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侍女離開,林飄打量瞭一下餛飩皮的厚度和顏色,得出結論。
“這裡的小麥不太好,面食估計不是很好吃,不知道是產品的問題,還是加工工具不好的原因。”
方明看瞭看,想瞭想,似乎是這樣:“可能也是不太講究的原因吧,小麥畢竟貴,殼就去得沒這麼多,精米精面損耗率太高瞭。”
林飄點點頭:“也有可能是這樣。”
他們就這個問題沒有再討論,開始安靜的吃飯。
這邊的東西的確比較一般,但平時他們吃多瞭精米精面,突然吃這樣一頓稍微糙一點也沒糙到哪裡去的感覺也還行,有種調節口味吃粗糧飯的感覺。
吃完飯大傢在外面集合,開始商議和規劃,但最大的問題還是要召集人,無論是力工還是匠人,雖然他們帶來的人不少,但若是能找到一些本地更瞭解當地水土的人就更好瞭。
他們要修路的事如今周遭都已經知道瞭,陪同過來的知州和另外兩個縣官都說:“這事已經通知瞭下去,別的不說,這為大寧獻力,又是修路這麼大的事情,大傢都是上趕著想要來的,估計如今都正在趕來的路上瞭,至於力工,便在附近開始招,采買工具和材料,夯平路面,鋪上一些泥沙。”
韓修點頭,按這些流程把事情安排瞭下去,隻要是和人有關的事情,最後就還是免不瞭談到工錢和成本的事情。
韓修一個世傢出身的公子哥,一直在一個工人該給多少工錢,一天發放幾文錢這件事上反復的核對。
這錢對他來說雖然是小錢,但對於整個工程來說卻是非常重要的,尤其是整個工程需要用到的力工估計成千上萬,隨便來支出一點,成千上萬筆便是一個不小的數目瞭。
但若是給得太少,不見得有人願意來做,但若是給的太多,對項目也並不好。
林飄便提議道:“若是按人頭算,這話我先說到前頭,如果說錯瞭你不要生氣,百姓雖純樸,但到底人的本性就是想要舒坦想要舒服的,按人頭算,可能最後大傢領著這筆錢慢悠悠的做事就不下力氣瞭。”
韓修思索瞭一瞬,知道林飄說得有道理,當初他和沈鴻請教這些的時候,沈鴻並沒有和他聊起這些,但他和沈鴻本身就有一個很大的區別,便是修溝渠這件事對於南方的百姓來說已經迫在眉睫,他們並不需要督促也會用盡全身的力氣來做這件事,但本地雖然炎熱,但整體還算氣候宜人,百姓不見得有這個急迫感,但若是對力工太嚴苛,便成瞭一樁惹人非議的事情,若是鞭笞百姓,便和古時的暴君酷吏沒什麼區別瞭。
林飄道:“不如各處設一個計件的人,做力工本就不穩定,錢都是當日結的,做多少拿多少,搬瞭多少東西拿多少銀錢走。
韓修點瞭點頭頭,正好此處知州他們也都不在,韓修便坦言道:“那所用之人一定要靠得住,若是交由別人,每日計數添上一些虛的,賬面倒也好走。”
林飄點頭,知道韓修第一次真的出來做這種實事,對細節把控很嚴,希望能把事情比較完美的辦出來。
除瞭在當地招力工,還有便是一些工具和砂石的采買,但這些並不需要當地的官員費心,韓修出來做事,他傢族給出的支持不少,這些東西自然是早就聯系好瞭的,甚至價格都談得非常合適,聯絡瞭最近的一些商戶,前前後後的調動起來。
這事做起來似乎慢吞吞,前面兩天都沒看見什麼,但人手一招起來,東西一運過來,不到三天便開始開工瞭,帶著鏟子,尖鎬,撮箕,沒有大型工具,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眾人就像螞蟻搬傢一樣,浩浩蕩蕩,絡繹不絕,赴往他們規劃好的地方。
林飄讓人在知州修好的竹亭裡放瞭一個大柴爐,上面配瞭一口大鍋,用來燒熱水煮茶水,可以讓路過的力工在裡面歇一歇,喝一口茶水,要是中暑瞭也可以扶到這邊來,畢竟這邊的水汽十分涼快。
林飄又另外讓人在工作地腳程幾分鐘遠的地方搭瞭幾個最簡易的小亭子,用來做暫時的休息場所。
最關鍵的還是天熱,怕有人中暑沒地方歇,情況嚴重而熱死。
林飄和方明去現場看的時候,站在稍高的地勢上,看著下面密密麻麻的人,方明在觀察他們挖的位置有沒有偏移,林飄看瞭一會突然道:“你看這個場景,像不像挖大運河。”
雖然山不是河,但靠人力挖出一條河來,是否也是這樣的場景呢,螞蟻移山一般,一點一點蠶食著土地。
所以古人尊敬大自然,尊敬大山,高山仰止,因為人力太過渺小,隻能用敬仰的眼神,仰頭看著,而不敢做出任何冒犯。
方明默然瞭一會,嗯瞭一聲。
這一切最後會變成神跡嗎?
誰都不知道。
但至少此刻他們是真的想要做一些事情出來。
這件事看起來很難,但真的做起來的時候才發現並不困難,每一鏟子似乎隻能挖一點,但人夠多,一天下來卻也能挖出去幾十米遠,前面的人挖,後面的人夯土,準備後續工作。
所有人分工明確,分成幾對,將這件事消化得很好。
如此做瞭十幾天,林飄每天早出晚歸,雖然戴著羃籬但也曬黑瞭一些,附近有不少百姓有些傢裡暫時沒事做,特意前來做力工,一個是賺點補貼,另一個是來瞧瞧林飄。
林飄如今的名氣大,別說男子要來瞧他,便是女子哥兒,過來做點撿石頭送茶水的工作,一日混幾文便也是想來瞧瞧林飄,有時候林飄發現瞭他們在瞧自己,走過去和他們說話,他們便十分拘謹羞澀,連話都不好意思和林飄說。
他們覺得林飄是天下女子和哥兒的表率,十分的敬仰他。
還有一些是特意過來幫忙,順便來感謝林飄的。
“我是隔壁縣一個村子裡的,我媳婦以前是南方逃來的,後來路上聽說上京外面可以給逃難的人免費吃住,她就一路攢著勁跑瞭過去,後面待瞭一段時間攢瞭錢,她想回傢,路上錢又被人騙走瞭,正好那時候走到瞭我們村子,我們就救濟瞭她,後來她回傢看瞭一趟,就嫁到瞭這邊來,我媳婦說您可是她的大恩人,咱們全傢都過來瞭,一個是拜見拜見您,另一個是聽說這修路是頭等大事,我們也過來幫幫忙。”
林飄沒想到還會有這樣的回響在這裡出現,一時感動得有些不知道說什麼好,看著他們純樸認真的臉龐,感覺心情柔軟又激蕩。
這邊修著路,這些事情一旦開始,都是自動運轉的,並不在需要特別多的人盯著,平時有韓修註意著來往的一些事情便夠瞭,林飄因為來瞭,也並不喜歡閑著隻當一個建工,每天就站在高處負責呼來喝去擺架子,便提出瞭之前想到的合作社的事情,打算先在他們所在的這個縣裡施行開。
林飄把這個想法和縣官說瞭之後,縣官一臉神奇的看著他,思索瞭一下也不敢拒絕:“這當然是好事一件,但百姓之中紛爭實在是多,這些事情不知道行不行得通,要是他們因為這些事情鬧瞭起來,麻煩反而更多瞭起來。”
林飄一聽他這個話,知道他是萬事不想沾麻煩,作為一個父母官說出這種話,林飄也已經不想和他多囉嗦,直接調動瞭人手,讓人負責跟著自己,又找瞭一個在附近村子裡能比較有話語權和權威的人當地陪隨從,親自下鄉去說這件事。
林飄在這邊忙活,每天藍天白雲,順手寫一些景色日記,等著攢夠篇幅好郵給沈鴻看。
上京的風波卻沒有一刻停過。
三日前皇上的食物中無意發現有毒,這件事在皇城之中掀起軒然大波,先帝本就是在壯年時突然被毒死的,如今又有人給小皇帝投毒。
有大臣十分憤慨:“難道這是想要斷瞭大寧皇室,斷瞭大寧的傳承嗎?!”
“五王已經伏法,為何還有人給陛下投毒,難道……”
“七王還小,兩位小陛下更加年幼,他們的母傢就這麼等不及瞭嗎?”
事情在朝堂之中眾說紛紜,小皇帝本來雄心壯志,想要做出一番事業來,但被這個事情一嚇,馬上變成瞭縮頭烏龜,心中十分的害怕,尤其是他也不知道到底是誰要害他,他心中起起伏伏,總覺得是沈鴻。
難道是因為他啟用瞭白若先的原因嗎?
這件事讓他覺得並不確定,但心中琢磨瞭半天又覺得,如果是因為他啟用瞭白若先就要這樣對他,是不是因為他做對瞭?
如果他每一步都走錯瞭,在沈鴻眼中他反而什麼都不是,但可能就是因為他走對瞭,沈鴻才會如此對他。
但他要如何制住沈鴻呢?
他想來想去,感覺沈鴻就一個弱點,就是他的嫂嫂,他心念一動,思路就彎彎繞繞的轉起來瞭,如果他能把林飄制在手中,那麼沈鴻的半點都不敢動他的。
可是這件事一旦做不好,反而會讓自己死得更快,尤其林飄如今在天下之中如此有名望,這件事要是傳瞭出去,他臉上也是掛不住的。
小皇帝思來想去,又想到以前,他其實對林飄做出的那些事也是有過一絲崇敬的,尤其是聽在耳中,覺得這哥兒實在是天底下最厲害的哥兒瞭,如今卻沒有想到,這些厲害的人物都成瞭自己的敵人。
小皇帝躺在床上,聽見外面通報:“鎮國長公主到。”
小皇帝一下爬著坐起瞭身:“皇姐!”
景陽看著他:“我看你要嚇破膽瞭,整日這樣躺著。”
小皇帝嘆一口氣:“皇姐,我害怕。”
“你害怕什麼?你害怕誰?這樣整日躲在皇宮有什麼用,你得走出去,你得去朝堂之上,如今你已經不是一個小孩瞭,你是天下的表率。”
小皇帝道:“我怕沈鴻……”
景陽目光閃爍瞭一瞬,看著他:“你怕他做什麼。”
小皇帝猶豫瞭一會,但如今景陽算是他目前唯一可以說得上話的親人瞭。
“皇姐,我懷疑是沈鴻殺瞭皇兄。”
景陽驚訝的看著他:“你怎麼這樣想?沈鴻對大寧,對江山,何等鞠躬盡瘁,立下不世之功,否則他年紀輕輕,怎麼能坐到首輔之位?”
小皇帝壓低瞭聲音,湊近到景陽的身邊道:“他喜歡他嫂嫂,皇兄也喜歡他嫂嫂。”
景陽驚訝的看著他:“誰和你說的這些?”
小皇帝便不說話瞭,坐在龍床上低著頭。
景陽看向他,認真道:“如今,我要說一番話,你好好聽著,仔仔細細記進心中,天下從不隻是屬於皇族的天下,也不是一個皇帝就能把一切都做好的,如今朝廷人才輩出,又有沈鴻這樣的人物在,你好好的做皇帝,七弟好好的做王爺,兩個小侄兒長大後封王,都不會出任何錯,隻要你在皇位上不要去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小皇帝有些驚訝:“可是皇姐……”
景陽打斷瞭他的話:“不管沈鴻做這些是為瞭,最後受益的都是大寧和百姓,他沒有皇室血統,不可能造反,也沒有造反的心,我知道你現在已經怕他瞭,因為他有造反的能力,但你要記得一句話,他現在還是不想反的,但若君逼臣反,恐怕就是臣不得不反瞭,他沒有這份野心,卻是有這份傲氣的。”
別說沈鴻有這個傲氣瞭,林飄也是有的,林飄養大的幾個孩子都是有的,他們不是什麼好欺負的老腐儒,被呵斥瞭一句話就會戰戰兢兢的跪在臺階下把頭磕破。
如果真的到瞭這一步,殺人不見血,先死的永遠不會是他們。
景陽在心中靜靜的呼吸,她一直沒明白,皇兄究竟做錯瞭那一步,將五弟惹成這樣,最後惹出這樣的事情來,如今聽瞭這話景陽才明白皇兄究竟是那一步走錯瞭。
他不該喜歡上林飄,不該在明知道沈鴻和林飄的關系還想要招惹林飄,能惹得沈鴻來殺他,他對林飄絕不會隻是靜靜遠觀。
如今大寧樣樣都好,沈鴻讓大寧蒸蒸日上,卻並沒有太多的私心和權欲之心,也並沒有將大寧攪成一團亂麻,反而各處都越發的有條理瞭起來。
景陽實在是想不到這背後還有這麼多的事情,她以為二皇兄會聰明一些,卻沒有想到二皇兄最後也做出瞭這些蠢事,
小皇帝愣愣的聽完景陽的話,用一種陌生而不理解的眼神看著她:“皇姐,你在說什麼,越是如此越是要除掉他啊,我是皇帝,我們是皇室,天下有什麼不是不屬於帝王,臣子有瞭異心就要除掉。”
“一個有瞭異心就要除掉,那麼百個千個萬個呢?等到天下人都站起來反你的時候,你還是這天下的皇帝嗎?”
小皇帝一時有些傻眼:“皇姐,你怎麼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啊。”
景陽見他怎麼說都說不通,一甩衣袖:“蠢東西。”
也不願再說,轉身離開瞭。
她出瞭宮門,心中想著這件事,到底如今的小皇帝還是不夠聰明,沈鴻不是瞎子,他也看得出來,說到底還是要換的。
她想要的是江山無恙,想要楚氏皇朝能延續下去,但皇位上到底坐的是誰並不重要,想瞭想便半路改道,去瞭七王的寢宮。
七王的寢宮簡陋,沒有太多裝飾,但如今他畢竟是皇位的候選人,日子也已經比以前好多瞭,景陽進去的時候沒讓人通報,讓四周守著的人不許隨意走動,自己走瞭進去。
景陽走進去,就聽見緩緩的讀書聲,七王正在讀書,他是婢女所生的孩子,婢女貌美而淳樸,她早年有耳聞,一次偶然被皇帝寵幸之後便懷上瞭皇子,之後便封瞭一個小位份把孩子生瞭下來,自己親自教養瞭孩子□□年,到底是皇宮的日子不好過,守著孩子這麼多年,最後還是鬱鬱而終。
景陽進去,便看見七王坐在小案前看書,如今天氣炎熱桌上隻簡單的放瞭一大碗綠豆湯,供他消暑。
他臉上已經起瞭一層薄汗,還是在不斷讀書。
身旁的侍女懶懶散散給他打著扇子:“小殿下,你還是別讀瞭,多累啊,歇一歇還能省一點力氣,少出一點汗。”
七王道:“姐姐要是累瞭就先去旁邊歇著吧,如今太傅看得進,大臣們也時時關註著外面的功課,我不好丟臉。”
那婢女聞言道:“那我便先歇瞭,我先去旁邊喝一盞茶,待會再過來給小殿下你打扇。”
七王點頭:“好,姐姐去吧。”
景陽見狀,也沒有出聲指責,而是等兩人的話停下瞭,侍女走到一旁去,才走上前露出身影。
七王見他來瞭十分詫異:“皇姐,你今天怎麼有空來這裡。”
景陽笑道:“恰好路過,想著來看一眼沒想到你如此努力。”說著她目光掃瞭一眼已經坐去一旁的侍女,侍女當即慌張的站起身走過來伺候。
景陽沒有在這邊待多久,隻是說待會讓人送一些吃食和冰酪過來,和七王聊瞭聊功課,之後便離去瞭。
景陽心中復雜,到底富貴之中養不出好苗子嗎?皇城太繁華,在裡面長得的小孩基本都接觸不到人間的苦楚,反倒越發的執著於所謂皇傢的威嚴,但像七弟這種出身卑微,從小就知道人間疾苦的人,卻謙遜悲憫。
景陽心中復雜,這事在心中想瞭幾圈,最後還是下瞭帖子,去拜見沈鴻。
景陽見瞭沈鴻,沒說幾句便開門見山。
“本宮觀察瞭許多,陛下心性不佳,七王才是更適合做帝王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