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試探試探

作者:一叢音 字數:5051

聞道學宮每年八月十九左右入學,再之後便是聞道祭。

元潛幾人特意來參加夙寒聲的及冠禮,相差日子不多,索性在應煦宗多住幾日,十八那日一齊坐樓船回學宮。

元潛昨日宿醉,喝得連路都走不直,還是烏百裡將人背回來的。

一大清早他睡得正熟,突然被一陣敲門聲哐哐吵醒。

元潛頭痛欲裂,嘟囔著將被子一掀蓋在腦袋上,妄圖擋住那惱人的拍門聲。

很快,敲門的人大概煩瞭,直接一腳將門踹開,噔噔噔沖進內室,掀開床幔直接蹦上床,給元潛來瞭個泰山壓頂。

元潛差點沒被壓死,連眼睛都沒睜就知道是誰,氣若遊絲道:“少君,一大清早擾人清夢,這要是在我們族中,可是要被宰瞭做蛇羹的。”

應煦宗晨鐘都沒敲響,一向愛賴床的夙寒聲滿臉高興,坐在元潛尾巴尖上揪著他的頭發道:“快起快起!我有急事!”

元潛頭疼地被夙寒聲薅起來。

應煦宗安排待客的住處離寒茫苑很近,元潛烏百裡和乞伏昭人住一座單獨的靈芥小院中,清凈得很。

元潛打著哈欠系著衣帶出瞭內室,一推開門就見烏百裡抱著弓坐在小院的涼亭中打瞌睡,瞧著也像是剛被叫醒的。

乞伏昭倒是精神,溫順坐在那泡茶。

夙寒聲一拍石桌:“都別睡瞭,快醒醒腦子!”

元潛賴嘰嘰地坐下,趴在石桌上哈欠連連:“你最好是有天大的急事,否則……百裡肯定饒不瞭你。”

烏百裡猛地一垂腦袋,如夢初醒地睜開眼:“……我都可以。”

夙寒聲:“……”

可以個屁,問題都沒說呢。

夙寒聲單腳踩在石凳上,沉聲道:“天大的事,我一個人拿不瞭主意,得靠你們個臭皮匠來為我分析分析。”

烏皮匠翻瞭個白眼。

“說。”

夙寒聲幹咳一聲,說到正事他又扭扭捏捏地將腿放下,胡亂理瞭理不太適應的發冠,含糊道:“我懷疑……嗡嗡嗡,嗚嗚嗚,我。”

饒是人修為再高、耳力再好,也沒聽清他在嗡嗡什麼。

夙寒聲不耐煩地瞪瞭他們一眼:“真煩人——我是說,我懷疑叔父鐘情於我!”

人:“……”

乞伏昭給人倒茶的手一頓,茶水嘩啦啦灑瞭滿桌都沒反應過來,愣愣看著夙寒聲,人都被這句話震傻瞭。

元潛爪子都在抖,訥訥道:“元宵啊,你確定這是我們能聽的嗎?”

烏百裡倒是冷靜,抬手將乞伏昭倒茶的手扶正,冷淡道:“世尊親口說鐘情你瞭?”

夙寒聲“啊”瞭聲:“那倒不是。”

人這才松瞭口氣。

上回夙寒聲找他們商談的時候,也是口出狂言,覺得叔父對他有男女之情,但後來人傢世尊一個“閉關十年”,就把夙寒聲的癡心妄想堵得死死的。

如今世尊才剛出關,夙寒聲又開始瞭。

“蕭蕭,咱就算斷袖,也該實際點吧。”元潛深深嘆瞭口氣,“你就算斷到師兄、師弟身上去,都沒啥大阻礙,但你這麼多年對叔父……還是佛修念念不忘,要是被徐師兄或者應道君知道,你小命還要不要啦?”

夙寒聲哼笑道:“我叔父說瞭,日後他不會再讓人打我。”

烏百裡冷冷道:“萬一他再閉關呢?”

夙寒聲:“……”

“我說認真的!”夙寒聲不高興地瞪著他們,“他和年前待我的態度不一樣,這一點我還是能察覺得到的。”

烏百裡伸手,做瞭個“請”的手勢:“比如?”

兩人前天才重逢,說的話也沒多少句,前世相關不能告知元潛他們,夙寒聲絞盡腦汁想瞭半天,“啊”瞭聲,喜滋滋道:“昨日我說要留著和戚簡意的庚帖,他十分不願,強行拿著庚帖燒瞭,這算不……”

話還沒說完,人異口同聲道:“什麼?!”

夙寒聲被吼得一懵。

元潛將茶杯往桌子上一放,蛇瞳都豎起來瞭,沒好氣道:“既然都決定不理那混蛋瞭,幹嘛還留著那庚帖?你都不嫌膈應得慌嗎?”

烏百裡冷聲說:“早該燒瞭。”

連一向溫和的乞伏昭也點頭表示附議:“若是我,也會逼著你燒。”

夙寒聲:“……”

夙寒聲急瞭:“你們……他!可我……”

烏百裡漠然道:“還有其他的嗎,請元宵少君再說一個。”

元宵少君:“……”

夙寒聲氣得拍案而起,眼圈都要紅瞭。

但惱怒歸惱怒,他也被人的話攪和得隱約覺得不安,崇玨是不是隻因前世之事憐惜他,所以才待他態度不一樣,他是不是又自作多情瞭?

元潛有點看不過去,悶咳一聲,道:“其實啊,你若真覺得世尊……鐘、鐘情你,可以試探試探。”

夙寒聲懨懨道:“怎麼試探?”

“他上回閉關十年,你不是瘋得夠嗆嗎?”元潛道,“你也和他說自己要去閉關……唔,就你這修為也閉關不瞭多久,反正你自己找個理由吧,最好能說離開他一兩年,看他是什麼反應?”

夙寒聲拿袖子蹭瞭蹭眼睛,聲音悶悶的:“有用嗎?”

元潛道:“有用沒用試試不就知道瞭?”

夙寒聲想瞭想,也是。

烏百裡倒是在旁邊皺眉,總覺得夙寒聲這不靠譜的性子,八成能弄巧成拙。

夙寒聲從“臭皮匠”那得到瞭一條妙計,也不愁眉苦臉瞭,終於高高興興放他們回去睡回籠覺,自己一個人顛顛去前宗找崇玨。

應煦宗晨鐘幽幽在偌大山間響起。

夙寒聲哼著小曲去崇玨入住的佛堂靈芥,暢通無阻地走瞭進去。

昨日大起大落之下,崇玨燒瞭他的庚帖後便將他哄上床,夙寒聲筋疲力盡也沒腦子多想其他,睡瞭個昏天暗地,連崇玨什麼時候走的都沒發覺。

夙寒聲下定決心,今日非得問出來他燒自己庚帖的原因不可。

如此想著,他想也不想直接推開門,大大咧咧地道:“崇玨……”

話音未落,突然敏銳地感覺到一股殺意。

夙寒聲撩著浮雲遮的動作一頓,迷茫抬頭看去。

崇玨盤膝坐在連榻上拿著卷軸垂眸看著,而在他對面,應見畫不知何時到的,正沉著臉在那不耐煩地敲著桌子,看著他的眼神也冷冷的,好像要吃人。

夙寒聲:“……”

夙寒聲差點噗通跪下去,強裝鎮定,訥訥道:“師兄怎麼在這兒?”

應見畫漠然道:“我若不在這兒,都不知道你平日裡竟然這般沒大沒小,世尊名諱也是小輩能直呼的?元宵……蕭蕭你的教養呢?”

夙寒聲:“……”

才及冠第一日,就痛失表字?

從夙寒聲進來後,崇玨頭就沒抬一下,手中卷軸好像開著漂亮的花,讓他視線動都沒動黏在上面,隻是捏著卷軸的手卻微微用力瞭下。

見夙寒聲被這麼罵,崇玨無奈地將卷軸放下,為夙寒聲說瞭句話。

“無礙,元……蕭蕭性子跳脫,不必太過約束他。”

應見畫恭敬頷首道:“世尊不用太縱容他,他自小皮慣瞭,要是再由著他玩鬧,早就蹬鼻子上臉瞭。”

夙寒聲撇撇嘴,不服輸地道:“我可乖死瞭,誰都沒我乖。”

應見畫冷笑一聲:“那我倒要問問你,乖孩子,你入學宮年學分分毫不剩,甚至還倒欠懲戒堂一十九分的‘乖巧事’,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夙寒聲:“……”

夙寒聲眼眸都瞪圓瞭:“師兄……怎、怎麼知道的?”

bsp;崇玨揉瞭揉眉心,將手中卷軸遞給他——赫然是聞道學宮寄來的學分單。

夙寒聲:“……”

夙寒聲訓練有素,“噗通”一聲歪倒在連榻邊,乖巧跪坐著抱住應見畫的腿,從善如流地認錯:“我錯瞭,師兄打我吧。”

崇玨微微蹙眉。

應見畫就算再暴躁也知曉不能當著外人打孩子的道理,他硬逼著自己露出個猙獰的和藹笑容,一把將夙寒聲薅起來坐在一旁,強顏歡笑道:“知道錯就好。”

夙寒聲縮瞭縮腦袋,總覺得大師兄要吃瞭他。

崇玨本以為夙寒聲之前說挨應見畫的揍隻是誇張瞭,此番一瞧才看出這孩子竟是真的畏懼大師兄。

“蕭蕭,來。”崇玨朝他一招手。

夙寒聲坐在應見畫身邊都覺得害怕,見狀如蒙大赦,趕緊屈膝爬過去,躲在崇玨背後抱住他的手臂。

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自己剛抱上去的那瞬間,崇玨整條手的肌肉都繃緊瞭。

夙寒聲狐疑看他。

崇玨仍然是那副淡然清冷的模樣,微微側身將手中卷軸給他看。

“下月便是聞道祭,再之後你便要隨著師長外出歷練,若是這一年再得不到八分,明年就無法出師瞭。”

夙寒聲有點恍惚。

崇玨這樣諄諄為他講學宮之事的模樣,全然沒有昨晚那股讓人口幹舌燥的壓迫感,瞧著妥妥地像是個操心的慈祥長輩。

好怪異啊。

夙寒聲更加覺得昨晚是自己自作多情瞭。

應見畫都要被夙寒聲的分數給氣暈瞭,因崇玨在側隻能強行忍著,“和藹”道:“世尊說的是,聞道學宮還給我發瞭帖子,讓我十九那日去學宮一趟,商談商談你的未來道途,剛好明天我和你一起坐樓船回學宮。”

夙寒聲嚇瞭一哆嗦,趕緊搖頭:“不、不用勞煩大師兄瞭,叔父……叔父會替我去!”

應見畫微笑:“這點小事哪裡能勞煩世尊,且學宮指名瞭我去。”

……去挨訓。

應見畫被那鮮紅的負數學分單,氣得都要流出血淚瞭,想當年徐南銜那樣一個愛闖禍的脾性,也從沒讓他這般操心過。

這要是明年出不瞭師,應煦宗丟臉都得丟大發瞭。

應見畫差點忍不住怒意,深吸一口氣站起身,溫和道:“蕭蕭,走,世尊還要修行,我們就別在此處叨擾瞭。”

夙寒聲:“……”

夙寒聲何其瞭解應見畫,見狀就知道他要揍小孩,趕緊死死抱住崇玨,手暗搓搓地戳著崇玨的後腰眼,示意他救命啊!

崇玨渾身緊繃,好一會才道:“我還有些事要叮囑蕭蕭,道君先行吧。”

應見畫暗暗運瞭運氣,給瞭夙寒聲一個眼神,這才告辭離去。

直到煞神離開,夙寒聲這才大大松瞭口氣,整個人四仰八叉往後面一仰,懨懨道:“一大清早,他來你這兒做什麼?”

及冠的青年將腳幾乎蹬到小案上瞭,露出一截雪白的腳踝。

崇玨移開視線,繼續垂著眸去看夙寒聲的學分單,淡淡道:“他擔心你出不瞭師,覺得你會聽我的話,想請我勸勸你——他也是為你好。”

夙寒聲悶悶“哦”瞭聲:“我……我是不是太頑劣瞭?”

他不是在反省,隻是想借著自嘲而聽聽誇贊罷瞭。

但崇玨竟然微微點頭,翻著卷軸上那年來夙寒聲闖得大大小小的禍事,沉思道:“的確有點——你閑著無事,為何到處去說符紋山長的壞話?一年回,連扣瞭九分。”

夙寒聲更不高興瞭。

他自嘲“頑劣”可以,崇玨怎麼還跟著附和呢。

夙寒聲哼瞭聲:“我太聰明瞭,無論什麼符紋一點就通,他小心眼死瞭,嫉妒我的聰明才智,總愛揪著我的小錯讓我在課上罰站,我氣不過。”

崇玨:“……”

夙寒聲悶悶不樂,以為崇玨要數落他。

正低著頭生悶氣,卻突然聽到崇玨輕輕笑瞭聲。

夙寒聲一愣,茫然抬頭。

崇玨還在看卷軸上密密麻麻的字,常年清冷禪意的眉眼間還帶著未散去的淡淡笑意,好像佛修有瞭魂魄,驟然活瞭過來。

這還是夙寒聲頭回見到崇玨這樣的笑。

他說不上來是什麼樣的笑容,但剎那間好像那個高高在上不可褻瀆的佛像不再那般遙不可及,就算是他這樣墮落污泥中幾欲腐爛的瘋子,隻要一伸手就能將這輪皎潔明月拽下來。

崇玨無意中對上夙寒聲愣怔的眼神,微微垂眸斂去臉上的笑意,輕聲道:“明日開學,萬不可再這般意氣用事瞭。”

夙寒聲幹巴巴“哦”瞭聲。

崇玨似乎對自己缺失的年極其在意,那記錄著夙寒聲闖得禍事的卷軸被他一字不落地看過去。

夙寒聲不太懂崇玨幹嘛逮著自己的禍事看個不停,他盤膝坐在旁邊,腦海中想著昨日崇玨燒他庚帖的場景。

猶豫許久,他終於小聲問出來。

“你昨日……幹嘛燒我庚帖?”

崇玨正看到夙寒聲裝病逃課半個月、被懲戒堂的正使抓著狠狠扣瞭十五分的壯舉,聞言手一頓,微微抬頭,問他:“怎麼,你還是想留著?”

夙寒聲搖頭:“倒也不是。”

崇玨沒再說話,繼續看卷軸。

夙寒聲眉頭緊皺,想起元潛給他出的妙計,糾結半天,還是沒忍住,正色道:“崇玨,我想閉關。”

崇玨捏著卷軸的手微微一用力。

夙寒聲心口砰砰跳,直直盯著崇玨的眉眼,不錯過他任何一個表情。

……就見崇玨愣瞭下神,溫和點點頭:“嗯,閉關是好事。”

夙寒聲:“……”

挽留我啊!

崇玨並不出言挽留,而是溫和地問他:“怎麼突然想要閉關?是修為突破,要結嬰瞭嗎?”

夙寒聲隻是隨便尋個理由試探試探,哪裡準備瞭這些,他現在金丹中期都沒到,離元嬰還有十萬八千裡呢。

況且他之前強行結丹,八成這輩子都到不瞭元嬰瞭。

夙寒聲噎瞭一下後胡亂回答:“是、是的,馬上就結嬰,我得提前準備。”

崇玨點頭:“結嬰雖好,但孤身一人結嬰實屬冒險,得有個人陪伴左右才穩妥。”

夙寒聲:“……”

夙寒聲差點被崇玨的話噎死,但仔細想想人傢說的又沒錯,就算反駁也不占理啊。

崇玨從袖中拿出精致的玉瓶:“這裡面有靈藥,你拿著以備不時之需。”

夙寒聲要氣死瞭,冷冷看著崇玨。

崇玨正要說話,卻聽到外面傳來熟悉的聲音。

“世尊,徐不北求見。”

崇玨“嗯”瞭聲,示意進來。

徐南銜大概是替應見畫來逮夙寒聲回去挨揍的,恭恭敬敬頷首行瞭禮後,道:“剛才我聽說什麼結嬰,蕭蕭要結嬰瞭?”

崇玨點頭:“對。”

徐南銜頓時大喜。

本來以為夙寒聲這半吊子修為,一輩子都要止步金丹,沒想到竟然如此快就結嬰瞭。

“真是大好事啊。”徐南銜高興極瞭,也來不及逮人瞭,“我這就回去告訴大師兄,他必定歡喜!這可是普天同慶的大事啊。”

說罷,徐南銜風風火火地走瞭。

還沒有回過神來的夙寒聲目瞪口呆,連制止的話都沒能說出口,就隻能瞧見徐南銜顛顛跑開的背影。

夙寒聲:“……”

等、等會!

剛才發生瞭什麼?!:,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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