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對他做什麼都沒所謂的,哪怕他閑著也好,自然,假若賈瑋能有一番成就,她也替他高興,她自個也高興……她要聽這答案,純粹是好奇,此刻聽罷,抿嘴笑笑,似信又似不信。
寶釵聽瞭這答案,莞爾一笑。
下午,她聞知此事時,就聯想到那天賈瑋在她屋內所說的那番話,事實上,賈瑋已提前告訴她瞭,隻是較為隱晦而已。同那天的想法一樣,她隻是覺得稍稍有些惋惜瞭,其他倒沒什麼。
她很難猜測賈瑋說的興趣是真是假,但對方這種回答相當聰明,倒是讓她有幾分喜歡。
迎春性情內向害羞,聽罷倒是想勸賈瑋兩句,又不好意思開口,站在那裡糾結地想著。
惜春年紀小,且潛心佛學,對外物一向淡漠,縱是對賈瑋棄學經商的事稍稍好奇,聽過答案後,也就不加理會瞭。
李紈呢,對賈瑋棄學經商很不理解,雖說賈傢子弟中途輟學轉而做其他事的不少,但賈瑋不同,最近學業進步很快,大傢都是有目共睹,完全可以在科舉上有所作為的,說輟學就輟學,在她看來,簡直太不自惜瞭。
此時她聽到答案,更覺得賈瑋此舉,太過荒唐,豈有為瞭一個興趣,而隨隨便便放棄學業的,做為長嫂,她不能不開口說他兩句,“……叔叔還是好生思量,不為自己,也為老太太、老爺、夫人著想,我聽說他們都很為你這事生氣呢……過兩天,你還是去學堂吧,書一丟下,就難揀起來瞭。”
她是媳婦,稱呼丈夫兄弟要低一輩,跟著兒子稱呼,因此稱賈瑋“叔叔”。
她這樣說著,賈瑋還未接口,依在她裙邊的賈蘭便說道,“對啊,寶叔,你學業這般好,連趙先生都對你贊不絕口,你還是繼續上學吧。”
“寶叔今年十四瞭,學業方才出色,太遲瞭些,就不走科舉之路瞭……蘭哥兒,你得好生學習,將來取中進士回來,光濯門楣。”
賈瑋笑著摸摸賈蘭腦袋,賈蘭七八歲,長得很可愛,跟小時的寶玉似的,五官漂亮,臉兒肥嘟嘟的,像紅蘋果,當然,寶玉發育後,抽瞭個兒,臉也變得清俊瞭。
“……孔子十五而有志於學……寶叔,你才十四歲而已,哪裡遲瞭……”
“我沒說從此不翻書瞭啊,隻是不科考瞭。”
“可是……可是……”
“可是孔子那時沒科考啊。”
賈瑋一本正經地跟他鬥嘴,借機始終不接李紈的話。
寶釵黛玉迎春探春惜春都輕笑起來。
探春說道,“依我看,二哥哥棄學經商,也算不得壞事,人貴在自立,自立又貴在自知,唯自知方能自立,既然二哥哥對經商興趣濃厚,倒是能有一番做為的。”
“謝謝三妹妹。”
賈瑋稱謝道,到此為止,探春是傢族中首位支持他的,而且還是這麼一番很有說服力的話,恐怕李紈也不好反駁。
他素知探春大氣,與尋常小女子不同,果然一開口,便自有胸襟。
說起來,湘雲也有別尋常小女子,但倆人還是有所差異,湘雲喜魏晉風度,灑脫不羈,特立獨行;探春倒非特立獨行之人,她是大氣闊朗,胸懷霽月。
容貌上,她也是修眉俊眼,顧盼神飛,文彩精華,見之忘俗。在迎探惜三姐妹中,最為顯眼。
賈瑋與她彼此間相處不錯,偶爾會幫她買點外頭的小玩意,她也不時做個精致手工,如香袋、絡子之類的回贈給賈瑋。
這時見她站出來替他說話,擋瞭一下李紈,賈瑋自是感謝。李紈雖是好意,但與他的打算相左,說來說去還是長輩他們那一套,他現在需要的是像探春這樣支持他的,而非李紈這樣站在長輩一邊的。
當然,這隻能是本傢族的人,寶釵、黛玉這樣,畢竟算是親戚,不好在此事上多言。
李紈看到賈瑋隻向探春道謝,而不接自己的話,心下也很明白,這位小叔子眼下還是不肯改變主意,於是便笑瞭笑,收口不語。
進瞭園子,賈瑋邀眾人到他院裡坐坐。
惜春要抄一段佛經,李紈要帶著賈蘭回去讀書,她們結伴而行,回各自院落去瞭。
寶、黛、迎、探四人同賈瑋來到怡紅院。
從院門口到進屋的這段路上,各人口中仍交談不斷,這時賈瑋主動提到自己賺瞭三萬多兩銀錢,他是覺得此事明日或許就會被透露出來,倒不如自己先跟她們說,省得讓她們誤會他對她們有所保留,不夠親近,況且屋內這些丫鬟除瞭襲人,誰都還不知曉,一齊聽聽也好。
說著這話兒,隨後進瞭屋內,但此刻寶黛等人的神情卻是有些變化,她們這些大戶人傢的千金,婚後嫁人必然是要做主母的,也因此在婚前都會進行系統的當傢方面的訓練,其中就包括記賬管賬這些,這種訓練一般從十一二歲就開始瞭,寶黛等人也不例外,對銀錢方面皆敏感。平日裡,黛玉甚至還隨口跟賈瑋估算過榮府的進出賬,認定榮府現在是入不敷出。
眼下賈瑋提到賺瞭三萬多兩銀錢,在她們腦中登時就換算成各種價值,進行各類參照、對比、估算,無一例外覺得即使是在賈傢這樣的世傢大族,這筆銀錢也稱得上可觀瞭。
兩府的收入兩大塊,一是田莊地租、二是房屋租賃,這兩塊都分散在各地,南北兩京皆有,關外也有。寧府一年收入約在六七萬兩,榮府大約是兩倍,十三四萬兩,合計是二十萬兩上下,如果攤到每個月,一個月是將近兩萬兩的收入。
這樣估算起來,三萬多兩銀錢,大致相當於兩府二個月的收入。
以一人之力,在一個來月內創下這份財富,無論如何,不能不使她們震驚非常。
她們四位你望我,我望著你,一時都不知如何措詞來表達此刻的感受,模模糊糊覺得,以這樣的經商才能,不讀書真的也算不得什麼瞭。
還是探春先笑著開瞭口,“二哥哥,適才我說你能有一番做為,豈料你已有瞭一番做為瞭,這裡倒是要恭喜二哥哥瞭。”
“恭喜我收下,投桃報李,日後但凡見到什麼精致不俗的小玩意兒,定然一概買瞭送給妹妹。”
“可說好瞭?”
“說好瞭。”
倆人說笑著,迎春這時也過來恭喜瞭一句,她原是要勸說賈瑋的,如今知道瞭賈瑋賺錢的數額,尤其是聽瞭探春的前後兩番話後,改變瞭主意,認為他經商也好得很,長輩們也不必非要他怎樣怎樣的。
她心地純良,內向害羞,一向沒有主見,先前聽說瞭長輩們的態度,她就跟著打算勸說賈瑋,聽瞭探春的話,又覺得賈瑋經商也是不錯的選擇,躊躇片刻後,終於說出道賀的話來。
對此,賈瑋自然驚喜,現在迎春也支持他,無形中他又多瞭一份力量,盡管他明白以迎春柔弱的性格,也不可能在長輩面前為他說些什麼,但不附合長輩的意見就好,總是對他有利。探春或許能在長輩面前為他說話,當然更是他所期許的。
一件事僵持不下,互不相讓,事實上等同於撥河,各種因素的結合,哪一方力量漸強,便有獲勝機會,具體到他這件事上也一樣,探春、迎春倆人在此事上的立場雖微不足道,但這樣的人多起來,便會從各方面潛移默化地影響到長輩的態度,讓事情朝有利於他的方向發展。
見迎、探二人態度一致,寶黛二人也隨後都向賈瑋道賀。
她們也隻能在這裡說說,適才李紈勸誡賈瑋,她們就不好反對。畢竟她們隻是寄居在此的親戚,像這種賈傢內部事務,尤其是重大事務,她們通常隻會私下裡談談,不可能公開攪到裡頭,否則便非明智。
當然,此刻她們的想法是很多的,賈瑋在學業之外,另一方面表現出來的出色,讓她們皆很驚喜。
寶釵這時已確定瞭賈瑋開竅之後,是個很不平凡的男子,此生嫁給他,舉案齊眉,相夫教子,以他的能力和自己的能力,在外頭的事上及內宅的事上,都將毫無問題,閑暇之餘,坐在一起,下下棋,猜猜謎、陪著喝幾盅灑,彼此間說說話兒,想像過去,應該是相當美滿的日子。
“……金玉良緣呵。”
在心裡頭暗自念著,寶釵如玉般的臉龐暈紅,眼波如秋水似地將溢出來。
黛玉自然又是另一番想法,從小的青梅竹馬,耳鬢廝磨,不知不覺間彼此鐘情,對於他的出色本身,或學業或經商或是其他方面,她皆替他高興,她自己也高興,但對於出色所帶來的一些外物,如名聲、財富等等,她並非看重,有這些沒這些,她也一樣待他如初。
但透過這些,另一些對她更有份量的東西,她卻不能不重視,她父母雙亡,寄居此處,婚事上無人替她做主,老太太雖隱約有將她許與賈瑋的意思,但情形微妙,總歸當不得真,她隻能寄期望於賈瑋自身。賈瑋若出色,有一番成就,即便是有父母之命,他也可有幾分自主,直接說出選擇她或許不可能,但總能對父母之命的其他女子挑剔再三,如此一直耗下去,父母沒奈何,他倆的婚事倒非沒有半點期盼。
命運常不由人,從小她父母相繼去世,她也是無法可想,非她所能改變,但在嫁人這件事上,她覺得自己可以做些什麼,她與賈瑋兩小無猜,直至眼下,彼此熟悉融洽,尤其是這些日子,賈瑋更是給她帶來瞭數不清的愉悅和歡欣,讓她更為依戀,她很難想像,她將離開他,嫁給另一個完全不熟悉的男子,此生永不相見,她想她此生隻會嫁給賈瑋,若非如此,就寧可學妙玉當個姑子好瞭。
這邊寶釵、黛玉倆人暗中轉著心思,另一邊,賈瑋屋裡的眾丫鬟們開始紛紛嬌嗔不已,無非是怪賈瑋瞞著她們賺三萬多銀兩的事情,將她們當外人瞭。
“……並非瞞著你們啊,你們不也一同聽到瞭麼……恰好說到這裡,就說出來瞭而已……”
賈瑋隻得解釋瞭一通,但眾丫鬟仍是不依不饒的,哪怕賈瑋再三解釋“先前一時忘瞭”也沒用。但不管怎樣,畢竟屬於玩鬧性質,過瞭一會,晴雯從書房那邊過來,帶瞭幾張新臨帖的小楷來給賈瑋看,眾丫鬟就安靜下來。
見到晴雯居然學著臨帖,探春率先走過來,拿在手中看,一面點頭,一面問道,“臨瞭多久瞭?”
“有一個來月瞭。”
“一個來月,就臨得這般好瞭,雖隻得其形,未得其神,也是很不簡單的瞭。”
“三姑娘是故意誇我的吧?”
“我故意誇你幹嘛,你這臨的是《靈飛經》,是二哥哥教你臨的吧,這可不行,要習字就得好生打基礎,明日記得改臨大楷。”
“二爺說,寫得好看就行……”
“你別聽他的,既習字,便照我說的來。他那是糟蹋書法。”
賈瑋在旁笑著聽倆人對話,聽到此處,便插瞭一句,“三妹妹,你書法好,往後就由你來教晴雯罷,你也曉得,我那書法確實拿不出手,教她倒是誤瞭她。”
探春書法造詣很深,屋內書案上光是各式毛筆就不下百十支,她的書法,不要說在園中眾姐妹裡首屈一指,就是拿到外頭與尋常的書法名傢相較,也是毫不遜色。此刻賈瑋見她指點晴雯,自然趁勢為晴雯尋個明師。
“別提這個,”探春笑著搖手,“我這人沒教別人的耐性,自個寫著玩還使得,你若要讓晴雯拜個好師傅,就拜林姑娘最好,她一向好為人師的。”
“好啊,三姑娘,你這是贊我還是貶我呢?”
黛玉笑道,其他人也都笑起來。
“自然是贊你。晴雯姐姐,還不拜師,林姑娘的書法也是極好的。”
“這個倒是,姐姐,你就拜林妹妹為師好瞭。”
賈瑋出言附合,黛玉確實誨人不倦,書中記載過,她教香菱做詩,相當有耐心並且很認真,當然此事還未發生,他來瞭後,會不會發生,也難說得很,不過,眼下探春一提她好為人師這樣的戲謔言語,他就猛然記起。
隨後晴雯被一幫丫鬟笑推到黛玉面前,便也真拜瞭師,成為黛玉書法上的弟子瞭。
“既然收瞭你這弟子,得空就每日下午末時到我院內習字,我雖不如三姑娘,但也比你二爺教得好。”黛玉說著,就沖賈瑋眨眨眼取笑他。
賈瑋就還瞭她一個“回頭算賬”的表情。
於是此事定瞭下來。
眾人又聊起瞭別的話題,大多是姑娘傢的,新出的宮花如何如何,前兩日哪個世交傢的姑娘過來,穿的裙子怎樣怎樣,這樣說著,大半個時辰過後,大傢也就都起身告辭。
賈瑋送眾姐妹到院外,看著她們身後丫鬟所提燈籠的亮光,照著她們向不同方向而去,漸漸光暈縮小,最後如微芒一般散入各個院落中去。
隨後,他獨自一人來到沁芳橋上的亭子內,姿式放松地坐著,聽橋下流水孱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