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寒聲滿腦子虎狼之詞,大半天才緩過來。
崇玨已去忙他的要事。
夙寒聲趴在桌案上本要做功課,但剛寫兩個字就想起方才崇玨那身打扮,越想越氣,蘸著墨汁的筆狠狠一劃,在紙張上劃出一道明顯的臟污來。
"呵。”夙寒聲將紙團瞭團扔到桌案上,冷冷心想,"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最好是真的去忙要事。"
功課昨日寫得差不多瞭,今天一早過來純屬想在佛堂多待待,夙寒聲皺著眉不想寫,閑著無聊瞥見桌案上的佛經,隨手拿過來翻瞭幾頁。
夙寒聲瞥瞭幾篇就覺得頭大,往地上一躺,雙手舉著佛經懨懨看著,不知想到什麼,神使鬼差地喃喃道:“他怎麼會是我叔父呢?”
差輩分也就算瞭,偏偏還是個修佛的。
前世崇玨和今世的世尊,善念惡念是全然不同的,夙寒聲能分辨得出來兩個區別,惡念往往都是帶著他在色.欲中沉浮,可善念……
方才隻是生出點臆想夙寒聲就覺得自己真是個色魔禽獸,恨不得拍自己腦門,哪裡敢再想其他?
夙寒聲手一松,佛經"啪嗒"砸落他臉上。
他蔫蔫地垂下手,任由佛經蓋臉,視線被剝奪,腦海中不受控制閃現出一堆和崇玨相處的畫面。想到他的嚴苛、他的縱容……他的以身相護,溫和無奈。
是夙寒聲這一生都未遇到過的溫情。
突然,夙寒聲騰地坐起來,臉上佛經直接被甩飛出去。不對不對不對!
夙寒聲抬手抱住腦袋,驚恐地瞪圓眼睛,駭然道:“他們既隻是不同的念,記憶應該是共通的!那豈不是……"
叔父也有前世和自己在無間獄廝混的記憶?!
夙寒聲想到這個可怕的可能,差點尖叫著把自己腦袋往地上砸。啊啊啊!要是真的是這樣,那自己還是先死為敬。
就在夙寒聲陷入癲狂時,腰間的弟子印發出一道微弱聲響,有人傳訊給他。
夙寒聲一大清早特意跑去找元潛編的小辮都炸毛瞭,滿頭亂糟糟的活像是剛睡醒,他有氣無力地拿起弟子印輕輕一抹。
應知津的靈力從中傳來。
"蕭蕭,你大師兄在何
處?"
夙寒聲蔫噠噠地搖頭:"不知道,好幾日沒瞧見他,好像和長空一起回應煦宗瞭?"“嘖。”應知津嫌棄地道,“一有急事找他就沒個蹤影。”
夙寒聲撓瞭撓亂糟糟的頭發,抬手招來伴生樹讓它為自己梳理,疑惑道:“師姐沒有大師兄的傳訊法器嗎?"
應知津道:“哦,之前有,但他總愛深更半夜發一些有的沒的,我嫌煩,直接碎瞭,一時半會找不回來。"
夙寒聲:"..
夙寒聲也不想管兩人的事,隻好道:“那師姐是有什麼緊急的事,我能幫上忙嗎?”
應知津想瞭想,道:“我現在急需一個化神境以上的人偽裝成惡棍,在晚上我坊市秋日集市時前去打劫宮芙藻,逼宮菡萏主動出手救妹妹。"
夙寒聲:"?"這是什麼鬼主意?
夙寒聲噎瞭半天,試探著道:"師姐,這可行嗎?"
"怎麼不可行?我都和凌波谷谷主說好瞭,他本來興致勃勃想自告奮勇,但見他長得五大三粗的,怎麼才堪堪化神境,萬一宮菡萏真的出手把他打出個好歹來就糟糕瞭。"
所以最好是化神境大圓滿,或以上的人。耐打。
夙寒聲不知道怎麼評價,隻好訥訥道:“我才築基。”
應知津本來就沒對他報什麼期望,幽幽嘆瞭口氣:“我本想去找我的心肝兒,但他還在生氣,閉關不肯見我……嘖,你們男人怎麼那麼麻煩啊?"
“……”夙寒聲訥訥道,"對、對不起哦。"
應知津說瞭聲“乖”,幹脆利落地將靈力給斷瞭。
夙寒聲歪著腦袋想瞭半天,又偷偷摸摸聯系應見畫。“大師兄晨安。”
應見畫的聲音很快從法器中暴躁傳來:"這都馬上晌午瞭還晨安?你才剛起床嗎,不要以為放瞭旬假就能懈怠。"
夙寒聲隻說瞭五個字就被劈頭蓋臉罵瞭一頓,耷拉著腦袋逆來順受聽著。
應見畫數落一大堆,歇瞭口氣才道:“有什麼事嗎?闖禍瞭嗎?”“才沒有。”夙寒聲趕忙說道,"大師兄你在何處啊
?""應煦宗。"
夙寒聲道:"剛才二師姐問我有沒有瞧見你,她好像找你有急事……"
應見畫那邊好像傳來一陣瓷器破碎聲,隱約聽到長空的聲音:"師尊?"
應見畫冷冷道:“我等會就回聞道學宮。”
夙寒聲:"?"
夙寒聲看著切斷的靈力,撇瞭撇嘴將弟子印一扔,有點不看好應知津這個“計劃”。
宮菡萏自幼被教導,言行舉止從來不受她自己控制,這樣突然逼著她自己主動動手——還是拿宮芙藻來做靶子,真的能行嗎?
太擔心瞭。
夙寒聲操心這個又操心那個,賴嘰嘰掀開浮雲遮看著外面的烈日,悶悶心想:“還是擔心擔心自己吧。"
萬一崇玨知道前世那些事……
夙寒聲“啊”的一聲,直接在地上發瞭瘋似的翻滾,恨不得一頭撞死。"我死瞭算瞭!"
就在他轉得暈頭轉向的時候,耳畔傳來個熟悉聲音:“鬧什麼。”夙寒聲止住翻滾的姿勢,保持著躺在地上的姿勢仰頭看去。
崇玨已經回來,正站在旁邊垂眸淡淡看他,從夙寒聲這個角度能瞧見男人層疊的裾袍、蓮花暗
紋,以及從腰封垂落而下的佩玉穗子。
夙寒聲:……
夙寒聲當即一驚,騰地坐起來,飛快保持著端正跪坐,訥訥道:“沒、沒鬧,我寫功課寫累瞭,想、想放松放松。
崇玨看著他亂成一團的墨發和皺巴巴的衣衫,似乎無奈地笑瞭下,斂袍坐下,淡淡道:“寫瞭多少累成這樣?
夙寒聲看著沒動筆的功課,幹巴巴正要扯謊。崇玨骨節分明的五指按在小案上的書籍上,曲著兩指輕輕一敲。
夙寒聲頓時不敢撒謊,訥訥道:還沒動筆,我錯瞭。
崇玨見他如此幹脆利落地認錯,比之前東扯西扯撒潑打滾耍無賴要有長進得多,也沒斥責他,讓他繼續做功課。
夙寒聲趕緊翻開書,想要專心致志地做完功課就能出去玩。
但崇玨不在時,他
都沒法子集中註意來做功課,更何況此時身形高大的男人就坐在他對面,一身“花枝招展”的青衣,帶著熟悉的菩提花香,存在感十足,更加沒辦法把心思放在書上瞭。
夙寒聲咬著筆,手忙腳亂胡亂寫瞭幾個字,心中思緒紛紛擾擾。他到底有沒有前世的記憶啊。應該是沒有的。
夙寒聲安慰自己:“若是有的話,他要麼像惡念那樣對我心懷不軌,要麼直接一降魔杵把我給打出去瞭,怎麼可能還把我當成尋常小輩放在身邊照顧有加。
肯定不知道!
夙寒聲自顧自下定瞭決心,重重一點頭。在一旁看佛經的崇玨開口道:怎麼,有哪裡不懂嗎?
夙寒聲驚瞭一下,趕緊胡亂指著書上一個符紋:這、這個,有點不太懂。
崇玨垂眸看去,道:“手伸來。”
夙寒聲不明所以,還以為崇玨要打他手板,嚇得趕緊往腰後藏。崇玨瞥他。
夙寒聲打瞭個哆嗦,隻好怯怯地將掌心攤開遞瞭上前。
他做足瞭要挨打的準備,正瞇著一隻眼睛偷偷摸摸看去,卻感覺溫熱掌心傳來一個酥麻的觸感。
崇玨並起兩指,垂著溫和的眉眼,一筆一劃將書上那道符紋輕緩地劃在夙寒聲掌心。夙寒聲倏地僵在原地。
崇玨的手指好似永遠都捂不熱的冷玉,輕柔地在滾燙掌心微微摩挲,帶出一股讓人恨不得抓心撓肺地癢意。
夙寒聲心跳徹底亂瞭,從掌心傳來的酥麻和癢意讓他忍不住劇烈打瞭個哆嗦。
崇玨終於將符紋畫好,淡淡道:記住瞭嗎?夙寒聲渾渾噩噩將手收回,消熱沒多久的耳根又燒得紅透,幾欲滴血。
崇玨不解地看他:蕭蕭?
夙寒聲如夢初醒,五指一攏,好似要將讓他心慌意亂的“掌心”藏起來,這樣自己就能恢復正常。
他垂下腦袋,小聲道:“嗯,記住瞭。多謝……叔父。”
崇玨覺得他今日有點奇怪,但並未多想,繼續垂眸看佛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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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寒聲艱難地將功課做完後,已是午後瞭。他做足勇氣,小心翼翼地抬頭想去看崇玨,視線落下後,微微一愣。
崇玨似乎是等他等累瞭,正盤膝坐在蒲團上好似一尊佛像般參禪。夙寒聲道:叔父?崇玨沒有應答。
夙寒聲疑惑,這是入定瞭嗎?想到這裡,他又撇瞭撇嘴,心想和自己相處竟這麼無趣嗎,竟然還入定參佛去瞭。
夙寒聲屈膝爬過去,想將人叫醒,視線一掃卻見崇玨垂落肩上的墨發間,隱約有一綹不太顯眼的白。
白發?
夙寒聲蹲在崇玨身邊,輕手輕腳地將那綹發握在掌心撥瞭撥,眉頭緊緊皺起。果然不是眼花,崇玨的確生瞭白發。可他已是活瞭數千年的世尊,修為滔天,為何會生出雪發?
夙寒聲正捧著那綹發皺眉思索,頭頂倏地傳來個熟悉的聲音。怎麼?
夙寒聲嚇瞭一跳,蹲著的姿勢直接不穩,猝不及防朝著前方膝蓋觸地跪瞭下去,控制不住一頭撞到崇玨懷裡。
夙寒聲:……
佛堂一片死一般的寂靜。沉默半晌,崇玨才道:“嚇著你瞭?”
因他開口說話,胸腔傳來微弱的震動,渾身僵硬的夙寒聲猛地往後撤去,一屁股坐在地上,拼命搖頭:沒沒沒,我沒嚇住,誰被嚇住瞭,哈哈哈。
崇玨也沒在意,看瞭一眼桌案上擺好的書,道:“功課做完瞭?”
夙寒聲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嗯嗯。
崇玨起身,看瞭看外面的時辰:等會便日落瞭,走吧。夙寒聲像是做錯事似的,胡亂把長發理瞭理,爬起來跟上去。走瞭幾步,他突然醒悟過來。
那隻是個意外,我又沒做錯事,為何要這般心虛?
夙寒聲重重咳瞭聲,故作鎮定,雙手背在腰後溜達出佛堂,看著前方那抹青影,心中逐漸生出個念頭來。
前段時日崇玨連自己說句“嬌頭”都氣得拿藤條打他,如今自己都撞他懷裡瞭,這狗男人竟然這般鎮定自若?
不說斥責瞭,就連半句話都沒有。
難道隨著惡念回到軀殼,他也連帶著有瞭前世的
記憶,現在這副做派是在故意耍自己玩?
不行。
夙寒聲心想,今晚去集市,一定得找個機會試探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