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笙入京後隻覺得時間飛快,轉眼間就到瞭佑德四十年的秋天,距離她奔赴京城投奔姨母正好一年。
在季晏明回京後的半年裡,桃笙逐漸也和他混熟瞭不少,光是對方親自執筆的音評就積累到瞭兩位數。
尤其最近蘇嘉經常不在傢中,兩人也會經常在一起吃飯出門,也不知道是不是近來學習十分順利的緣故,蘇嘉在傢待的時間少瞭,季晏明來正院陪桃笙吃飯的次數反而隻多不少。
桃笙畢竟是看過季晏明個人番外的原文讀者,在準備的飯菜之時幾乎從沒踩過什麼雷,兩人一直相安無事,非常平和地度過瞭季晏明秋闈前的這段日子。
時間很快就到瞭八月,也就是大周秋闈開考的日子。
雖然中瞭兩榜進士的學生前程會更好一些,但按著本朝律例,舉人登科即可授官,也就是說,隻要考過瞭秋闈,有瞭舉人的身份,就有瞭入仕的資格。
季晏明能不能魚躍龍門,從此開啟賺錢養傢的職業生涯在此一搏。
隨著考試時間的臨近,蘇嘉和桃笙都變得越發緊張起來,有種傢裡孩子要參加高考的小心翼翼,季晏明反而狀態越來越放松,待在書房的日均時間也開始逐漸變短,倒顯得傢中兩位女眷有些緊張過度。
桃笙和唐亦芝這段時日相處不錯,唐傢嫂嫂生辰也在這幾日,桃笙雖然並不想摻和那傢子事,但想著著傢中女主已經入宮,沈裕和沈傢三兄弟也翻不起什麼風浪,在唐亦芝的盛情邀請下便也欣然前往。
桃笙的預感沒錯,這日唐亦芝的生辰宴上雖然辦得不大,但氣氛卻意外的融洽平和。
桃笙也是回傢後才從蘇嘉口中得知,因著他們傢中距離考場較遠,季晏明來回考試不便,曾經做過他功課指導的石宗年石先生提瞭個建議,道是自己在距離考場不遠處有一棟宅子,正打算讓在傢讀書的幾個門生和親戚住過去,從而可以讓那些考生能在考試之前休息更好一些,也省得到時來回奔波,因著一些意外事件耽誤瞭考試。
這就相當於桃笙前世中考高考時候,有人在考點周圍訂好酒店,讓學生好好休息,也避免發生堵車一類的意外誤瞭考試。
桃笙表示理解。
這位石先生傢中也是有名望的讀書人,如今在朝為官也有幾個年頭,這些年傢裡幫著資助瞭好些學生,總會為他們無償提供教育教學資源和幫助。
石宗年的兒子去年才剛剛入仕,女兒也尚未出嫁,大傢也明白這位石先生的意圖——一則是為瞭兒子能在未來官場上多幾個幫手,二則是為女兒婚事考量,如果其中有特別出色且性格合得來的年輕後生,也可以近水樓臺先得月。
若是尋常先生提出這個建議,想要讓季晏明住在自己傢中,得意讓他更好的應對秋闈考試,桃笙隻當是好意。
可讀過原文的她知道,這個石先生卻是相當不同尋常,可以說是後面坑季晏明最大的一個,隻差一點就叫他鋃鐺入獄,身敗名裂。
桃笙並不知道這位先生是什麼時候黑化的,她仔細回憶瞭一下書中所寫,季晏明這次考試成績並不好,可以說是吊車尾,勉強才中瞭舉人。
按照季晏明個人番外裡面的說法,桃笙一直覺得對方可能是因為當初何先生和蘇師兄的事情影響,消沉瞭一段時間,從而導致學業的退步。
自己那段時間也給他彈過幾次清音曲,看著對方情緒還算穩定,可就現在的情況看來,也許季晏明這次考試的失利並非隻有這一個因素。
而這次考試對於季晏明來說十分重要,她既然知道原書內容,便也不想讓他再冒這個險。
想到這裡,桃笙當即又要起身出門:“姨母,我出去一趟。”
蘇嘉“欸”瞭一聲:“你這孩子,這馬上就要吃飯瞭,這會兒你上哪兒去?”
“不用給我準備晚飯瞭。”桃笙道,“今兒來不及瞭,明日再跟你細說。”
說罷,就轉身出門,乘瞭車子往文遠侯府趕去。
侯府內,洛昕聽說女兒去而復回,也是吃瞭一驚,忙將桃笙迎進來,對著她問道:“出瞭什麼事?怎麼這會兒又回來瞭?”
桃笙直言道:“實不相瞞,的確還有件事想要求您幫忙。”
“我們母女之間還說什麼麻煩不麻煩的。”洛昕道,“你但說無妨。
桃笙說瞭表哥要去貢院考試的事,又道記得夫人在那邊考場附近有一套空置的房子,想要借房間給表哥借住幾日,直至考試結束。
桃笙雖然不說什麼,但洛昕明顯感覺得到,她一直想要跟整個文遠侯府劃清界限,這也是這個兒女第一次主動跟自己提出借東西。
想到自己距離桃笙又近瞭一步,洛昕喜出望外。
依著現如今的情況來看,桃笙有很大概率一直不會回來,日後也以洛傢女的身份出嫁。
若是桃笙執意如此,那她的表兄作為傢中唯一的男子,也是她最大的依靠。
“你說得那棟宅子原也是我的嫁妝,是你外祖母為我置辦的,我讓李媽媽給你安排好管傢和下人,你隻管拿去用便是。”
頓瞭頓,洛昕又道:“既是你外祖傢中給的,你隻管從我這裡拿瞭對牌和鑰匙過去,不必跟你父親他們再多說什麼。”
對於季晏明即將參加科考的事,沈裕在傢中提起過幾次,言談之間都盼著自己兒子高中,那個表哥不中。
可這幾人也不想想,如果將來蘇嘉和季晏明過得不好,吃苦還有一直住在蘇傢的他們的親生女兒。
桃笙還要去石先生傢找季晏明,並未在沈傢久留。
桃笙離開好一會兒之後,洛昕還沉浸在“女兒有事找我幫忙”的喜悅當中不能自拔,鄭媽媽看著洛昕高興的樣子,忍不住搖瞭搖頭。
老夫人和侯爺總說傢裡三姑娘不通情理,在她看來並非如此。
桃笙姑娘傢中有事,來跟夫人借瞭一棟宅子,夫人高興瞭一半個下午,恨不能上趕著把那房子送給她。
文遠侯府從前再是顯赫,如今也沒落瞭,多少年沒個完整的進項,自然也沒什麼好東西,沈裕和老夫人的私產加起來也比不得夫人嫁妝的一半。
隻要三姑娘能夠一直這麼得夫人喜歡,日後體己和首飾大半都會是她的,有瞭夫人的支持,三姑娘自不用看父兄臉色,下半輩子想來也不用愁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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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晏明的同學認得桃笙的倒也不少,學子們讀書辛苦,桃笙來給季晏明送飯改善生活時,總會給其他同學多帶上一份,這樣一來二去,大傢同她也都熟悉瞭。
如今蘇傢就桃笙和姨母兩個,而大傢也知道季晏明的母親近來一直很忙碌,以為桃笙是特意做瞭飯菜送過來的,覺得這個表妹甚是賢惠,日後也一定會是個賢妻良母。
大傢分享過幾次桃笙帶來的飯菜後,很快就回過味來,桃笙帶來的飯菜決計不是一個十四五歲小姑娘在傢就能烹飪出的水準,都是全京城頂尖酒樓的特色菜品。
其中有一個季晏明的師兄覺得甚是奇怪,話裡話外都是聽說你傢不是什麼富貴人傢,也沒多少錢,女孩子在傢年紀輕輕也沒什麼事,為什麼不自己在傢做菜,反而要花這些銀錢去店裡購置酒菜?
這位師兄年紀不大,派頭不小,一直將溫順賢惠作為傢中妻子的第一要求,還總喜歡在外管閑事。
這人說完後不見桃笙答話,隻聽得少女哼唱著的歡快曲調飄蕩在空氣當中,不由皺眉道:“洛妹妹在哼唱什麼曲子?聽著倒是耳熟。”
桃笙道:“就是從前傢鄉孩子們喜歡哼唱的尋常歌曲。”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裡。
我問燕子你為啥來?
燕子說,管好你自己。
那人討瞭個沒趣兒,殷傢二公子接過話頭道:“我聽傢中幼弟殷同說過,洛姑娘琴藝絕佳,京中有不少人傢慕名而來,請她教授傢中小娘子琴藝,收來的束脩夠一傢人日日都去太白樓吃喝的瞭,自然要把功夫用在最該用的地方。”
“殷傢公子這話說得極是,我也是這樣想的。”桃笙道,“我自幼在做菜一事上沒什麼天賦,這會兒花上一天的功夫在廚房悶著,做出的菜肴也隻是勉強能吃,倒還不如做一些自己喜歡的事情,讓傢裡寬裕一些,橫豎不耽誤表哥用飯便是瞭。”
既然能把時間利用起來,做一些比做傢務更有價值的事情,何不花錢買服務?
一眾學子聽瞭都說很是,然後紛紛感嘆季晏明好福氣。
更有幾個善於觀察的同窗發現,每當桃笙出現在學堂,季晏明周身自帶的清冷之感都消散瞭幾分,平日總帶瞭那麼幾分高不可攀的人,這時候眼睛裡都是觸手可及的溫柔。
而今日天色已晚,眾人也都已入住瞭石先生傢的宅子,此時正三三兩兩聚在庭前,商討著這次考試主考官喜歡的文風。
殷二公子第一個註意到瞭桃笙的到來,高調地同她打瞭個招呼,並詢問她的來意。
桃笙總不好說不信任這裡的傢主石先生,來找表哥換房子,隻說姨母讓自己帶瞭新購置的兩套秋杉和考試用的文具過來,還有話讓自己交待表哥。
季晏明看出瞭桃笙隻是托詞,但也知她這個時間大老遠跑到石傢來,想來一定找自己有事。
眼看季晏明就要跟著桃笙離開,其中又有一個同窗出聲問道:“季兄,你今晚何時回來?”
季晏明看瞭一眼天色,丟瞭一句“戌時之前”便跟著桃笙離開瞭院子。
桃笙帶著季晏明出門後,把他招呼到瞭傢中馬車之上,略帶神秘的告訴他,自己已經說通瞭母親,在這附近另要瞭一套房子,以供他今晚休息之用。
季晏明當即就聽出瞭弦外音:“是石先生傢中有何不妥嗎?”
“也不是。”桃笙道,“我想著洛夫人那邊的房子距離考場更近也更舒服一些,你睡覺又一向是輕,到時別被人打攪瞭你。”
同樣是靠近考場住酒店,那標間和總統套房肯定還是有區別的。
看著桃笙一臉成竹在胸的神情,季晏明不再多問,隻是莞爾道:“多謝。”
平靜的一夜過後,季晏明晨起後跟桃笙道別離開,前往貢院。
不遠處的一棟民宅當中,石宗年皺著眉頭對師爺問道:“季晏明昨晚沒在房中休息?”
師爺苦著臉道:“他那傢中表妹昨日過來瞭一趟,說是有事相商。季晏明臨走之前,李冠還曾問過,他也說瞭戌時之前會回來的,後來我想著他除瞭這裡再也沒旁的地方去,也就沒在意,沒想到他竟會真的一夜未歸。”
石宗年也不知道為何會突然出現這樣的意外,此時臉色越發不好:“屋子裡的東西必須趕忙清理瞭,你親自去,別再經什麼人的手。他這次一夜未歸說不定知道瞭什麼,若是再有旁人設下什麼陷阱,隻會對我們不利。”
師爺應聲出門,找到當初給季晏明分的房間,眼下學子們都去參加考試,四下無人。
他推開虛沿著的房門,拿帕子打濕瞭掩住口鼻,躡手躡腳走到香爐旁邊,打開蓋子,露出爐底殘存著忽明忽暗薄薄一層——
正是尚未燃盡的迷魂香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