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琉璃佛珠

作者:一叢音 字數:8057

剎那間,夙寒聲識海中天崩地裂,堪比無間獄地火翻湧。隻是瞬間他就設想出無數能應對此時尷尬場景的對策。

是坦然自若,裝作若無其事地起身喊叔父安好,還是故意挑釁地捧著衣裳再嗅他個七八口,看最後兩人到底誰尷尬?

亦或是不要臉地破罐子破摔說“叔父,能再把你身上的衣裳脫下來給我嗎”..

夙寒聲思潮起伏。崇玨沉默良久,終於抬步走來。

夙寒聲猛地一個激靈,瞬間丟棄三樣對策,選擇瞭……躲避。

他面無表情在床上滾瞭幾圈,卷著凌亂的寬大衣袍“砰”地一聲栽下床,躲在床底和床幔的縫隙間,裝死不動瞭。

崇玨:"……"

崇玨瞧不見人,隻隱約覺得夙寒聲正在偷偷摸摸往床底鉆。

果然是孩子,遇事第一反應便是逃避。

崇玨止住步子:“晨鐘響瞭三聲,學宮入學禮已開始。”

昨日隻是讓抄個佛經,這小孩就能近乎魔怔地一通發瘋後昏睡一天一夜,崇玨也知救偏補弊並非一日之功,要徐徐圖之。

夙寒聲躲在床下,將腦袋埋在雙臂中趴著,一聲不吭。崇玨也沒多言,將安神香放下,緩步離開。

等到崇玨沐浴更衣前去佛堂時,就見衣桁上剛脫下的素袍不知何時已不見瞭。

佛堂本半掩著的門此時大開著,隱約可見院落深一腳淺一腳的凌亂腳印,似乎有人倉皇而逃。崇玨:“..…

大大大

夙寒聲恨不得長八隻腳,浮雲遮的雪紗被他跑得隨風飛舞,他抱著偷來的衣服哈哈大笑,眼尾卻帶著淚。

"哈哈,反正丟臉都丟到傢瞭,何妨再多一條偷衣裳的罪!哈哈……哈……嗚。"

在床下躲瞭半天,夙寒聲小臉臟污,抱著鼓鼓襄囊的衣裳一邊抹眼淚一邊往山下跑。

晨鐘響遍偌大學宮。

入學禮已結束。

夙寒聲昨日被世尊帶走之事已經傳遍學宮,不少學子嘖嘖稱贊,都想今日在入學禮上瞧一瞧這位傳說中能被世尊另眼相待的小少君到底是何許人物。

可連夙少君的影子都沒見著。

在四明堂外眼巴巴等著看

的眾人扼腕不已,半天才散。

夙寒聲一路抽噎著跑回徐南銜的住處,一頭栽進內室的床榻上,恨不得死瞭。徐南銜和莊靈修住在同一齋,正在院中籌備去聞道祭的事宜,餘光一掃,微微怔瞭下。

剛才什麼玩意兒竄過去瞭?

徐南銜起身進屋舍:"蕭蕭?"

夙寒聲悶悶的聲音傳來:"師兄。"

徐南銜掀開簾子走進內室,就見剛換的遮光床幔散下來,隱約可見一個纖瘦的身影蜷縮在角落裡。

"出什麼事兒瞭?不是從世尊那回來嗎,他罰你瞭?"

夙寒聲悶聲道:“他罰我抄佛經。”

徐南銜大笑:"該,就該有人管管你!"夙寒聲:"……"夙寒聲差點又哭瞭。

莊靈修剛進來就聽到這話,差點沒穩住溫文爾雅而翻白眼,他沒好氣地上前搗瞭徐南銜一肘子:"會不會說話?"徐南銜瞪他。

莊靈修似乎很擅長對付炸毛的貓,放輕聲音對夙寒聲道:“昨日之事不全賴少君,世尊著實不該罰你抄經。"

徐南銜怒道:"喂!"

莊靈修踹瞭他一腳,示意他閉嘴。果不其然,躲在床幔裡的夙寒聲愣瞭好一會,似乎又擦瞭擦眼淚:"莊師兄真的這麼想?"

徐南銜雖然為他出頭,可卻始終覺得他有錯;崇玨也是如此,還罰他抄佛經。

莊靈修還是頭一個覺得他沒錯的人。也是,畢竟是莊狗。

夙寒聲垂頭喪氣地道:“可我還是被扣分瞭,聞道祭也不能去。”“誰說的?"莊靈修道,“隻要你想,師兄就帶你去。”

夙寒聲愣瞭下,感覺事情似乎有轉機,掀開床幔一條縫,露出個腦袋來。“當真?!”

莊靈修溫聲笑起來,他在徐南銜極其不滿的瞪視下走過去。

“少君今日沒來入學禮不知道——此番樓船遇襲,若不是少君當機立斷用伴生樹救人,又幫伴使牽制住敵人毀壞船舵,半個樓船的人恐怕都要沒命。"

雖然船舵還是被毀瞭,但莊靈修也因他活下來。

莊靈修伸手在

夙寒聲腰間懸掛的烏鵲弟子印屈指一點。

夙寒聲垂頭看去。

昨日扣瞭半分後,弟子印上的其中一隻烏鵲倏地化為一顆蛋,其他烏鵲也閃著微紅光芒。可不知什麼時候,那顆蛋已重新破殼化為烏鵲,旁邊還跟著五隻展翅欲飛的烏鵲。

夙寒聲詫異抬頭:"六隻?"

“是啊。”莊靈修笑起來,“三分便能去聞道祭,剩下三分……唔,像趙與辭這樣不長眼的,你還能再抽六個;像那種看瞭不順眼、想不問緣由就拿他出氣的,還能再揍一個。分數富餘得很吶。"

夙寒聲:"……"

徐南銜臉都綠瞭:"莊靈修!"這說得是人話嗎?!

怪不得昨日莊狗在懲戒堂留瞭這麼久,敢情是在用他的三寸不爛之舌給夙寒聲弄分。最匪夷所思的是,他竟真的弄到瞭。

還三分!

夙寒聲怔然看著那六隻展翅欲飛的烏鵲許久,這幾日的憋屈終於一掃而空。他一改方才的鬱鬱之色,愛不釋手地拿著弟子印看來看去。“我能去聞道祭啦!”

莊靈修朝徐南銜挑瞭下眉:“瞧見沒,孩子就該這麼哄。”

徐南銜:"……"

徐南銜翻瞭個白眼,見夙寒聲從床上蹦下來,歡呼雀躍的嚷嚷著“師兄師兄”,還以為他要來像尋常那般“投懷送抱”,不情不願地準備好伸手接人。

卻見夙寒聲一下撲到莊靈修身上:“多謝師兄!”

徐南銜:"???"

徐南銜眼珠子都要瞪出來瞭。

夙寒聲雖然瞧著缺心少肺,實則就像個患得患失的孩子,自幼從未出過寒茫苑,連帶著心境也畫地為牢,成日沉浸獨屬自己的世界。

能得到他在意的人少之又少,師門算一個,崇玨勉強算一個。

“莊師兄”和"師兄"雖然隻有一字之差,對夙寒聲來說卻截然不同。徐南銜總算看出來莊靈修打得什麼算盤瞭。他要搶自己師弟!

這哪能忍?!

徐南銜一把薅著莊靈修,陰惻惻地磨牙,獰笑道:“莊狗,我們出去演武場談談。”莊靈修:".…?"他做錯什

麼事瞭?

夙寒聲仍沉浸在能去聞道祭的歡天喜地中,見徐南銜“挾持”著滿臉懵然的莊靈修往外走,沒心沒肺地揮手。

"師兄們慢走。"

徐南銜牙都要咬碎瞭。

之前還嘴甜得要命,“師兄,莊師兄"地叫,現在倒好,把這個不是人的狗東西也一起合為“師兄們”瞭。

這狗怎麼還不死呢!

徐南銜一身殺意地拽著莊靈修走瞭。

夙寒聲心情極好地去管齋舍的門,可手才剛放到門扉上,就見對面齋舍的樟樹下,有一人正遠遠望著他。

那人一身白墨紋學宮山服,面上帶著半透的避光黑紗,露在外的雙手也嚴絲合縫帶著漆黑的手

套。

乞伏昭?

作一和夙寒聲對上視線,乞伏昭怔瞭怔,猶豫半晌才緩步而來。"見過少君。"

夏日暴曬,哪怕帶著浮雲遮也深感不適,夙寒聲點頭:“進來說。”乞伏昭許是頭回被邀進旁人齋舍,呆瞭好一會才別扭地跟上去。

徐南銜雖然看著五大三粗大大咧咧,但齋舍卻收拾得一塵不染,屋舍內佈置井然有序,小案上還放瞭盆盛開的芍藥。

夙寒聲盤膝坐在連榻上,從裕褲中拿出煮具,又要烹茶。乞伏昭坐至他對面,餘光掃到小案上幾本拂戾族的符陣書籍,不知想到什麼,微微垂下眼。

夙寒聲烹著茶,隨口道:“傷勢可好些瞭?”

乞伏昭頷首:“已好多瞭。”

他說著,從袖中拿出昨日夙寒聲給他的浮雲遮。

乞伏昭無父無母,在學宮不受喜愛,隻能用譯書來換些靈石用,饒是他靈根再佳,沒有靈丹靈物也始終無法結丹。

少年落魄,一身學宮服也是洗得發白,發間束冠用的隻是自己削的樟木簪子,可即使如此,拿來包浮雲遮的也是塊幹幹凈凈繡著烏鵲花紋的佈。

那似乎是入學日學宮發給每個學子的弟子印的佈。乞伏昭已入學一年,這佈瞧著嶄新如故,一看就被悉心存著。

夙寒聲買瞭一堆浮雲遮,也不在意少一個多一個。“沒事,你拿去用吧。”

乞伏昭搖頭。

非他之物,

絕不奢求。

夙寒聲笨手笨腳地烹茶,問他:"你是拂戾族,那可知曉族中的‘聖人’是誰?"

乞伏昭常年垂著頭,哪怕坐在夙寒聲對面也不敢冒犯地抬頭看人。他回道:"拂戾族乃是天道厭棄之族,不配有人稱為‘聖人’。"

夙寒聲“啊”瞭一聲,想瞭想又道:“那拂戾族可有那種奇怪的儀式,需要頭顱的?”

乞伏昭搖頭:“我不是在拂戾族長大,不太瞭解。”

夙寒聲難掩失望,將一杯烹好的茶推到乞伏昭面前。不過也沒關系。再過半月便是聞道祭瞭,他直接去秘境中將人抓出來弄死就行,懶得白費功夫。

乞伏昭低聲道瞭謝,雙手捧起抿瞭一口,動作倏地一頓。端坐玉堂的貴人喝得,便是這種滋味一言難盡的好茶嗎?

姓夙的貴人像是沒有味覺,優哉遊哉地一飲而盡,又給自己倒瞭杯。

嗯……

乞伏昭若有所思,應該是自己野豬吃不來細糠。絕不是茶的問題。

乞伏昭有一雙陰鷙的狼似的眼睛,可整個人卻像被馴服似的,溫順又祥和,好似能任人欺辱而不反抗

"少君。”他開門見山,垂著眸輕聲道,“我身負拂戾族血脈,能將拂戾書籍譯成三界通用的文字,少君救命之恩我無以為報,若您有需要,我可為您將這幾本符陣書譯出。"

他指得是桌子上那幾本符陣書。

夙寒聲既然借瞭書,必定對符陣有極大的興趣。

乞伏昭自認是個百無一是的廢物,唯一有用的便是能譯出拂戾族文字——聞道學宮有不少人偽裝著溫文爾雅來接近他,卻不過將他當成一樣趁手的工具。

夙寒聲既然對他釋放善意,必定像其他人那般有所求。

乞伏昭不排斥當工具,說完就伸手去拿那幾本書,打算熬他個十天十夜,全部譯出來。

可剛拿到手中,夙寒聲雙手捧著茶杯,納悶兒看他。“譯它幹嘛,我對符陣沒興趣。”

乞伏昭愣瞭愣:"啊?"

“我隻想查查看那什麼‘聖人’是何許人也,既然你說沒人有資格稱‘聖',書上也必不會有記載。”夙寒聲托著腮,“你若有時間,順道幫我把

這幾本書還瞭吧,這字是什麼玩意兒,鬼畫符似的,你到底怎麼看懂的?"

乞伏昭:"……"

乞伏昭目露茫然。他從未遇到過有人對他釋放善意,卻不求回報的。

夙寒聲覺得此人好奇怪,都把浮雲遮還瞭怎麼還賴在這兒不走,難道是想蹭茶喝?行吧。

夙寒聲隻好又烹瞭一壺茶。

乞伏昭:"……"

拂戾族的血脈對符陣法紋無師自通,乞伏昭哪怕是個混血未受過指導,符陣術也在十大學宮的所有學子中名列前茅。

這是與生俱來的天賦,讓整個三界修士又驚羨又忌憚。

乞伏昭在三界摸爬滾打多年,窺著無數人的臉色艱難長大

,自然看得出來夙寒聲並非像其他人那般欲擒故縱、以退為進,而是真的嫌棄拂戾族的符陣書。

乞伏昭呆呆看他。

他一時說不上自己心中是什麼感覺,隻覺得心臟從高空重重跌下,可落在的並非插滿鋼釘的懸崖,而是破開黑暗落入松軟的雲端。

才剛十八歲的少年眼眶浮現一股酸澀。

乞伏昭總是低著頭,夙寒聲沒意識這少年內心在翻江倒海,他想瞭半天,饒有興致地道:“那你可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他啟唇說瞭句字正腔圓的拂戾族語言。

乞伏昭眼眶的酸澀硬生生被這句話被逼瞭回去,詫異抬眸看他。夙寒聲期待地等他回答。

乞伏昭聲音有些悶:“是……是罵人的話,少君不要學。”

夙寒聲目露詫異,又道:“那這句呢?”這回是個拗口的長句子。

乞伏昭聽到一半,一直沒什麼神情的臉色驟變,那狼似的雙眸直勾勾盯著夙寒聲,眼神陰沉。有人對少君說過這句話?!

夙寒聲不明所以地點頭。

墮落無間獄時,夙寒聲有好幾次被拂戾族擄去,妄圖將他獻祭打開界門——其中就有個壯如小山的男人對他說過這句話。

夙寒聲不懂是什麼意思,被崇玨救下後還去問崇玨。

隻記得當時崇玨始終笑意盈盈的臉瞬間陰沉下來,將他哄到床上睡覺後,拎著刀將那個男人活剮瞭。

/>夙寒聲見乞伏昭也這個反應,隱約知道這話肯定很臟。他更好奇瞭:“到底什麼意思?”

乞伏昭深吸一口氣,似乎強忍著什麼,低聲道:少君不要學,這句也不是好話。

夙寒聲沒好氣地瞪他:“學個臟話都不行?不說就算瞭,你走。”

乞伏昭:……

生氣瞭?

乞伏昭自小到大曲意逢迎,極其擅長看人神色奉承討好人,下意識懼怕旁人對他心生怒意——那代表著他之後的日子會不好過。

可如今看著夙寒聲瞪他,乞伏昭隱約覺得自己心中生出的“懼怕”和尋常並不同,且罕見生出些許無可奈何。

少君息怒。乞伏昭不自覺地放緩聲音,“若日後還有人對您說出這句話,您……”

他想說“你直接殺瞭他便是”,但轉念一想這小少爺之前被趙與辭罵瞭還沖人傻笑,想必定是個不敢殺人的脾性,所以又換瞭句話。

您就告知我,我為您責罰他。

知道啦。夙寒聲嘀咕,不滿除師兄之外的人管他,“囉嗦,快走。乞伏昭見他不耐煩瞭,抿瞭抿唇,隻得起身恭敬告辭。

離開徐南銜齋舍後,乞伏昭神使鬼差地回頭又看瞭一眼。

沉默許久,他突然抬步朝鴻寶齋走去。少君想知道的關於“聖人”和“頭顱獻祭的法陣”,或許鴻寶齋書籍中能翻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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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寒聲將茶具清洗著收好。

入夜後鳳凰骨許會發作,他不願在徐南銜處待著讓師兄擔心,便留在小案上一張字條,收拾東西去住新學子的落梧齋。

第一學宮地曠人稀,本以為落梧齋就是個小齋舍,循著坤輿圖找過去,才發現那地竟是一片梧桐林。

數百棵梧桐樹遮天蔽日,幽靜小道宛轉曲折通往深處。滿眼翠綠,鳥雀蟲鳴陣陣,好似世外高人隱居的深山老林,極具意境。

徐南銜的齋舍許是他自己選的,外面並沒有多少美景,反而是眾學子的演武場,每日都能瞧見一群人在上面哼哈切磋。

夙寒聲披著崇玨的新素袍,寒意已隔擋在外。許是不多時鳳凰骨就要發作,素袍上崇玨的氣息

好似比平時要消散得快。

走瞭數十步,落梧齋近在眼前。

學宮齋舍相差不瞭太多,建築佈置同徐南銜的相似,齋舍中央是偌大院落,由幾條小徑分別通向三方屋舍。

落梧齋能住三人,屋舍名用「松、竹、梅」分開。

夙寒聲走向梅舍,空蕩蕩的屋舍中沒什麼人氣,院後有棵巨大的梧桐樹濃蔭蔽天,哪怕不戴浮雲遮也不怕被傷到。

裕鏈中伴生樹攀出來,枯枝蔓延,帶動著花盆嗒嗒嗒在青石板上四處巡邏領地。

夙寒聲走進內室,將裕健中長空收拾的衣物和千年崔嵬芝往外拿。

枯枝探進來把衣裳懸掛在衣桁上。

突然“咔噠”一聲清脆聲響,不知何時混在衣服裡的蓮花紋玉匣陡然落地,裡面一串琉璃佛珠摔落出來。

夙寒聲垂眸一看,愣瞭下。

那是崇玨偷偷摸摸放到他房裡的佛珠,當時他還因“奪舍鬼”而在氣頭上,隨手塞到裕鏈中便沒過問。

枯枝將蓮花紋玉匣連帶著佛珠撿起,碰到夙寒聲面前。夙寒聲抬手拈起那串佛珠。

琉璃佛珠許是被崇玨佩戴身上數年,一股菩提花香撲面而來,那珠子時常撥動相撞,圓潤水滑,好似上等的玉珠。

夙寒聲嘗試著學崇玨撥動瞭下,沒覺得有什麼意思,蹙眉哼道:“這有什麼好玩的,還拿來送我。

伴生樹聞言趕忙為主人分憂,湊過來要將佛珠收走。

一根樹枝剛勾住珠子,夙寒聲卻一腳蹬開它,哼哼唧唧地將佛珠戴在纖瘦手腕上。算瞭,勉強能看,戴著玩吧。

琉璃佛珠上崇玨的氣息似乎比衣裳上的更濃鬱,夙寒聲下意識想湊上去嗅,剛把腕子湊到臉邊,又想起今早被崇玨看瞭個正著的場景。

夙寒聲:……鳳凰骨還是直接燒死他吧!

前世那次鳳凰骨氣勢洶洶發作時,夙寒聲最開始是有半個時辰是清醒著的。

今世他要利用這段時間來吃靈藥、啃千年崔嵬芝,借著崇玨的氣息也許能順利撐過去——就算去掉半條命也無大礙,總歸死不瞭。

夙寒聲盤膝坐在床榻上,歪頭又想瞭想。其實被燒死也行。

道祭前身隕,徐南銜就不會為他尋壓制“跗骨”的靈藥而身處險境。不論今日結局如何,總歸不吃虧的。

夙寒聲徹底心安,纖細手指撥弄著腕間冰涼的佛珠,百無聊賴地等鳳凰骨發作。

夜半三更後,一直冰冷的軀體果然開始滾滾發燙。

夙寒聲熟練地吃瞭幾顆謝識之給他的靈丹,渾身熱意遍佈經脈中,好似發瞭高燒,眼前陣陣發黑,連呼吸都逐漸困難。

夙寒聲前世經歷過一遭,並不覺得難熬,懨懨地裹著崇玨的素袍蜷縮在床上。隻是半刻鐘後,安安靜靜的屋舍外突然傳來熟悉的說話聲。

……少君有自己的齋舍,為何要住在你那?別不太講理瞭。

“閉嘴!前幾日在應煦宗時他就身子不舒適,估摸著那什麼跗骨這段時日可能會發作,你不知道那毒可兇瞭,我不敢讓他一個人住。

“那也不至於大半夜地過來吧。”“我心慌——嘶,你一個‘莊師兄’知道什麼,再廢話你就滾回去。”

夙寒聲一愣。

徐南銜和莊靈修來瞭?

夙寒聲賴嘰嘰的神色瞬間變瞭。

鳳凰骨火奇特,若落到其他人身上便是不死不滅,尋常鳳凰骨發作時,夙寒聲隻一人躲在寒潭裡不出來

如今鳳凰骨蓄力三日,早已急不可耐,若傷到徐南銜…

夙寒聲掙紮著催動伴生樹,奮力將門抵上。

鋪瞭滿床的發已緩緩灼燒起橙紅火焰來,夙寒聲單薄的身軀逐漸泛起灼燒後的龜裂紅痕,連蒼白的臉龐皮肉下,也好似流淌著橙紅巖漿火。

徐南銜已走至門口,敲瞭敲門:蕭蕭?

莊靈修無奈道:“他指不定已睡瞭。”

“他晚上不睡白天不起。”徐南銜道,“院中伴生樹還在動,他肯定沒睡——蕭蕭,開門,師兄給你帶瞭蜜餞。

夙寒聲琥珀眼瞳好似燒紅的炭,他耳畔陣陣喻鳴,熱意遍佈全身。腕間的琉璃佛珠微微閃著青色的光芒,似乎為他壓制鳳凰火。

饒是這串佛珠是護身法器,也一時無法制住天道聖物,夙寒聲將手探向千年崔嵬芝,還沒啃寒意瞬間遍佈全身。

可這股寒意是從外至內的沁入,鳳凰骨火

的熱意是骨子裡的燥意,不光沒緩解,反而讓夙寒聲徘徊在冰火兩重天中。

渾渾噩噩中,夙寒聲隱約聽到徐南銜似乎意識到不對,正在奮力砸門。

鳳凰骨火把他當成一把幹柴,燒瞭個燠天熾地,恍惚中似乎燒出瞭幻覺,總覺得有一隻滾熱的手順著身軀攀爬,帶出陣陣熱意。

不知不覺間,那隻手好似凝成實軀,緩緩從他的腰身摩挲,越往上那熱意便越消退。直到那手扶著他的側臉時,已化為如玉似的溫涼。

別怕。

那人說。

夙寒聲怔然睜開火灼的眼眸,看著眼前的幻象,喃喃道:“崇玨?”面戴黑稠的男人笑瞭,背後是洶湧不滅的無間獄地下火。“嗯,我在。”

夙寒聲茫然道:“我要死瞭嗎?”

崇玨一襲黑衣,聲音輕緩:不會,睡一覺就好瞭。

那隻手似乎按在夙寒聲的腰腹間,似乎有冰涼的東西落入他內府中。冷意直鉆全身,吹得夙寒聲打瞭個哆嗦。狂風呼嘯。

夢中陡然轉變瞭場景。那似乎是高山之巔,四處皆是落雪。

身形高大的男人牽著他的手,踩著雪緩慢邁過山階。周遭冰天雪地銀裝素裹,積雪及膝很是難行。

夙蕭蕭奮力高抬著小短手,牽著男人的小指,蹦著上瞭好幾道山階,便累得氣喘籲籲,撇嘴道:“叔父。”

叔父停下,低頭看他。夙蕭蕭被男人冰冷的視線盯得一縮腦袋,訥訥道:“怎、怎麼還沒到呀?”

“快到瞭。”叔父道,“累瞭?”夙蕭蕭不知道該不該累,隻能選瞭最保險的答案:“蕭蕭不知道。”

男人沉默好一會,俯下身將夙蕭蕭抱到寬闊的懷裡。不用自己走,夙蕭蕭頓時高興起來,抱著叔父的脖子,脆生生道:“多謝叔父。”

叔父沒做聲。

夙蕭蕭趴在他肩膀上,高高興興看著四周雪景,不知想到什麼,歪著腦袋問他:“為什麼我叫你叔父,我爹卻叫你崇玨呀,他不該也叫叔父嗎?

崇玨:……

崇玨淡淡道:“不願叫叔父?”

/>

崇玨不輕不重地道。

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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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玨?

後山佛堂中。

鄒持正在借著陣法想研究研究那古怪的骨鏈到底是什麼法器,卻見一直安靜參禪的男人倏地睜開眼睛,霍然起身。

怎麼?”鄒持不明所以,“記起來是誰給你下的骨鏈瞭?

崇玨一言不發,身形如雲霧般瞬間消散在偌大佛堂中。

那串佩戴千年的佛珠刻著十八道護身禁制.…已破瞭十道。

夙寒聲出瞭事。

落梧齋。

偌大齋舍中已全是張牙舞爪的伴生樹,因和主人性命相連,那枯枝上已開始燃起火焰,烈烈灼燒著擋住去路。

徐南銜的臉被火海倒映著,幾乎瘋瞭似的要往裡沖。

“蕭蕭!”

伴生樹得瞭夙寒聲命令,哪怕意識昏沉也在阻止有人進入屋舍。

莊靈修奮力拽著徐南銜不讓他靠近那能將人燒成骷髏的古怪火焰,可徐南銜差點崩潰,掙紮著要往裡沖。

無意間一簇火撩到他手臂上,轉瞬烙下猙獰的血痕,且竟然能吞噬骨肉似的緩緩往四處蔓延。

莊靈修眼疾手快,伸手猛地往火上一按。“嘶”的一聲,他身上未消散的龍血終於將這道火強行熄滅。

莊靈修怔然看著掌心上的焦痕,眼瞳緩緩化為龍冰冷的豎瞳,呢喃道。……鳳凰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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