但那個時候白若先穿戴朝服,裝扮得非常隆重,和他日常表現出來的感覺完全不是一回事,而且他一直以為白若先應該是那種很威嚴很強大的人,畢竟堂堂首輔,還是贅婿首輔,心理不強大,手段不高明怎麼可能上得來,結果沒想到是這樣一個形象。
林飄看向沈鴻:“可他不是欣賞你嗎?為什麼要說這種話,士農工商看不起商?”
“和做什麼沒關系,白大人是個註重規矩的人。”
“你很守規矩啊。”至少表面看起來是這樣。
林飄心想,這老頭子還挺厲害的嘛,居然能看穿沈鴻的不安分的內在,一邊做表面功夫一邊排斥。
“那他沒打壓你吧?”
“我同他一起輔佐二皇子,他自然不會打壓我。”不過提點總是不會少的,若他們陣營不同,白若先說不定反倒會對他客客氣氣的,沒這麼多挑剔,如今是想要替二皇子把他規訓好,倒是下瞭一些功夫。
“哦……”林飄點瞭點頭,白若先這種算是長輩的存在,又是同一個陣營裡的,對他挑剔算不算是對他上心?
都說師父要罵徒弟才算好師父,按照這種傳統邏輯來說,豈不是將他看待得很重的意思?
沈鴻見林飄面色好瞭起來,想來是心中覺得舒坦瞭一些,便沒有在這個話題上過多停留。
沈鴻有些事帶瞭回來,正在書房裡看,陪林飄說瞭一會話,便要繼續整理這些書稿和文件,他沒有叫林飄離開的道理,便讓林飄在書房裡自己活動,有事有話都可以和他說。
沈鴻自然是一副不介意被林飄打擾的姿態,不管看什麼都能抽出一分精力來陪林飄說話,但林飄見他看得專註,也不想打擾他讓他分神,何況他認真做事的模樣也特別有魅力,眼眸微垂,神色微肅,神光內凝一般,叫人眼睛落在他身上都移不開。
林飄在屋子裡自己溜達瞭一會,又倒瞭茶水來喝,最終沒什麼事打發時間,便坐在沈鴻身邊,捻瞭一縷他的頭發抓在手中,數起發絲尖尖來。
沈鴻自己註意到瞭林飄的動作,將手中的東西和思緒都整理得告瞭一段落,轉過頭去看望,伸手抓住他抓著他發的手,指尖輕輕揉瞭揉。
“這麼無聊?”
“不無聊。”
沈鴻笑瞭笑:“待會就吃飯瞭,飯後我們在庭院裡走走,正好春暖花開,賞一賞庭院裡的花。”
林飄點瞭點頭,如今他們吃飯還是挺熱鬧的,他們有時候喜歡避開他倆,所以不太會主動到林飄或者沈鴻的院子裡來,他倆要聚便直接去秋叔那邊,他們知道他倆是想一起吃飯,也不必避開給他倆留說話的空間。
如今二狗雖然搬出去的,但飯還是常常來蹭的,他那邊都沒開火,要麼是和朋友同僚在外面吃,要麼是跑過來吃這邊的,二柱長期和向傢混在一起,隻偶爾過來一趟,但如果二嬸子過來,他便也可以借口要跟著他的好娘親一起過來。
他們吃過晚飯,便在庭院裡散步,小月和娟兒說去月明坊再看看,找著借口出去散步瞭,二狗和大壯說出去玩玩,也跑瞭,二嬸子和秋叔在院子裡嘮嗑,交換上京適婚女子哥兒的信息,上到官宦人傢,將軍之女,下到商戶百姓,出挑的人才,二嬸子平日但凡有一天沒去點貨,基本都是點人去瞭。
大壯雖然比二柱年紀小一些,但年齡也到適婚線瞭,也開始操心起這個問題來,想要先仔細相看相看,兩人因為有同樣的事需要操心,如今特別有共同話題。
林飄和沈鴻走在外面,庭院中偶爾有一兩個侍女哥兒來回穿梭,隻微微行禮,對他倆仿佛視若不見一般隻忙活著自己手上的事。
這邊庭院比較靠近他們的院子,平時有侍從把手,侍女也是信得過的人,或者是混血中挑選出的人。
林飄把整個院子分為三個部分,一個是他們自己的院子,就是核心區域,能出入的隻有自己人,院子裡無論發生什麼都是不可能讓外界知道的,第二個過度區域便是以院子為中心的一圈活動區域,都是他們信得過的人,或者是嘴很牢,專心做活根本不在意外界的那部分在活動,最外面的人也不能輕易靠近這個區域,傳遞消息也必須是一層層的傳進來,不能直接抵達。
最外面便是靠近府門的那一圈,由府上普通的仆從,無論是做雜活還是粗活的,侍弄花草的,都是最外圈的人物。
這種構建方式給瞭林飄很大的安全感,他們的秘密就像一個雞蛋黃一樣,一層層被包在裡面,隱秘的發酵著。
當然,自從那些混血開始出來做活之後,林飄觀察他們心思非常的平靜,沒有什麼多餘的想法,便把他們的待遇直線提升瞭,之前雖然也定期送溫暖,但現在更是希望他們既然走出瞭那個小院子,他們的心也能慢慢開闊一點,被撫慰一點。
“沈鴻你看,垂絲海棠開得真好,可惜花期已經要過瞭,花沒有以前繁密,但瞧著還是很好的。”
兩人走上前觀賞瞭一會,林飄蠢蠢欲動想掐一簇下來,沈鴻便在旁邊道:“有花堪折直須折。”
林飄伸手掐瞭一簇下來,垂絲海棠就像繁密的花簪一樣,一簇一簇的,細細的花莖非常柔軟,下面綴著一個個粉紅的花苞,林飄摘瞭一下,在手裡瞧瞭瞧,把手伸高比在沈鴻鬢邊,看著垂絲海棠映著他如玉般臉:“真好看。”
“你戴更好看。”
“那我們一人一半,感情不散。”
沈鴻淺笑:“好。”簡直幼稚得像幾歲稚童一般,卻叫人心裡沒有來的這麼高興。
林飄把一陣簇的垂絲海棠分成兩半從中間扯開,將一半別到瞭沈鴻的耳邊,沈鴻取過他手上的話,在他耳側的發上仔細別上,不是簡單的給他夾耳朵上,如同一支簪子一般,仔仔細細的給他簪在發上。
垂絲海棠花色鮮艷嬌嫩,別在林飄發上,正面隻能看見幾朵花壓在發上的邊緣,側看才能見全貌,這麼一點顏色裝飾在林飄頭上,卻明艷無比,仿佛天光都亮瞭幾分,清粼粼的落在他臉上。
他從不要求林飄如何裝扮,是隨意的披散著發素面朝天,還是裝點上飾品和塗上淡淡口脂,在他眼中林飄都是如此吸引他的眼眸,但也不得不承認,林飄稍微裝飾,那一點點艷色就能將他的容色襯出來,叫人挪不開眼睛。
林飄當然註意到瞭沈鴻在看著自己,想他成日在外面應酬,見過的美人估計數都數不過來瞭,但對著他還是一副這麼沒見識的模樣,便對他眉飛色舞的挑瞭挑眉毛:“這就看呆瞭?”
“你向來一直。”沈鴻停頓瞭一下,仿佛在尋找措辭:“如此動人。”
林飄心想情商還挺高,在這種話題上都不會栽,但心裡也蠻高興,他如今喜歡沈鴻,對沈鴻的一舉一動自然都十分在意,看見沈鴻對自己有些過度的迷戀,知道自己無論怎麼樣在他眼中好像都能是完美的,心中的感受是飽滿又微微膨脹的,被愛情的暖氣給充滿瞭。
兩人逛瞭逛,天色暗下去便回瞭書房,一起聊瞭好一會閑話才分開各自回自己的房間裡休息。
春末,這個春天將要結束,夏天就要來臨,在這個末位,二皇子終於把向傢私底下招兵的事捅瞭上去,耽誤瞭這麼一段時間一個是為瞭鋪墊格局,另一個是沈鴻為瞭保護二柱,找瞭個比較合適的渠道去切入調查這件事,自然不能讓別人察覺這個消息是二柱露出來的,二皇子本就一直在盯著他們,隻因為是二皇子的耳目耕耘出的結果。
皇帝本就沉迷在吃仙藥修房中術裡面,整日過得像神仙一樣,已經完全沉迷進瞭這些像無底洞一般的快感中,他過得十分的虛幻,雖然還在人間,但感覺自己仿佛已經登仙瞭一般,一邊是人間帝王的權利,一邊是飄飄欲仙的快感,人間最極致的東西,他終於在此刻都擁有瞭,仿佛他是神一般,緊握著一切的命脈,擁有無限的力量。
這才是他該過的日子,這才是他該享受的東西,他壓抑太久瞭,緊繃太久瞭,他一直想當一個好皇帝,好皇帝三個字像一道詛咒一樣貼在他頭上,他不能出錯,他要證明自己可以,他以此鞭策勉勵自己的前半生,不斷的制衡斡旋,整個朝堂,整個天下都在他的手中任他操控,但心中的空洞卻始終黑漆漆的,不斷的追逐著他,不斷試圖吞噬他。
極樂中,他大腦一片空白,已經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心裡隻升起兩個名字,喃喃道。
“兄長……嫂嫂……”
他癱倒在龍床上,迷迷蒙蒙中想起瞭自己少年時,大哥會背著他從獵場回來,嫂嫂會給他一盅溫熱的湯,是廚房早就準備好的,他再小一點的時候,嫂嫂還會一勺勺的喂到他嘴邊。
可是人總要長大,一長大便全部都變瞭。
他一生最懷念,最溫暖的時候。
他稍微清醒瞭一點,一旁的人已經抱著衣服匆匆離去瞭,他喚來太監,嗓子是縱欲過後的疲乏:“景陽呢?叫景陽來,我想見見景陽瞭。”
“陛下,這時候叫景陽公主來,公主也隻會生氣,到時候叫罵起來,打砸一通,擾瞭夜裡休息,不若明天傳景陽公主吧。”公公跟在皇帝多年瞭,這話別人不敢一個字,他卻是能勸一勸。
“叫她來。”
叫她來罵罵他也好,他心裡不踏實,如今景陽就像他心裡的一根救命稻草一樣,他說不清楚這種感覺,但他總覺得,隻有這根稻草還是連著岸的。
老四不老實,向傢招兵買馬不信他心裡沒數,招兵買馬也隻會是為瞭他。
老二老實,但終究是皇子,他屁股下面坐的皇位,沒有誰是不想坐的,他不得不防。
他心裡有數,今日在人前大發雷霆瞭一通,向傢是一定要收拾的,不然事情就真的要亂瞭。
但怎麼收拾,如何收拾,如何壓得住場面,才是最重要的。
他等瞭半夜,中途靠在龍床旁邊睡過去一趟,一直到一聲喝罵傳來,他一個激靈,知道是景陽來瞭。
他一睜眼,一件衣服劈頭蓋臉扔到他臉上,公公趕緊上前來幫他整理好,他穿著裡衣裡褲,外面松散的罩瞭一件白色裡袍,景陽把他外衣扔瞭過來。
“穿整齊著!”
皇帝在公公的服侍下將外袍罩上瞭,隨意系上腰帶。
皇帝站起身,收拾好自己疲懶的模樣,打起精神坐上一旁的榻,拍瞭拍衣袍:“好景陽,許久不見瞭,如今在做些什麼。”
“你又在做什麼?生怕自己不早死嗎?”
“宮中新進瞭一批明珠,你小時候喜歡拿那個玩串珠子,我都給你留著呢。”
“我用不著,你隻管拿去賞你那些天宮仙女兒!叫她們再賣點力,往後也不必見瞭,死瞭清凈。”
“你吃宵夜嗎?倒是餓瞭,一起吃點宵夜。”
公公在一旁聽著,眼觀鼻鼻觀心,他早就聽習慣瞭,反正皇上和景陽公主隻要一湊在一起就是這樣,一個說話一個罵,各說各的,各罵各的,景陽公主年輕身體好,倒也不會嫌累,半宿也罵得。
上瞭宵夜皇上倒是認真吃上瞭,畢竟是真餓瞭,景陽公主隻負責坐著冷嘲熱諷給皇上下飯,並不吃什麼。
罵著罵著罵到瞭向傢那邊去瞭,景陽公主看著他:“你打算怎麼處置向傢,你還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嗎?”
皇上動作拿著勺子的停頓,抬眼看向景陽:“老二讓你來問的?”
“我想問的。”
“哦,總是要處置的。”
“你便這樣吧,到時候向傢也惱瞭,四弟惱瞭,二哥也惱瞭,你哪邊都撈不著。”
“他們敢!”
皇帝沒想到她會說出這個話來,但想一想也並不奇怪,她說得沒錯,他一直猶疑老四才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的,老二如今還算眼裡有他,再猶豫下去萬一生出別的想法,也不是沒可能。
但他還是想拖著,他想做出最好的選擇,他想為這江山選一個最好的皇帝,他不認為別人能比他好,何況如今他在修習長生之術,他未必不能再繼續執掌這天下幾十年,以後他還會有很多孩子,在他老時再立太子傳位也不是不行。
若當真不服,要來搶,便試試看能不能從他手中搶走吧。
景陽掃瞭他一眼:“二哥多好,二哥溫潤,不是狼子野心的人,就算你立瞭他當太子又怎麼樣,難道他就要急著當皇帝嗎,四弟才是這種人。”
皇帝瞭然,點瞭點頭,他當然知道,但他不放心,他心裡不放心,即使老二做得再好,他心都是懸著的,一種惶恐的危險在心底莫名顫抖著。
他不信任任何人。
但老四現在招兵買馬,已經到瞭不壓制可能就會失控的階段瞭,他知道這條路走到現在,必須要做出一個抉擇瞭,即使沒有景陽說,也隻能如此。
景陽走出寢殿,張狂傲慢的輕浮在臉上淡去,緩步走下臺階,抬頭看瞭一眼天上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