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鴻點頭:“他的確不錯,隻是不知道他願不願意離京歷練。”
林飄一下想起藍回和榮必,當初沈鴻被放出去修溝渠,最後離開的時候擔心事情有誤,特意留瞭藍回和榮必在那邊,這溝渠是沒一日停的,他倆每隔幾個月也都會來一封信,但事情沒做完,至今都還沒回京過一趟,修路隻會比修溝渠還漫長。
這件事做起來是大功績,但在上京占不到位置,等到修成歸來說起來很厲害,但到時候在上京沒有瞭多年經營的關系和人脈,再回來也充滿瞭困難,但凡在自己的官途上有一點野心的人,都不會選擇走這條路。
“韓修想去。”
林飄驚訝的看向沈鴻:“韓修想去?他傢中會同意嗎?”
韓修如今可是他們傢中的中流砥柱,他要跑去修路,估計他傢裡人都要急死瞭。
沈鴻道:“他傢中的確不想他離京,但上京如今境況穩定,也並不太大的世傢鬥爭,若隻是為瞭能穩步上升便留在上京,這也不是韓兄想要的。”
沈鴻想到韓修對自己說的話。
“如今上京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天下歸心,你做的十分的好,我也曾立志要為天下百姓做一些什麼,可如今雖做瞭一些事,卻隻是在官聲之間,並未太惠及百姓,人人都說我不用妄自菲薄,我尚且年輕,在積累十年也不晚,但看見沈兄我才明白,過往我一直拘泥於世傢之間,想著能讓天下博學之士廣入京門便算是大事一件,卻沒有真正想過利民不止在寒門與世傢之間,而是在百姓之中,如今既然山河無恙,大寧有你在此處看著,我知道出不瞭什麼差錯,我也該出去看看這大寧的江山,這大寧的百姓,看看他們需要什麼,他們在過什麼樣的日子。”
沈鴻把對話簡單的和林飄復述瞭幾句,林飄驚訝得瞪大瞭雙眼。
“韓修作為一個世傢公子哥,已經是明珠一般的存在,這個時候還願意舍棄自己的身份地位,離開上京去做這件事對他來說其實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林飄看著沈鴻,雖然外面都傳得很玄乎,當年韓修是能與沈鴻爭鋒的存在,如今雖然遜色瞭一些,但也是世傢代表級的存在,大傢都覺得韓修是不是在韜光養晦,依然等著一個超越沈鴻的機會,但其實沈鴻如今能和世傢來往得如此好,其中有不少是韓修的功勞。
如今沈鴻在上京,韓修不管什麼時候想回京都是沒有阻礙的。
林飄聽著這一切,心中的向往再一次被勾瞭起來,但沈鴻是個醋壇子,有韓修在他肯定更不想自己去瞭。
何況林飄自己心中也進退兩難,他想出去走走,感覺自己出不去挺可憐的,但如果他出去瞭,隻留沈鴻一個人在這裡感覺沈鴻也挺可憐的。
林飄體驗到什麼是世間安有雙全法瞭,唉,好糾結,如今大傢都住出去瞭,也不再是一大傢子的,修路一開始方明也要跟著出去,到時候就隻剩下他在府裡瞭。
雖然他喜歡咸魚躺,但咸魚偶爾也想換一面曬曬太陽,躺得活潑一些。
沈鴻看著林飄臉上的神色變幻:“飄兒是有什麼想說的嗎?飄兒若是有想說的,直言無妨,可是心中有什麼想法。”
沈鴻握住林飄的手,輕輕握在掌心之中,沈鴻看著林飄猶豫的樣子,眼神中不確定,但又望向他的模樣。
沈鴻淡笑:“說起來也快要到飄兒生辰瞭,如今我們什麼都有瞭,每年送的禮物也送不出什麼新意來瞭,飄兒若是有想要的說出來,正好當做今年的生辰禮物瞭。”
林飄打量著沈鴻的臉色,在思考自己說想要出去修路這件事之後,沈鴻的反應會不會太大。
“如今上京也無聊,人人都認得我,出個門都麻煩。”林飄看著他的表情。
沈鴻點點頭:“飄兒隻管說。”
“修路這事,雖辛苦,但我若去做,也就監督監督現場,也並不需要我去肩挑手扛什麼。”
“飄兒也想去修路?”
“嗯,我也想去,想出去走走,但沒有你陪在身邊,卻也覺得沒意思。”林飄點頭,忍不住伸手摸瞭摸他的臉頰,覺得如今沈鴻很可憐,他想要離開隨時可以離開,但隻是因為顧及沈鴻所以一直沒有離開這權利的漩渦,而沈鴻如今,卻是維持著這個漩渦平穩運轉的人,他一旦離去,好不容易做出來的局面瞬間就會分崩離析。
沈鴻看著林飄的模樣,知道林飄想離開上京許久瞭,他們剛來上京的時候,那時候林飄喜歡上京的繁華,喜歡這裡的屋舍建築,喜歡這裡的亭臺樓閣,酒館茶樓,這裡的繁華讓他喜歡。
但隨著他們在這裡地方聲名鵲起,繁華變成的吵鬧,有趣的地方年復一年也開始變得無趣,便是在這裡做生意,這幾年間也做到瞭頂,林飄覺得上京無聊很正常。
自從老皇帝離世之後他也忙於朝政,雖然已經在盡力的抽出時間來陪林飄,但總沒有以往住在小院中朝夕相對那般的時候瞭。
沈鴻握緊瞭他的手,道:“飄兒還記得我下放去修溝渠的那一年嗎。”
“記得。”
“那時候飄兒不也在上京等著我嗎?外出走走總是好的,能見識許多之前從未見過的風土人情,飄兒雖是個閑散性子,卻是個喜歡看熱鬧看新鮮的人,出去瞧瞧新鮮也好。”
沈鴻心中嘆息一聲,他想讓林飄陪在自己身邊,但上京的事務如此繁雜,就這樣年復一年,一直把林飄困在自己身邊嗎?等到七老八十他們才能從上京離開,去看外面的山河?
如今林飄已經生出瞭想要出去看看的心思,不管如何,往後這個念頭隻會越來越盛,他這次留下瞭林飄,下次不一定能留住林飄,再往後幾年,新鮮的玩意越來越少,上京的一切都已經司空見慣,飄兒心中鬱鬱,那一切都不是他想看見的。
林飄驚呆瞭,沒想到沈鴻答應得這麼利落:“可是有韓修在啊?”
林飄嘴瓢,自知失言趕緊閉上瞭嘴。
“可是有韓修在?”沈鴻笑著看向他:“飄兒說說,為什麼韓修在你就不能去,這裡面的因果關系是什麼?”他一邊說,一邊靠近,將林飄的腰摟近,臂膀越發收緊。
林飄聽他明知故問起來,抵住他胸膛拉開兩人的距離,卻又被他捉住瞭手腕,林飄這才回頭看向他:“誰是小醋缸子誰自己知道。”
沈鴻笑瞭笑,眼眸沉沉:“飄兒,我相信你,也相信我自己,我們朝夕相處這麼多年,沒有人能比得過我們的情分。”
他當然吃味,尤其是那時候他還小,飄兒又那麼喜歡韓修的皮囊,他甚至還想過要如何幫飄兒籌謀婚事,想到這些,他心中的思緒便五味雜陳,但湧出來看見已經在身邊的林飄,便變成瞭一點甜在心間彌散開。
何況有許多事,林飄不在上京,也更好施展開手腳,林飄遇上瞭兩次帝王駕崩,每一次對他來說都是非常緊張的,沈鴻不希望他再因為這些事擔心。
林飄和沈鴻說好瞭,約定瞭林飄可以和方明一起出去監督修路的事,但沈鴻會在明處派四個侍從,暗處派十個侍從,一直跟在他身邊。
“明處的侍從你隨意支使,暗處的侍從會一直守在最好的位置,防止出現意外。”
林飄點頭,沈鴻又道:“帶上秋雨和夏荷,路上她們能為你打點生活上的瑣事。”
“已經帶瞭四個侍從瞭,再帶兩個丫鬟是不是不太好啊,陣仗太大瞭。”
“不方便的時候便讓那四個侍從也躲去暗處,如此便好瞭。”
兩人躺在床上,沈鴻對林飄最大的交代便是告訴他什麼東西路上有用,什麼東西路上沒用。
“你若看見瞭流民乞丐,不要好心上前給他們吃食,若是可憐他們,便先離開,再遣個人高馬大的回去,百姓有善有惡,但人餓到極點的時候是什麼道理都不會講的,你要離他們遠一點。”
林飄點頭:“你覺得路上帶的口糧,什麼最實用。”
“點心糕餅隻能作為出上京時的消遣,真正需要多備著的是幹面餅和風幹肉,一來好施給別人,二來不管什麼情況,都能填飽肚子,補充力氣。”沈鴻笑瞭笑,似乎想起瞭什麼。
“我記得有個好吃的法子,若是采買不到吃的瞭,便將風幹肉剁碎放進小鍋中煮,煮好之後將幹面餅掰碎泡進去,如此煮一鍋出來,也供得瞭五六個人吃一頓。”
林飄一聽,倒是很像羊肉泡饃。
沈鴻想起修溝渠的那段時間,因為糧食不夠,幸好他出發時傢中怕他挨餓,準備瞭很多厚厚的幹面餅和風幹肉,後面又陸陸續續會送一些過來給他,那時候他們基本每天都吃的是那個東西,吃得實在膩歪的時候,看見一個餅有些不好看,他便會忍不住想,不知道這個餅是不是林飄烙的,如此又好吃瞭一些。
不過他也知道,林飄輕易不會下廚,何況這種面餅為瞭保存,烙出來稍微放一放,就硬的像鐵餅一樣。
沈鴻點點頭:“是很像羊肉泡饃,可惜那時候沒有調味料,不然味道便絕佳瞭。”
林飄在黑暗中忽然道:“其實你回來的時候,都瘦瞭,而且都冬天瞭,還是黑的瞭一截。”
哪怕沈鴻從不說,但他知道沈鴻在外面受苦瞭。
“雖說出去見識風土人情,但想想你去的是南方,入眼的也是滿眼荒涼,等什麼時候你能離京瞭,咱們一起出去看看才對。”林飄在薄被中擁住沈鴻。
沈鴻抱住他的肩背:“總會有一那日的,如今這天下太平,是飄兒你最想看見的,飄兒你便先去看看這外面,上京外面的盛世是什麼樣,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們在過什麼樣的日子。”
林飄擁緊他的腰:“好啊,那我寫遊記給你帶回來,路上要是有人誇你,我便記下來,訂成一個本子,回來專門給你看。”
“那倒是好,足不出戶便能聽聞天下事瞭。”沈鴻笑著打趣。
但林飄還是感覺沈鴻摟著自己的手更加用力的,便順勢趴在他胸口:“好相公,我會時時刻刻都想你的。”
黑暗中林飄能感覺得到沈鴻的身軀一陣緊繃,又聽聞到頭頂傳來沈鴻的笑聲,頓時有些不好意思。
“你笑什麼。”
沈鴻輕聲道:“再叫一聲。”
林飄別開臉去,卷著被子就要睡瞭下去:“好話不說第二遍。”
沈鴻卻扯住瞭他的被子。
……
第二日一早,林飄腰酸背痛,但還是堅持在中午之前起瞭床,讓人把娟兒小月召瞭回來,還有一眾丫鬟等人,和她們宣佈這件事。
林飄一說完,就看見下面一片鴉雀無聲,目瞪口呆。
“去修路?”
“夫人……這……”
“夫人,這是男子幹的活啊,便隻是在旁看著,一整日在太陽底下曬著日子也不好過啊。”
“不見得這麼辛苦,你們是最瞭解我的,我這個人喜歡出主意,不會操勞到自己,我既不做苦力活,平白無故一直在旁邊站著幹什麼?我也不幹那種做樣子的事情。”
丫鬟們聽他這樣說,知道他去意已決,何況夫人不輕易做決定,但凡做瞭決定,自然都是要做成的。
小月和娟兒在下面聽著,十分的驚訝,但也沒有說任何的話,她們心中先想瞭一圈,是不是最近沈鴻和小嫂子有什麼不好瞭,小嫂子才要離開上京,但又不敢明著問,便一直用眼神不自覺的看林飄,想要從他的神情上看出蛛絲馬跡來。
林飄見她倆一直在看自己,便讓丫鬟先下去做事,自己消化一下這個消息,待到人都退下瞭,轉而看向小月和娟兒兩人。
“你倆是有什麼想問的嗎?”
娟兒猶豫著張不開口,小月隻能試圖委婉的道:“小嫂子,可是最近沈鴻哥有什麼不好。”
林飄楞瞭一下:“沒有啊,他挺好的,最近也總回來陪我,回來得挺早的。”
“那為何……”
林飄看著她倆:“為什麼我倆感情好,我就不能離開上京呢?”
娟兒和小月的神色茫然瞭一瞬,沒太懂小嫂子突然這樣問。
“感情好是很重要的事,如果能夠得到,也是人生中很重要的一種體驗,但是在彼此的感情之外,我們依然會有自己想去的地方,自己想經歷的事不是嗎?”
林飄聲音溫和,其實他自己也陷入瞭這個誤區,之前他覺得沈鴻愛他,肯定不想他離開,想要他一直陪在身邊,可是沈鴻一直在觀察著他,比起緊緊抓在身邊的愛,沈鴻更希望他能去體驗自己想體驗的事,更希望他能開心一些。
愛是占有,是貪婪,是渴望,是無法分離,但也不止是這些。
是渴望占有卻願意尊重,想要貪婪掠奪卻小心保護,渴望時時刻刻的永不離分,卻也願意放對方去看他想看的風景。
他是如此待沈鴻的,因為他把沈鴻視為心愛的人,也視為自己養大的孩子,這些事已經如同本能一般,不會輕易的否認和扼殺他。
可是如今沈鴻這樣對他,他心中才剎那領悟,原來這是真正的愛。
原來過往前世,他從沒被愛過,所以才不知道愛是這樣讓人舒服的存在,而不是讓人痛苦掙紮的東西。
小月和娟兒看著林飄臉上淡淡的笑容,溫柔從容,讓她倆幾乎有些看呆瞭,雖然小嫂子本就愛笑,可她們還是第一次在小嫂子臉上看見這樣的笑容。
這麼溫柔,這麼平靜,卻好像在發光一樣。
小月還在驚愕之中,娟兒已經輕聲道:“小嫂子,你可否少帶一個丫鬟,帶上我出去,梳洗的事也會做,平日洗一洗貼身小衣我也做得來,許多日常的事,隻要不是要用大力氣的,我都可以,便帶上我一路走吧,我也想出去瞧瞧山河,如先人一般繡一幅大寧山河圖出來。”
林飄沒想到娟兒還有這個志向,小月也有些驚訝的偏頭看向娟兒:“那這上京豈不是隻有我一個瞭。”
雖然沈鴻還在院子裡,但她怎麼好去找沈鴻,往後便是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回院子出院子瞭,這麼多年她和娟兒成雙入對,現在聽見娟兒這樣一說,隻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娟兒見狀便牽住她的手:“好小月,我去去就回,也不是不回來瞭,總有我再陪你的時候。”
小月一時有些失落,但也不能阻攔:“我是知道你的,你最喜歡看這些景,之後繡出來的東西才有魂,你迷這些東西迷得不得瞭,你便去吧,不然叫你心裡怎麼安生得下來。”
小月看著小嫂子和娟兒,心中有些空落落的,倒也不是她妄自菲薄,但如今她也不是沒有一點自知之明,說到底她就是一個大俗人,以前她喜歡算賬,喜歡看賬本管貨倉,喜歡賺錢的感覺,不像娟兒和小嫂子,他們心中有更愛的東西。
想來想去小月便道:“那小嫂子和娟兒,你倆便好好的去,我一定會把月明坊打理好的,等到你們回來的時候,肯定又賺瞭很多錢,名氣變得更大瞭,到時候娟兒你有什麼繡品,往上面一掛,就是咱們的鎮閣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