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童見狀沉思片刻:“大人,小的有個主意,可以一絕後患。”
“你說。”
書童一陣竊竊私語,魏尺壁聽後沉默瞭片刻:“不可,不可如此。”
隨即他又陷入瞭沉思,思索後抬頭看向書童:“去吧。”
“大人?”
“去做。”
書童得瞭許可,快步走瞭出去。
上京,夜才過去,太陽還沒升起來,天光白茫茫的籠罩在街巷中,早晨的濃重水汽還沒散,四處都有些霧蒙蒙的感覺。
街巷尾,一個滿身泥污的身影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路上時不時有人買菜路過,圍著指指點點,也沒人敢上手,也沒人敢管。
若是死的,碰瞭多晦氣。
若是活的,這麼大個麻煩,落自己手上來瞭,自己還得買菜回傢做飯,相夫教子做活,一天是一點時刻都耽誤不得的,哪裡有時間管這些閑事。
來來往往總有人圍著看,有些惻隱之心,見大傢都不上前,也沒人上前。
“待會要是有禁軍在附近,叫禁軍來看看。”
“誰去叫,那些當兵的兇神惡煞,幾句話便要被兇一頓。”
“你去。”
“我才不去。”
他們說著話,忽然見躺在地上的人手指動瞭動。
“你快瞧,手是不是動瞭,還活著的。”
“是動瞭是動瞭。”
同喜樓路過買菜的采購,正提著菜籃子路過,她是特別采購,是郊外的紡織廠調過來的,同喜樓裡每日的肉和菜都是有專人來供貨的,隻有些難得的小東西,比如什麼野菜芽,當日的新鮮野菌子,當日的地木耳,每日早晨都有人采瞭提著籃子賣,這些東西有時候是求著她們買,有時候要的人多晚一點就沒瞭,上下浮動很大,賣得好的時候人傢也不樂意送上門來,得他們自己盯著,她便去將這些東西挑揀一番,按價格統一收來,之後要麼供給同喜樓,要麼由人送去沈府,好得這麼一口新鮮的素野味吃。
走過便聽見在叫著什麼動瞭動瞭,她擠上去看,是個人趴在地上,看著要死不活的,也不知道什麼回事。
稍微問瞭一番周圍的人才知道大概怎麼回事,便上前蹲下,撩開散亂的頭發看瞭一眼:“是個哥兒,麻煩大傢幫忙搭把手,幫我把他送到醫館去。”
“你是在哪裡做活的,可不好管這種事,哪裡花得起這個錢?”眾人看她穿著,也就普通幹練的打扮,一看就是在外面做活養傢的女人,怎麼好管這樣的閑事。
“沒事,快來搭把手,我是同喜樓的,我們傢掌櫃在郊外有個救助站,專門幫女子和哥兒的,這錢由賬上出,好心人來幫幫忙,也算功德一件。”
聽見有人出錢,大傢才簇擁上來,先把人扶去瞭醫館,救治之後醫館沒有地方住,也沒人照顧他,便想著套上車,帶著藥把他送到外面的救助站去,那邊姐妹哥兒多,互相照顧,細心仔細。
采購把事情報給秋叔,由秋叔做主,套上同喜樓的馬車,先把他送到瞭外面的救助站去。
救助站雖然名叫救助站,但和紡織廠格局類似,樣樣俱全,還修瞭許多的小房間,有的正在認真學繡花,有的正在琢磨織佈,還有的在準備料理食材,準備飯菜。
把人送瞭過去,囑咐一番:“這藥都寫在單子上的,一包是一副,勞你們平時為他煎藥,照顧著些,他身上傷口不多,都是瘀傷,身上骨頭斷瞭的地方都綁起來瞭,你們看著他別叫他亂動就行。”
眾人叫人接收下,連連點頭,蓉意從屋子裡出來,組織著眾人去整理出一間小屋子來,然後叫人小心的把他抬瞭進去。
蓉意看他身上的傷痕:“真是可憐,怎麼弄成這樣的,他不過是一個哥兒,將他打成這樣真是喪良心。”
第177章
如今漸漸春末,到瞭要入夏的時候。
林飄換瞭薄衫,感覺身上又輕瞭一層,走起路來風拂著袖袍感覺很清涼。
林飄坐在廊下吃早飯:“昨夜又下瞭一場雨,夜裡打瞭好幾個大雷,早上起來一看倒也沒什麼,地上的水都幹得差不多瞭。”
秋雨和夏荷點頭,林飄才從沈鴻那邊過來,因為早上要和娟兒小月他們在一起吃早飯,他每日晨起之後都走過來,來回也就幾分鐘的路程。
夏荷道:“如今也不算春雨瞭,是夏雨瞭,春雨軟綿綿的,就算是下大瞭,也是絲線一樣,絲絲縷縷的,夏雨就不一樣瞭,跟天被捅個窟窿一樣,一瓢一瓢的往下澆,不過來得快去得快,一會又是大太陽天。”
他們聊瞭一會天氣,林飄每次聊起雨的時候,都忍不住會在心裡打個問號,南方的情況如今怎麼樣瞭,這裡也沒有天氣預報這種東西,也沒有新聞直播,沒有人知道現在南方到底是什麼天氣,降水量如何,林飄是很希望今年南方的情況能好起來,因為如果再旱下去,人撐不住,人心也撐不住,連年的旱災,對於人的打擊太大瞭。
隻能等沈鴻回來瞭,問一問他最近有沒有南方的奏報遞上來。
吃過早飯,小月便先出瞭門,娟兒因為來瞭月事,便在傢中休息,坐在軟榻上也沒別的事,便看看閑書,繡繡花。
林飄到她屋子裡看他,倒不好意思湊得太進去,畢竟娟兒在傢裡,穿得很輕薄,林飄還是很自覺的,就站在門口探頭問:“娟兒,我讓廚房燉瞭點烏雞湯,待會溫瞭你喝點吧。”
娟兒點頭:“謝小嫂子。”
娟兒之前來月事來得比較晚,來瞭之後又肚子痛得厲害,幸好那個時候已經到上京瞭,傢裡有的是好吃好喝伺候著,算著日子給她來之前的前幾天喝薑紅糖,中藥一類的東西暖身子,喝一些烏雞湯,暖宮湯,倒也調理過來瞭,如今也就是臉色差一點,已經半點不痛瞭。
但林飄身為一個完全體會不到這種痛楚的人,對這種莫名的,未知的,不可名狀的痛苦充滿瞭敬畏,於是也格外的疼愛娟兒和小月。
林飄看他行動受限,便有些感慨這事的麻煩:“幸好哥兒不用來月事……”不然每月都要這樣憋悶幾天可就煩死瞭。
林飄說完,娟兒目光有些不解的看著他:“小嫂子?”
“嗯?”
娟兒的目光很不解。
林飄的目光也很不解。
過瞭好一會,娟兒才疑惑的道:“小嫂子,哥兒……是來月事的啊。”
林飄一瞬間瞪大瞭雙眼:“啊?”
娟兒也慢慢瞪大瞭雙眼:“小嫂子你不來嗎?”
“啊?”
林飄的腦袋上一排排全是問號。
他有來嗎?他沒感覺啊?
林飄茫然的低下頭看瞭一眼自己的下半身。
“我……應該是沒來過吧……”反正他目前是沒感覺到自己有來過。
林飄迷茫瞭,娟兒震驚瞭,一臉困惑的看著他。
林飄想瞭想:“哥兒那個……也是紅的嗎?”
娟兒震驚的看著他:“小嫂子你在說什麼,人血當然是紅的。”
“……”
林飄確認瞭,沒來過。
“哥兒比女子好一些的,便是來得很少,每月隻一點點,也耽誤不瞭什麼事,身體比女子強健,也不容易肚痛。”
缺點是整體普遍生育比女子困難一些,容易在生產中出事。
林飄哪裡敢吭聲,他壓根都沒太搞懂哥兒到底是什麼神奇的存在,這個時候越說越錯,越是閉上瞭嘴,老實巴交.jpg
娟兒見林飄沉默瞭,便想起他孕痣淡的事情,隻覺得自己說錯話瞭,便也馬上不提這一茬瞭,隻拿著自己的刺繡給林飄看。
林飄假意欣賞瞭一會瞭娟兒的刺繡,便失魂落魄的離去瞭。
娟兒在軟榻上看著林飄失魂落魄的背影,小嫂子好可憐……
林飄精神不振的走在路上,這個有些奇奇怪怪的信息有種一下把他的精神創飛的感覺。
回到房間定下心來,想自己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也是這麼過下來的,現在知道瞭日子也是該怎麼過怎麼過,沒必要太困擾。
林飄定下神,希望這個體質繼續這樣保持下去就好瞭,又忽然覺得人和人的需求非常奇妙,對於原身來說,這個體質讓他非常自卑和痛苦,但對於林飄來說,這個體質可遇不可求。
林飄正在沉思中,就聽見有人走瞭進來喚他:“夫人。”
林飄一抬眼:“是蓉意啊,來,快坐下。”
蓉意坐下,今天是特意來報賬的,她如今管著城外的救助站,一個月要來報一次花銷,將賬本這些東西都交上來核驗,這些都是有一套固定流程的,她都做習慣瞭,每個月來的時候都要來拜見一下林飄。
之前林飄還特意給蓉意說過,讓他先在外面做著,若是不喜歡在外面呆著就再回來,現在蓉意在外面呆著,如魚得水,比在府上的時候看著精神幹練多瞭。
“夫人,如今站子裡的人都十分好,她們也都十分感謝夫人。”
林飄點點頭:“大傢過得好就行,我前幾天就聽見賬房那邊念叨,說站子那邊過來劃錢,救的人越來越多,劃的錢倒是一個月比一個月少,不要想著太省吃節用,雖然談不上供多好的生活,但日常的吃喝該有的還是都得有。”
蓉意點頭:“如今大傢都做起瞭事來,都是自己養自己,完全養得開,還能順帶攢幾個零花錢,站子裡面她們自己住著,拿當自己傢一般來維護,做事做活她們也自己打點得清清楚楚,並不是閑著什麼都沒做。”
林飄點瞭點頭,目光在他的衣服上打量瞭一眼,蓉意雖然每個月都有固定的銀錢,比他在這邊當丫鬟還多一兩,但他目前的月錢應該是穿不起這樣好的衣服的,他罩在身上的外衣,是雲霧錦,最適合夏天穿,薄紗一般的質地,卻又不像紗那麼透。
蓉意察覺到林飄的眼神,便有些尷尬,他穿習慣瞭,這衣服輕薄舒服,這幾日都是在穿這個料子,他都要忘記瞭這不是他如今的月錢穿得起的東西:“夫人……蓉意本不想說,但也不好瞞著夫人,先前救的人裡,有一個大戶人傢的外室,後來那人好瞭,便跑瞭回去,成瞭小妾,給站子捐瞭一些花銷錢,還給姐妹們送瞭些衣裳來。”
“這有什麼不能說的。”
“怕夫人厭憎,這叫人聽見,終歸是覺得做小妾的妖嬈不老實,但夫人,她若不是個好人,這些東西我是碰也不會碰的,她做外室也是被逼的,因傢貧又貌美才落到這一步,她整日無欲無求的,隻想著把日子混過去就算瞭,後來被正室發現,痛打瞭一頓丟出來不許人醫治,我們夜裡無意發現撿回來的,如今她心裡有些發恨,才非要回去拼著進門當個小妾,便是想要報仇罷瞭。”蓉意解釋瞭一通,生怕夫人反感,他知曉夫人是大好人,但做夫人的終歸是不太喜歡做妾的,做妾做得老實就罷瞭,又忌諱那不老實的,總想攪擾得別人傢宅不寧的,這位幾樣都占瞭,他才想瞞下來,但他心裡是覺得這人並沒有什麼錯的,他有些緊張的抬眼看向夫人,就見夫人聽得很認真,雙眼充滿瞭震驚。
“咱們站子裡這種人很多嗎?”林飄一個大驚呆,那他豈不是救下瞭很多品如戰神,功德仿佛更加閃亮瞭。
蓉意見夫人神色不反感,便想夫人在這件事上也是好人,便不再顧忌的說起來:“尋常的都是來住上幾天就走瞭,要來養傷的大多是有些事在身上的,若是懷胎來生產的,也都是有些糾葛在身上的。”
“就說前幾日救下的一個哥兒,傷得厲害極瞭,昏迷瞭好幾天才醒過來,醒過來之後同我們說他的事情,原來他是來上京尋他相公的,他相公如今在上京成瞭人物,他在老傢苦苦的等也不見人歸來,便尋瞭過來,尋到之後人也沒見著,隻說有事在忙,叫他先等著,下人奴仆待他恭恭敬敬的,他也知道他相公如今是大人物瞭,抽不開時間也是應該的,便先去瞭給他安排的住處住下,結果到瞭傍晚,他想著他相公再忙也該歇下來瞭,便去找他相公,路上忽然被一群人沖上來打瞭一頓,他剛開始聽見那些人嘴裡念叨著什麼生不生,想到自己還沒給相公生下孩子,應當是拍喜,便連連求饒,想著打幾下便過去瞭,卻沒想到他們下手越來越沒有輕重,棒子敲在頭上直把他打暈瞭過去,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扔在瞭一處僻靜無人的草坡裡,他又痛又怕,知道若是沒人來救自己,便是必死無疑瞭,便硬生生一點點從草坡那邊爬到瞭巷尾,這才在早上被人看見,救瞭下來送到瞭站子裡。”
林飄有些驚訝,這也太不要臉瞭吧……借拍喜殺人這種手段不是沒有,但也隻能在鄉鎮這種小地方偷偷的用,居然在上京明目張膽的幹這件事。
又想到那個可憐又倒黴的哥兒:“這麼狠?當代陳世美啊……”
“男子若是狠起心來,便是這樣的。”
林飄搖瞭搖頭:“禮義廉恥,但凡這件事叫人知道瞭,任他多大的官都要被戳脊梁骨。”
薛平貴當瞭皇帝都得迎娶糟糠妻當皇後,原配兩個字都能把公主壓一頭,雖然是十八天皇後,但這一套觀念在當下是普世價值觀,相當於政治正確,這人這麼做,百分百是想要殺掉這個哥兒瞭,不可能放任事情敗露。
“也不知道到底是誰,你們把消息藏好,別讓別人知道瞭,不然恐怕惹出麻煩來。”
蓉意緊張的點頭:“自然,大約他也是傷心極瞭,不願意提起那個人的姓名,回去我再問問他,其餘的事自然好好的隱著,不叫別人知道。”
林飄點瞭點頭:“以後有事不可再瞞著我,不管什麼事,我瞧得慣還是瞧不慣,都沒有瞞著我的道理。”
蓉意聽他如此說,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夫人,蓉意不敢,蓉意自作主張瞭。”
“我隻是將這話告訴你,這事是我的規矩,你成日在外面做事,又怕這些事顯得立身不正所以想瞞著我,但確實沒必要。”
蓉意點頭,又誠惶誠恐的告罪:“那位夫人,便是入府做妾的那位,先前也想孝敬夫人,隻是唯恐夫人不喜歡,又怕送些金銀珠寶又污瞭夫人的眼,辱沒瞭夫人,先前她有來問過,想要親自拜見夫人,不知夫人允不允。”
“不用來,叫她先顧好自己吧。”林飄自覺就是一條咸魚,和復仇劇場有些格格不入,暫時還是先不來往。
事情前後交代清楚瞭,蓉意退下,到瞭晚上又急急忙忙的沖瞭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