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咎轉過身就將那人的名字給忘瞭,閻雲舟笑著開口:
“吳保青吧?”
“哦,對,就叫這個名字,我看著他穿個青色的衣服,剛想從他的補子上看看他是幾品官,但是那繡的是什麼啊?水鴨子似的,你說你昨天光顧著教我那幾個字怎麼讀,你也不把補服給畫出來,我哪知道那些水鳥都長什麼樣子?”
寧咎的吐槽雖遲但到,閻雲舟好像都能想到這人方才在朝中,看著人傢身上的補子又不認識的樣子瞭,他忍不住輕笑出聲:
“你笑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我的錯,等回去啊,我就給你把那些水鴨子都畫下來,下一次絕不讓寧侯做個睜眼瞎。”
寧咎懶得理他,看瞭看時間才問:
“你才睜眼瞎,早膳吃瞭嗎?”
閻雲舟昨日忙著給他“補課”本就睡的比較晚,今日又比平常起的早一些,人歪在車廂中的軟塌上多瞭幾分憊懶的感覺:
“沒,等你回去一塊兒吃。”
“下次別等瞭,你到時辰就吃飯,別等我。”
“是,都聽你的。”
寧咎扶著他進瞭院子,卻聽下面的人來報:
“王爺,莊子上的嬤嬤請人來說萱姐兒昨日開始發高燒,一宿都沒退。”
果然閻雲舟立刻頓下瞭要進院的步子:
“那邊的大夫看過瞭?”
“看過瞭,也灌瞭藥,不過燒還是沒退。”
閻雲舟眉心微擰,倒是寧咎問出口:
“萱姐兒是誰啊?不會是你在外面的…”
府裡的女孩兒才叫姐兒呢,閻雲舟瞪瞭他一眼:
“什麼你都敢想,不用回院子瞭,你陪我到莊子上看看吧,帶上藥。”
楊生也一並跟著過來,手中提著藥箱坐在後面的小馬車上,前面的馬車中寧咎抱著手臂坐在閻雲舟的對面,那架勢頗像是會審一般,一早上折騰到現在一口飯都沒吃,閻雲舟的臉色也不太好看,卻還是伸出手:
“離那麼遠做什麼?”
“哼,交代吧。”
閻雲舟半闔著雙眼,似乎也不太想回憶,又覺得這個事兒當著寧咎的面說出來多少有些沒面子,車廂裡寂靜瞭半晌之後他才開口:
“你走的那一天京城有27個孩子出生,我都去看過,傢裡的狀況不好的,每月王府都會支銀子過去,我就在想,若是你沒有回到你原來的地方,會不會投生在這些人的傢中?
萱姐兒的眼睛分外的像你,她的母親難產而死,後來父親另娶,孩子養的瘦瘦小小的,我瞧著可憐,便給瞭銀子接到瞭莊子由嬤嬤照看。”
閻雲舟說完便閉上瞭眼睛,那些戶的孩子他都曾喬裝出去看過,確保他們安安穩穩長大,傢中衣食無憂對那時候的他來說也算是一種安慰。
寧咎怎麼也沒想想到會是這個原因,閻雲舟要多絕望的情況下才會一傢一傢去找他走那天降生的孩子?他立刻過去將人抱在瞭懷裡,懷裡的人沒有回抱他的動作,卻是胸腔微微震動:
“我累瞭,睡一會兒,到瞭叫我。”
很顯然,懷裡的人有情緒瞭,寧咎這會兒想起他剛才竟然猜他和其他人…頓時也心裡有點兒虛,其實他就是開個玩笑的,懷裡的人臉色確實不好看,大早上的來接他,結果飯都還沒吃上,估計這會兒已經被他給氣飽瞭。
寧咎扶著他躺下,殷勤地給他整理好被子:
“好,你安心睡,我就在邊上陪你。”
好在去往城外的官道不怎麼顛簸,榻上鋪的厚實,倒是還能舒適幾分,閻雲舟沒一會兒便真的睡瞭過去,聽著那人慢慢變得綿長均勻的呼吸,寧咎才有些暗惱地揉瞭一把頭發,心裡還不斷吐槽自己,就你話多,就你話多。
車子停到瞭城外的一個莊子上,暗玄輕輕敲門,閻雲舟本也睡的不踏實,這就醒來瞭,撐著起身的時候眼前卻有些發黑,寧咎感受到瞭便立刻坐在瞭他身邊,手攬著他的身子:
“頭暈是嗎?可能有些低血糖?沒事兒,靠著我,慢點,我們緩緩。”
被說是閻雲舟瞭,就是他現在都有些餓瞭,這人本來晨起應該就有低血壓低血糖的毛病。
“沒事兒,走吧。”
這是一個正兒八經的三進院落,並不算大,倒也精巧別致,寧咎扶著閻雲舟進去,剛穿過前堂,便聽到裡面似乎有小孩子微弱的哭聲:
“拜見王爺,王妃。”
這裡管事兒的叫趙三,是王府舊人:
“萱姐兒在裡面,這會兒孫嬤嬤和奶娘正喂藥呢。”
寧咎看看閻雲舟那一臉擔心的樣子,輕輕拍瞭一下他的手臂:
“有我在呢,沒事兒的啊。”
內室中,一個才三歲大的女娃娃被嬤嬤抱在懷裡喂藥,小臉兒燒的通紅,一邊哭一邊咳嗽,瞧著就是個小可憐,寧咎第一眼便落在瞭那孩子的眼睛上,黝黑的瞳仁,此刻像是蓄瞭水的黑葡萄,看著確實像是縮小版的他。
“我們萱兒怎麼瞭這是,這麼可憐,叔叔抱。”
“叔叔…”
閻雲舟確實經常來看這孩子,萱姐兒對他也不認生,兩條藕節一樣的手臂便這樣攀在瞭閻雲舟的脖子上,小傢夥渾身上下都滾燙,像是個小火爐,確實是燒的不輕,寧咎也上前看瞭看,這一次他不用摸額頭瞭。
而是從他帶來的箱子裡拿出瞭專業的體溫計,閻雲舟還沒見過這東西,抱著孩子掃瞭一眼寧咎手裡的東西,卻還是一句話也沒和他說,介於剛才的小插曲,寧咎此刻頗為乖覺地解釋:
“這個叫體溫計,用它夾在腋窩下,就能試出準確的溫度瞭。”
寧咎把體溫計夾在瞭孩子的腋窩下,閻雲舟抱住她,不讓她亂動,寧咎這才去問這兒的大夫,孩子都用瞭什麼藥,已經病瞭多久瞭。
他留下的阿司匹林確實還有,但是一來,現在僅剩的都在王府,二來,這麼小的孩子也有些不敢給她用。
寧咎看瞭一眼體溫計39.2度,確實是不低瞭,阿司匹林對這麼大的小孩兒來說還是副作用太大,好在這一次來的時候他將很多常用藥都拆瞭包裝,帶瞭片劑,他找瞭佈洛芬過來。
“吃這個吧,一會兒我用酒精再幫她搓搓身上。”
給孩子喂瞭藥,寧咎看著閻雲舟面上都透出瞭疲色:
“我在這兒,沒事兒的,暗玄,這兒能不能吃飯?我照顧小丫頭,你先帶你們王爺去用點兒早膳。”
閻雲舟也沒有逞強,便到瞭廳中坐在,寧咎和嬤嬤一塊兒用酒精給孩子搓身上,小丫頭像是藕節成精瞭一樣,白白嫩嫩的,讓寧咎看著心裡都跟著軟瞭下來。
身上涼快瞭小丫頭也不怎麼鬧瞭,昨晚折騰瞭一夜,這會兒便瞌睡瞭,寧咎由著嬤嬤和奶娘哄著他才到瞭外面的廳中:
“放心吧,小孩子發燒鬧病兒是常事兒,好瞭,我們王爺別生氣瞭。”
寧咎上去環住瞭閻雲舟的脖子,隨即便聽到瞭一個略顯無奈的聲音:
“沒氣,過來吃飯吧,這麼晚瞭,你也一口沒吃。”
寧咎在他的臉頰上親瞭一口才松開瞭人,閻雲舟的唇角幾不可見地勾瞭一下:
“這兒清粥小菜多,吃得慣嗎?”
“我哪有那麼叼的嘴啊,不過這裡環境瞧著倒是挺好的,這裡算是北郊嗎?”
閻雲舟點頭:
“嗯,這是北郊我的一個別院,明日戶部的人便要到這裡來清丈。”
寧咎抬頭:
“那正好啊,今晚也不用回去瞭,陛下今日在朝堂上還說讓我盯著點兒周傢呢,你在更好瞭,今晚我們便歇在這邊兒吧,省的下午還要折騰回府。”
閻雲舟自然沒有什麼意見,下午主屋便收拾瞭出來,寧咎時不時去看看小丫頭的狀況,沒忍住問道:
“你是什麼時候開始養這小丫頭的啊?”
第124章這麼願意喊我爹嗎?
寧咎的問題將閻雲舟的記憶拉回到瞭那年冬天:
“你剛走的第二年冬天,我派去盯著這幾戶人傢的暗衛來報,說有個小傢夥病瞭,萱姐兒的爹娶瞭一個新老婆,就在同一年冬天給他生下瞭一個兒子,冬日的時候得風寒的多,藥鋪的藥也貴一些,所以冬日王府撥出去的銀子也會多一些,但是萱姐兒的爹,卻用這銀子給小兒子辦滿月宴也沒有給萱姐兒抓藥吃。”
說到這裡的時候,閻雲舟的臉色都寒瞭下來,寧咎都皺瞭眉:
“這什麼爹啊?然後呢?”
“然後我便派瞭閆叔過去,帶上瞭府醫想著先給孩子瞧病,萱姐兒那爹是個懼內的,瞧著我們在意孩子,便想著用孩子要挾我再給銀子。”
寧咎屬實是被這操作都給驚著瞭,這,真行,威脅到瞭閻雲舟的頭上:
“閆管傢看著那孩子瘦瘦小小的,若是再在那個傢待下去,恐怕熬不過那一年的冬天,但是那傢農戶是尋常百姓傢,子女並非奴籍,所以當時也沒辦法將孩子給買來,所以閆管傢報瞭官,言說那傢苛待女兒,鬧出的動靜還不小,大晚上的把順天府尹都驚動瞭。”
寧咎撐著下巴在一旁聽著:
“這種案子怎麼斷?”
“虐待子女是要挨板子的,那傢的男人不是個有硬骨頭的,那後娶的老婆也怕瞭,順天府打瞭十個板子以儆效尤,閆管傢還是不放心,最後那傢人主動將孩子送養給瞭閆管傢。”
平民子女雖然是不能買賣,但父母若是養不起倒是可以將孩子送養給大戶人傢,隻不過被送養的多是女娃娃。
“那一次,萱姐兒在王府住瞭一段時日,直到她的病見好,等到天暖的時候我便讓人接她到莊子去住瞭。”
寧咎轉過頭來:
“為什麼不讓萱姐兒一直住在王府呢?”
閻雲舟頓瞭一下開口:
“那會兒陛下剛剛繼位不久,不知道多少人都在明裡暗裡的盯著王府,這孩子在王府裡名不正言不順的,王府中的規矩也多,反倒是不如放在莊子上,能讓她開心快樂地長大。”
寧咎忽然盯住瞭眼前這人,神色猶疑瞭一會兒,半晌之後幽幽開口:
“王爺,這話不老實吧?你呀,不撒謊,就是有些事兒都喜歡說一半兒留一半兒,真當我看不出來呢?偌大一個王府,你若是想瞞住旁人留住一個小丫頭,誰還有本事真的探進來不成?”
剛見面的時候他或許對閻雲舟的本事還有些懷疑,但是過瞭這麼長的時間,經過瞭這麼多的事兒,他哪還看不明白,當初他們去往北境,這人都有本事在京城留下他的人,現在是在他自己的府邸裡面,多一個幾個月大的孩子這簡直就是毛毛雨。
閻雲舟似乎被這個話戳中瞭什麼心思一樣,臉色都沉瞭起來,目光在寧咎的臉上一掠而過,什麼也沒說,手撐著桌案起身便準備裡屋歇著。
他這態度倒是弄的寧咎有些莫名瞭,他剛才也沒有惹他吧?
“哎?怎麼走瞭?”
他上前拉住那人的手臂,順勢托住,卻不想一下被那人一把給打開瞭,寧咎實在被他這番發作弄的沒有頭緒:
“怎麼瞭?怎麼忽然就不高興瞭?”
寧咎跟在閻雲舟的屁股後面,不知道這人怎麼就忽然晴轉多雲瞭,他繞到瞭他的身前,雙手攔住那人的去路,閻雲舟斂著眉眼就要繞過去,寧咎不客氣地收緊手臂將人抱瞭個滿懷,手剛剛觸及那人的身子就聽到瞭一個微涼的語調:
“寧侯這般聰慧,自己去想啊,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