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寒聲微微蹙眉,總覺得不可能。崇玨如今應該還在須彌山閉他的破關,怎麼可能來此處?
夙寒聲身上的傷痕越來越多,元潛見下方的人群還未完全疏散,急得直接化為原形俯沖而下,一尾巴纏著人往一旁的酒樓坊市中扔。
蝕骨樹飛絮雖然能穿過結界,但總歸無法腐蝕窗欞木頭。
有瞭元潛貼心的“相助”,下方的人很快疏散,片刻後已空無一人。元潛立刻化為人形禦風沖進長夜樓。
夙寒聲手指已被腐蝕到深可見骨,血不住往下滴落,見下方的人全都離開,他才深深吐出一口帶著血腥的氣,將伴生樹築成的城墻散去。
伴生樹悉數收回,重新鉆回主幹後,夙寒聲的臉色終於好瞭些。元潛看到他滿身血眼圈都紅瞭,趕緊將靈丹往他嘴裡塞。
夙寒聲被塞得直翻白眼,趕緊阻止元潛:“皮肉傷而已,別塞瞭,不死也要被你噎死瞭!”
元潛更難過瞭。平日裡一點小磕小碰都嚎得響徹落梧齋,如今都傷成這樣卻隻說是小傷。
夙寒聲啃完靈丹止住血,像是沒事人一樣握著弓走到走廊外,看著不遠處蜂擁而來的蝕骨樹,眉頭輕蹙。
"太遠瞭,我射不準。"
元潛看著夙寒聲深可見骨的手指,不住倒吸著涼氣,一邊追著給他包紮手上的傷口一邊強忍著鼻酸,聞言徹底沒忍住,瞪瞭他一眼。
“少爺,就算不遠您也射不準,就省瞭神通吧。”
夙寒聲蹭瞭蹭臉上的血,不高興地道:“伴生樹說蝕骨樹的根系太遠瞭,估摸著應該在潮水另一側,借著這股觀潮的風才襲來的,就算是百裡,也沒法子射這麼遠吧。"
話音剛落,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借著震耳欲聾的雷鳴聲響徹耳畔。但細聽之下卻能聽出,那並非是雷鳴,反而是粗壯樹幹被攔腰折斷時的震天聲響。
夙寒聲瞇著眼睛看去,就見潮水盡頭,好像有個龐然大物緩緩倒下,重重砸在長河中。砰的一聲!激起一道道洶湧的波濤。
夙寒聲:"……"
夙寒聲莫名有點心虛,臉也不知道是疼的還是臊的,火辣辣地疼。烏百裡不會真的一箭將蝕骨樹瞭結瞭吧?
夙寒聲心中正嘀咕著。元潛突然道
:“下面竟然還有人?誰這麼不怕死啊?”
夙寒聲順勢往下看去,眸瞳陡然浮現一陣欣喜,忙高高興興地朝下揮手。“靈戈師兄!
行走在漫天飛絮中的正是莊靈戈。
蝕骨樹那能將元嬰修士都給腐蝕的飛絮對聖物落淵龍而言根本不值得一提,完全像是尋常飛絮一
般傷不瞭他分毫,隻是走瞭一會他便打瞭好幾個噴嚏。
莊靈戈仰頭看到夙寒聲,金色龍瞳好像更加燦爛。
他禦風飛至長夜樓頂樓上,額頭上已冒出稚嫩的一節龍角。“寒聲。”
夙寒聲自從放瞭授衣假後便沒瞧見莊靈戈,本還打算著及冠禮後就趕緊回去為他壓制龍形,沒想到他竟然孤身來這兒瞭。
夙寒聲高興極瞭,熟練伸出手去觸碰莊靈戈的手腕:“靈戈師兄怎麼會來?”
兩人作一觸碰,莊靈戈額上龍角緩緩消下去,連龍瞳的威壓都減去不少。
他蹙眉看著夙寒聲這滿身的傷,在夙寒聲為他壓下龍形要撤手離開時,突然反手抓住夙寒聲血淋淋的手。
元潛本體為蛇,血脈裡全是對落淵龍的畏懼,他躲在一旁幾乎被那威壓逼得喘不過氣來。瞧見這一幕,他蛇瞳倏地豎起來,腦子裡閃現一堆亂七八糟的虎狼之詞。曜,這二位難道也有什麼禁忌、人蛇之戀?
莊靈戈並非想做其他事,而是沉著臉將落淵龍能重塑肉身的靈力傳渡過去,為夙寒聲已經侵蝕成枯木的手重新凝出血肉。
夙寒聲沒心沒肺,也沒覺得哪裡奇怪,眼睛一彎:"多謝靈戈師兄——你是專程來參加我的及冠禮嗎?"
莊靈戈是個沉默寡言的性子,也不會拐彎抹角:"不,我受人所托,鏟除蝕骨樹。"夙寒聲笑容登時就落下去瞭。
莊靈戈又淡淡補充道:“……但本意還是來參加你的及冠禮。”
說著,他從袖中拿出一個小匣子:“你的生辰禮。”
夙寒聲好哄得很,當即心花怒放,歡天喜地接過來:"多謝靈戈師兄。"將盒蓋打開,一股古樸又威嚴的氣勢撲面而來。
夙寒聲詫異眨瞭眨眼,這匣子裡盛著的,竟然是一片龍鱗。“靈戈師兄的鱗?
莊靈戈點頭:“
可讓你尊長為你制成法器,刀槍不入,可擋大乘期一擊。”夙寒聲還是頭回得到這般罕見的禮物,他瞇著眼睛一笑,將匣子收起來。"多謝靈戈師兄,我就毫不客氣的笑納瞭。"
在一旁圍觀的元潛嘖嘖稱奇:"……方才那蝕骨樹是莊道君斬殺的嗎?"
莊靈戈對著旁人卻是冷淡得很,眸瞳中冷冰冰的毫無感情:"不,我還未來得及出手,被人捷足先登。"
夙寒聲疑惑:"誰啊?"
恰在這時,不遠處烏百裡和乞伏昭禦風而來,各個神情古怪,像是被狼攆瞭般一頭栽進長夜樓中。
"蕭蕭!蕭蕭!"
夙寒聲愕然道:“你們兩個這麼輕易就殺瞭蝕骨樹嗎?!”
明明聽照壁上說蝕骨樹難纏得很,一群元嬰期的修士足足圍剿瞭半個月才將蝕骨樹徹底斬殺。烏百裡和乞伏昭才過去多久?難道這兩人……是隱藏身份的得道大能?!
就在夙寒聲思緒翻飛時,手腕上的琉璃佛珠突然傳來更劇烈的熱意,燙得他眉頭輕蹙。乞伏昭訥訥道:"不,我們半途遇到瞭……"
一隻手將雕花木門推開,伴隨著一股熟悉的菩提花香彌漫偌大雅間,欄桿之外那漫天飛絮像是被火焰點著瞭般,砰砰砰一通亂炸。
好似漫天的焰火。
古怪的光芒傾瀉而來,將來人的半張面容照得微微亮起。夙寒聲隨意一瞥,整個人登時僵住瞭。
飛絮炸成一片,化為灰燼簌簌往下落。
轉瞬間,讓無數修士難以招架的蝕骨樹徹底沒瞭威脅,於那人而言,不過隻是隨手一道靈力斬瞭一顆碗口大的柳樹罷瞭。
來人素袍袈裟,墨發微垂,五官眉眼清冷如神佛雕像,讓人望而生畏。——是崇玨。
夙寒聲愣愣看著。
三年時間,崇玨沒有半分變化,眉眼清冷,好似被須彌山山巔雪凍結瞭時間。
可夙寒聲卻已從半大孩子長成身形頎長的青年,眉眼稚色已不在,當年需要仰著頭看他,如今卻已不用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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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寒聲被元潛的聲音喚回神智,也跟著行禮,疏離極瞭。世尊安好。
崇玨看他滿身的血,眉頭輕蹙。
你……
兩人隻是打瞭個照面,還未來得及說上一句話,別年年來善後的人便急匆匆地到瞭。此處並非說話的地方,眾人隻好先回應煦宗。
應煦宗山脈連綿,禦風也得好一會才能到。夙寒聲傷成這樣,沒法子再動靈力,便讓乞伏昭抱著他。
夙寒聲和崇玨重逢後的相處和所有人料想得都不一樣。
去年夙少君醉酒後還在哭著喊著要叔父,本以為如今重逢後夙寒聲會歡天喜地地直接撲上前,可沒想到竟然如此尷尬。
崇玨在側,乞伏昭猶豫許久,一時不知該不該抱夙寒聲。
夙寒聲傷得夠嗆,雖然最嚴重的手已經重新長出血肉,但渾身上下幾乎全是大大小小的傷,他等瞭又等沒等到乞伏昭過來,隻好暗搓搓瞪瞭他一眼。
胳膊肘往外拐!
夙寒聲正要再叫個人,就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朝他靠近。崇玨站在他身邊,朝他伸出手臂,示意我帶著你回應煦宗。
夙寒聲看著他如玉的手指,蹙著眉往後退瞭半步,低聲道:“就不勞煩世尊瞭。”崇玨抬起的手一僵。
其他人面面相覷。
莊靈戈卻是什麼都不懂的——就算他懂也許也不會在意,直接上前扶住夙寒聲,垂著眸道:“我
帶你回應煦宗。這下夙寒聲並未拒絕,乖乖點頭。
莊靈戈幻化成小龍,讓夙寒聲坐在背上,尾巴一擺朝著應煦宗的方向而去。從始至終,夙寒聲都沒回頭看一眼崇玨。
崇玨留在原地,註視著夙寒聲的背影,輕輕地將手收回。元潛膽子大,訥訥道:世尊,蕭蕭……應該隻是在生悶氣,並非是不想理您。
崇玨輕輕“嗯”瞭聲,淡聲道:“天色已晚,先回去吧。”三人忙點頭。
★大六
應煦宗,寒茫苑內。
莊靈戈已被謝識之安排註視去休息瞭,夙寒聲孤身坐在寒潭邊,赤著腳將褲腿挽到膝蓋間,露出肌理分明的小腿。
寒潭滿是寒意
,對已經順利壓制住鳳凰骨的夙寒聲而言則是難以承受的冰天雪地,可這些年夙寒聲每回回應煦宗,去的最多的地方便是坐在寒潭邊,赤著腳踩水玩。
他嘴唇凍得烏紫,卻樂此不疲地踢著徹骨的冰水。肩上一截伴生樹被凍得葉子簌簌往下掉。
夙寒聲往地上一躺,晃蕩著寒潭中的小腿,懶洋洋道:“……我沒生氣,我不生氣。”三年前崇玨離開他閉關,就算當時有天大的怨氣也該散瞭。
更何況夙寒聲這幾年並不是隻長個子,也明白崇玨定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會去閉關十年。他能體諒。
夙寒聲早已做足諒解的準備,溫順聽話,不給他添麻煩。可猝不及防見到崇玨後,那被壓下去的滔天怨氣轟然炸起來,全然不講道理地占據他的胸腔和腦
海。
體諒個屁。他又沒修佛,為何讓他大度慈悲,他就要小肚雞腸,斤斤計較。
夙寒聲猛地一踢水,恨恨地道:氣死我瞭!還給他起瞭個人人嘲笑的表字!
夙寒聲踢水踢得寒意直接往身上鉆,他卻生著悶氣躺在寒冰上,根本懶得起來。突然,耳畔傳來一聲輕笑。
夙寒聲眼眸猛地瞪圓,騰地坐起身偏頭看去。崇玨不知何時來的,正站在森寒的霧氣中淡淡看他,眉眼帶著似有若無的笑意。
“生氣瞭?”
剛才已坦誠自己怒意的夙寒聲卻又縮瞭回去,他重新躺回去,皮笑肉不笑道:“不敢,小輩哪裡敢生尊長的氣,這不是折煞我嗎?
崇玨見他凍得渾身發抖,小腿傷處的血都被凍成冰渣瞭,也顧不得調笑他,屈指一動。
夙寒聲驚呼一聲,身軀陡然飄起來,被靈力一裹一頭栽到瞭崇玨懷中。
夙寒聲還在生悶氣,要在平時他必定要撒潑打著鬧著讓崇玨把他放下,但話還未出口就被他強行咽瞭回去,換瞭一副假笑。
“多謝世尊。”
崇玨早有準備他會生氣,並未被嗆到,淡然地將人抱回房中。夙寒聲看著長高不少,但骨頭像是中空般,抱在懷中輕飄飄的,總覺得比三年前還要瘦。
崇玨掀開床幔將人送到榻上。夙寒聲後背一著床,立刻卷著被子翻滾到床裡,一副拒絕交流的架勢。
崇玨反倒坐在床邊,抬手用
靈力為夙寒聲隔空療傷。夙寒聲本來渾身都疼,但在大乘期的靈力沐浴下,疼痛漸漸消散。
溢滿整個床幔的菩提花香無數不在,拼命往夙寒聲鼻子裡鉆,他恨不得捏住鼻子不呼吸才好。
察覺到崇玨就坐在那不走瞭,夙寒聲隻好繼續假笑著轉身:謝謝世尊為我療傷,明日我必定讓謝長老為您奉上厚禮報答您。
崇玨:……
這氣生的,倒是別具一格。
夙寒聲打瞭個哈欠,繼續保持虛假而恭敬的笑容:“小輩身體欠安,就不起身送世尊瞭。”
崇玨垂眸看著這張脫去稚氣的聯麗面容,隻覺得恍如隔世。
三年轉瞬而過,之前一生氣隻會意氣用事撒潑發瘋的少年已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長成大人模樣,那逝去的光陰就算修為滔天也無法流轉。
夙寒聲見崇玨隻盯著他的臉看卻一言不發,眉頭輕蹙:“世尊還有事嗎?”逐客令都下瞭好幾道,怎麼閉個關閉得連眼力勁都沒瞭?走走走!
崇玨回神,終於淡聲道:有一惑,還請小輩為我一解。
夙寒聲:……
夙寒聲牙都要咬碎瞭,沒想到崇玨非但不承認錯誤,反而將計就計喊他小輩。他決定要無理取鬧瞭,再哄也絕不原諒。
絕不。
“世尊言重瞭。”夙寒聲陰陽怪氣道,小輩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崇玨淡淡道:“我想知道為何我一出關,半個三界都在傳我‘老樹開花,同摯友之子有一段世人不容的禁忌、不倫之戀’?
夙寒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