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子和不配和君王談情分的,但身居高位的人也清楚,馴以權勢爵位,不如馴以恩情賞識。
士為知己者死。
敏妃話語輕柔,說話間想到那個被叫做小嫂子的人,他們見過一面,在當初的馬車上,他冒冒失失跑過大道,沖撞瞭陛下的車架,陛下不止沒生氣,還叫他上來,送他回傢。
他都不太記得那個哥兒的面容瞭,隻記得皮膚很白,眼睛很亮,長得很漂亮,但陛下當初說的話他卻是記得清清楚楚。
長柳巷,未免有些委屈你瞭。
王府之中,有一處院子和你很相宜,種瞭幾顆柳樹,生長得十分茂盛,柳條柔軟,白絮飄飛,如今還無人住,你若有意,可以來住。
他從未見過陛下對哪個女子哥兒這樣說話。
這樣寬容。
自然,他也從沒見過哪個哥兒說話做事這樣大膽,那樣跳脫,不把陛下放在眼裡一般。
他跟瞭陛下多年,知道陛下的掌控欲有多強,尤其是當皇子時,他越是要做得無懈可擊,便越是不能有任何東西超出自己的控制,連身邊的人都是如此,一句話,一個眼神,若是不合他的意,便被他和緩的瞧上一眼,但隻有生活在他身邊的人才明白,這一眼意味著什麼。
那個哥兒有些特殊,他也希望陛下答應這場賜婚。
皇帝微睜眼,淡笑著看瞭他一眼。
敏妃當即後退一步,跪在瞭踏上,垂著頭不再說話。
他伸手托起敏妃的下巴:“沈鴻什麼時候能影響到我的枕邊人瞭。”
敏妃抬起頭來,依然垂著眼不敢看他:“臣妾居深宮,對外界的事一概不知,一時失言,隻是覺得陛下不如施恩於他,世上的東西沈大人都能輕易得到,唯有這個要陛下恩賜才算圓滿,他豈能不搖尾乞憐。”
“搖尾乞憐。”皇帝重復瞭一遍這四個字,有些嘆息的搖瞭搖頭:“沈鴻活在這世上,他的能力手段心性,都能讓他的傲骨當得起高高在上這四個字,唯獨因愛生憂慮,才有今日的燒手之患。”
敏妃抬起眼,不解的看瞭皇帝一眼。
皇帝放開他,半晌沒有說話,帝王之道要無情,要無愛,甚至最好無欲,如此才能不荒廢,不墮落,不迷亂。
“朕沒得到的東西,他如何能得到?”
“朕不屑去搶一個無用的哥兒,但朕看上過的人,沒道理給他。”
他們都該當孤傢寡人,一世明君,一世名臣,慧極必傷的聰明人,已入瞭這寒殿,沒有道理叫他一個人取暖,沒道理上天隻給他一人退路。
第186章
二嬸子帶著玉娘過來說八卦,玉娘安安靜靜的坐在旁邊。
二嬸子不好叫玉娘一個人在傢悶著,即使沒什麼事也要帶她出來走走。
兩傢已經說好瞭要成婚,即使成婚被打斷瞭,也算是一個約定俗成的婚約,隻等二柱一回來就將一切辦瞭。
“那幾個細作也抓回來瞭,都不是放在本地審,直接送到上京來瞭,可見朝廷有多生氣。”
玉娘輕聲附和:“聽說那些細作都是女子和哥兒……真可憐。”
二嬸子搖搖頭:“這話可不要出去說,不然別人可要連你一起罵瞭。”
玉娘慌張點頭:“我沒有同情他們的意思,隻是……”
二嬸子拉住她的手:“我怎麼不知道你的心,你最好心,女子和哥兒在這亂世中能得什麼好?如今被抓瞭,更是沒活路,不知要受多少苦,隻是二柱在外面吃苦守著,她們也算是敵人,這些話不好說罷瞭。”
“嬸子說的是。”
林飄在旁邊看著她倆婆媳情深,又聽二嬸子感慨:“我聽戚傢說,都還不是外邦的女子哥兒,都是些雜種。”
林飄目光偷偷在屋子外遊移瞭一圈,看附近沒有混血才活動才道:“這叫得多難聽啊,不如叫混血。”
二嬸子想瞭想:“這不是罵人的話,都是這樣說的,她們既是大寧的種,又是外邦的種,才叫雜種的,你這邊收留瞭不少,還是叫他們少出門,免得惹出什麼事,叫別人議論,對他們也不好。”
“我知道,隻有那些容貌很像大寧的人能進出府邸,別的都是在府裡活動,府邸這麼大,也夠他們來回的跑瞭。”
“大傢都沒事就好,最近這段時間,大壯張羅人新建瞭一個商隊,倒賣來往的東西,又能將咱們的東西賣出去,倒是很劃算,就是小月和娟兒要忙暈過去瞭,我那日去月明坊看,平日還有別的繡娘能在店裡看著,如今都忙著做繡活,能閑著看店的都騰不開手,玉娘在傢裡也無聊,便想去幫忙,說幫著守一下月明坊,也算早點事情做。”
“是好事情啊,玉娘想去便直接去好瞭,到時候和小月見著瞭,一起說話玩樂都有趣,還能一起看店。”
玉娘坐在一旁:“我會努力的,我見小月她們都要背一大串東西,什麼料子多少銀錢,都要能頭頭是道的說出來,才能給別人介紹清楚,我這兩日在背那些料子的名稱呢。”
林飄對她的學習精神表示認同,這段時間他也常常去月明坊,加上最近傢裡也沒什麼事,除瞭在沈鴻大概歸來的時候回傢,之外的日子都是守在繡坊的,玉娘要是去繡坊,正好他也能帶帶玉娘。
他們就這樣說定,第二日在繡坊約著相見。
第二日玉娘早早的來瞭繡坊,林飄稍微給他介紹瞭一些店裡的東西,然後讓小二又仔細的去給他講解,拿瞭一本庫存小冊子,給她看各種名字。
玉娘在月明坊這邊就明顯活潑瞭許多,二嬸子雖然對她很好,但畢竟有婆婆這層關系在,她總是有一絲拘束的,在林飄面前就放松瞭許多,仿佛林飄依然是多年前的飄哥哥那便,態度天真又可愛。
“飄哥哥,喝茶嗎,新端瞭幾盞茶上來。”
“飄哥哥,吃糕點嗎,又送瞭糕點過來。”
林飄稍微吃瞭一點,便告訴她不用管自己,先做自己的事就好,店裡來來往往的事非常多,要盡量不受這些事的幹擾的專註。
玉娘聽她這樣說,的確發現自己有些容易分心,若是小月肯定不會對這些小事有任何反應,隻管做自己的事,做完再去說這些小事。
玉娘點點頭:“我知道瞭飄哥哥,我會努力的。”
林飄今天特意等在這裡,一個是出來幫小月減輕一下壓力,另一個便是今日約瞭來談生意的。
最近有一批很大的單子,是外地來的定制單,有點類似於秦樓楚館的舞團舞衣高級定制。
林飄讓大壯拒絕瞭一次,但對方又是相求,又是各種打商量,說什麼都要見林飄一面,想要和林飄親自談。
林飄考慮瞭一下,還是答應瞭,因為這個人不遠千裡跑來,就是為瞭定他們傢的衣服,這點面子還是得給的。
林飄等瞭沒一會,一個風韻動人的女子走瞭進來,大約三十歲出頭的模樣,看著十分的成熟,進瞭門邊先問老板在不在。
林飄看向她:“我就是。”
對方立即自報傢門,她便是那個想要來訂衣服的人。
林飄叫人上茶,請人上樓去談,小月去倉庫清點貨品去瞭,這一會除瞭小二,樓下便是正在學習中的玉娘。
兩人在樓下坐定,對方好話說瞭一籮筐,又是誇贊,又是將月明坊捧得天上有地下無,誓要定到這一單的模樣。
林飄看著他:“你定我們的衣服,其中一個噱頭便是月明坊幾個字,你們連獻藝的舞女身上穿的衣服都是上京貴女們都喜歡的月明坊衣服,你這個噱頭一打出去,自然來客如雲,有的是人願意買賬,隻是從此月明坊在上京如何再過下去?”
上京貴女可受不瞭這個,她們要的就是一個高貴獨特,再貴都願意花錢,但要說她們穿的是和舞妓一個檔次的,那她們隻會連夜把月明坊的衣服燒瞭,順帶唾上一口。
對方聽他如此說,不管出多少錢都打動不瞭,便道:“哪敢有這個意思,隻是希望您通融一番,這衣服做出來我們不說是月明坊的,您也不認,那不就和月明坊沒關系瞭嗎?我們就是在那小地方,聽聞瞭上京那十二花神的風采,也想學著做這樣一個盛典。”
林飄一聽她說十二花神,心中感慨這都多久以前的事情瞭,居然現在還在外面緩慢的傳播。
林飄剛才話中本就是暗示她撇清關系,帶著任務特意來一趟不容易,她空手而歸,林飄這邊也空手,不如一起撈點東西,但這個東西是絕對不能承認是月明坊做的。
他們仔細商議瞭一會,林飄沒有明確的答應下來,隻是讓她離開等著,暗示瞭她一下,她便仿佛忘記瞭自己裝著銀票的匣子,就這樣放在瞭桌上,算是交瞭定金。
林飄想著做十二件衣服並不算什麼麻煩事,可以讓小月那邊看著點,稍微和原版做出點差異來,即使後面有瞭別的問題,也能用這些細節來公關名聲。
林飄想著這些事如何安排,就聽見下面傳來一陣吵鬧,並不高亢,隻幾個女子的聲音湊在瞭一起,便顯得有些嘈雜。
林飄快步走到樓梯口,下瞭兩步從樓梯處看下去,便看見玉娘正有些無措的站在那幾個小姐對方,被她們皺眉挑剔著。
玉娘雖然無措,但也知道安撫客人要緊,一疊聲的道歉:“我今日才來,許多東西不熟悉,說得不好還請見諒,請坐下喝茶消消火,讓小二來說吧。”
“寒月呢?她平日不都是在店裡的嗎?怎麼今日變成你瞭?你既什麼都不熟悉,出來做什麼,我們來店裡可不是和你這種丫鬟消磨時光的。”
林飄想玉娘怎麼也是個官傢小姐,如今又是二柱的未婚妻,抬頭挺胸頂兩句才是應該的,但玉娘進入角色太快,硬是半點沒生氣。
一旁的小姐聽玉娘如此說,便輕笑起來:“請我們坐下喝茶?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明月坊是你的呢,出來做活,說話口氣倒大,東西也說不清楚,還是不涼快哪呆著去。”
林飄停住腳步暫時沒走下去,想看玉娘會如何應對,如果她不能應對過去,甚至連懟兩句都不敢,那麼她並適合不出來做這個兼職,哪怕隻是出來一起做做事打發時間,也沒有好生生做個不適合自己的工作,白給自己找氣受的道理。
她們上下打量玉娘,見玉娘穿的不錯,更加嘲諷起來,大約是真的覺得玉娘是丫鬟,見她穿得好模樣又秀美,便感到瞭冒犯,丫頭跟在玉娘身邊,幾次不忿想要為玉娘說話,話都還沒說出口,便被玉娘攔阻,搖瞭搖頭叫她不要出頭。
她們見她如此同身旁的丫鬟要好,對方護她如護小姐一般,態度越發嗤之以鼻起來。
“寒月還是對手下的人太好瞭,做著月明坊也是衣服太多,什麼阿貓阿狗都給穿得這麼整齊,扮這個模樣不知道還以為是哪傢小姐跑出來瞭。”
玉娘看向她們,有些不解:“我穿得好很礙你們的眼嗎?你們也並非穿不起,為何這樣生氣。”
林飄狂喜,出現瞭,有點天然呆但殺傷力強。
幾個小姐臉色幾經變幻,看瞭一眼玉娘身上的裝飾,她們覺得厭煩的便是玉娘不止這一身衣服好,她身上掛瞭個玉墜子,成色極好,她們妝奩中這樣好成色的玉墜子都算少見。
另一人道:“月明坊是喜歡把衣服裝飾都掛在人身上展示,如此才好賣,隻你穿在身上實在普通,豈敢張狂?”
說話間,外面又來瞭兩個人姑娘,不對,準確來說是一個姑娘,一個哥兒,因為兩人都打扮得十分精致,那哥兒長得溫柔秀美,第一眼瞧過去便會以為是女人。
她倆走瞭進來,顯然才從馬車上下來,渾身上下纖塵不染一般,連裙擺和鞋邊都是鮮潔的,一看便知是絕對的大傢小姐。
她倆走進來,月明坊內那幾個小姐都有些側目退讓的感覺,避開站在瞭一側,然後笑吟吟朝她倆打招呼,她倆進來時就看見她們對峙一般和對方站在兩邊,便問瞭一句怎麼瞭,她們便一通陰陽怪氣,巧笑倩兮的把事說給後來的兩個人聽。
那個哥兒神色很冷淡,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那個女子倒是微微皺眉,看向她們:“你們是上京官宦人傢的小姐,在外面同一個丫頭計較,又何必呢?胸懷寬廣能容人才是真,若是過於刻薄便不好瞭。”
她溫言如此道,那幾個人神色幾經變幻,最後應聲隨便應付瞭幾句,便借口有別的事匆匆離去瞭。
林飄沒想到今天能撞見這麼有格局的人,走下樓去,正好那位小姐正走到玉娘身前,慰問瞭一下玉娘的精神狀態。
林飄走下樓,她抬眼見著林飄有些驚訝:“林夫人怎麼在這裡。”
“來看一下繡坊罷瞭。”
“夫人當真勤勞,如今有瞭這樣的身份,還事必躬親。”她有些驚訝的贊揚。
“隻是如今事情忙,閑著也沒什麼事,出來看顧著點也不礙什麼事。”
林飄走到玉娘身旁,安撫瞭玉娘幾句:“你去後邊休息吧。”
玉娘點瞭點頭,去瞭後面的房間。
林飄親自接待瞭兩人,給她們介紹瞭一下最新上的佈料,花紋,還是一些新款的衣服,以及搭配思路,這些都是娟兒提前整理得清清楚楚的,一套一套擺放在一起,把展覽區做得非常漂亮的結果。
林飄之前便見過她倆,但並沒有深交過,待人接物方面也是小月去做得比較大,大傢也隻是在有些活動上打過一次照面而已。
聊瞭一會她們便自我介紹瞭自己的名字。
小姐叫做凌玉楚,公子叫做白笛柔,林飄稍微觀察瞭一下便能感覺得到,這個凌玉楚必然是傢中的嫡女,說不定還是嫡長女,十分的有氣派,說話也強勢,話語中總有一點施教的感覺,是身處高位發號施令習慣瞭的人。
白笛柔人和名字基本沒什麼關系,性格半點都沾不上柔這個字,冷淡著一張臉不說話,隻顧著看佈料和衣服,別的東西他仿佛不感興趣一般,側頭稍微多看一眼都不愛看。
林飄和凌玉楚交談瞭一會,感覺還算愉快,雖然凌玉楚態度強勢,渾身上下都是當傢主母的感覺,但性格歸性格,林飄喜歡她這種做事風格很正,且不看菜下碟的人。
兩人聊瞭一會,凌玉楚又說玉娘在後面一個人呆著也無聊,不如叫她一起出來喝喝茶說說話,也不用談什麼佈料,閑聊一番也好。
林飄對她的印象分歘歘的往上沖,叫小二去把玉娘叫瞭出來,她們幾人在旁邊的小桌上聚瞭聚,就著茶點淺聊瞭一會,凌玉楚又和玉娘交換瞭姓名,又相約以後可以常常來往,一起玩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