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夫宋大夫，有個病人發起瞭高熱，一直退不下去。”

深夜裡，年輕大夫沖進屋裡，宋九兮忙起身，丟下她翻到一半的孤本醫書。

宋九兮沖進之前的屋裡，一個年輕的婦人正發著高熱，已經意識不清瞭。

宋九兮摸瞭她的脈息，又摸瞭摸她的喉間，隨後她從懷裡掏出銀針。一針紮在眉心，另外三針紮在她腦後的位置。

屋裡其他人都驚惶地看著宋九兮，在宋九兮停下手後，問：“宋大夫，她這是怎麼瞭？”

今天白天就走瞭三個人，如今這個人又生死不知。

他們同處在一個屋子裡，看著剛才還能跟他們說笑的人，轉眼人就沒瞭。他們也害怕下一個就是自己，哪怕他們喝下藥時已經做好瞭準備。

宋九兮不答，反而問：“這人在感染瘟疫前，有沒有其他病癥？”

其中一個女子舉起手說：“我知道，我就住她傢隔壁。她好幾年前上房修瓦，但一不小心摔瞭下來。自從那之後她一直叫喚頭疼，也去看過大夫，但也沒什麼作用。”

宋九兮垂下眼，似乎在想什麼。

年輕大夫等瞭會兒問：“這，這跟這次的瘟疫有關系嗎？”

宋九兮忽地抬起眼，吩咐：“去問問白天沒瞭的三個人，可有人知道，在他們沒染上瘟疫之前，身體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年輕大夫點瞭點頭，去詢問瞭一圈回來後說：“宋大夫你猜對瞭，他們三個人身上都有毛病。那個男子是常年心口痛，另外兩個女子……”

年輕大夫頓瞭頓才說：“好像是窯子裡的，因為染病被趕出來的。”

最後這句話他說得很小聲，隻有宋九兮聽到瞭。

宋九兮點瞭點頭，隨即又道：“這事不要再跟其他人說瞭，另外他們的屍體處理瞭嗎？”

“我不會說的，他們的屍體都處理瞭。”

宋九兮點瞭點頭，她守在發熱的婦人身邊，直到雞鳴時分，她身上的熱度才退瞭下去。

宋九兮探向她的鼻息，又摸到她的脈，舒出一口氣。“人暫時沒事瞭，後來再有什麼情況要及時跟我說。”

說完，她又補瞭一句：“今天的藥繼續。”

她從屋裡走出來後，天邊已經發白瞭。暗夜在慢慢褪去，金色的微光緩緩升起。

宋九兮腳步一轉去瞭燕述白的屋裡，照顧燕述白的小少年就趴在榻邊睡瞭過去。

宋九兮沒有叫醒他，她隻是來看看燕述白怎麼樣瞭。

燕述白依舊昏睡著，額頭不燙，但脈息很弱。他長長的眼睫垂著，筆挺的鼻梁下薄唇蒼白，喉骨突出。

解毒後燕述白溫養瞭一段時間，臉頰上好不容易長出來的肉，又消瞭下去。下頜線越發凌厲，那張總是讓人一瞧就顫心的臉，如今靜靜地沉睡著。

像是一幅被困在水簾後的靜畫，水汽氤氳瞭他的眉眼，也帶走瞭他身上的人氣。

宋九兮沒站一會兒，就離開瞭。

離開之前，她在燕述白枕邊放瞭一顆糖。

“我之前給寧寧吃瞭一顆，你要是生氣，就自己找寧寧要回來吧。”

宋九兮說完自己低笑瞭一聲，燕述白真的幹出來找一個小姑娘要糖，這種不要臉的事。

但那時候，她應該會幫他，然後暗地裡再給寧寧多買點糖補償吧。

*

這日傍晚，宋九兮再次去查看喝下藥的病人時，她發現他們身上的病癥幾乎沒瞭。

他們幾個害怕又難掩期待地問：“宋大夫，我們是不是好瞭？”

宋九兮把完脈，良久後，忍不住低低笑瞭出來。“好瞭，這藥成功瞭。”

“真的？太好瞭，我們都有救瞭！”

“我們有救瞭！我們能活下去瞭！”

“多謝宋大夫，多謝宋大夫！宋大夫就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啊！”

……

屋子裡巨大的歡喜聲，驚動瞭其他屋子裡的人。金大夫和其他人都趕瞭過來，宋九兮迎上金大夫的眼神，說：“藥成功瞭。”

接著，爆發出更大的歡呼聲。

到處都可以聽到“宋大夫”的聲音，宋九兮彎著眉眼，眼眶裡盈著點點晶瑩。

金大夫也笑瞭出來，這還是宋九兮第一次看到他笑。

這一夜病坊裡的人，沒一個能睡著的，到處都洋溢著喜氣。

有些人沖到街上大哭起來；又有些人瘋狂地大笑，笑完之後，茫然地看向周圍，發現曾經的身邊人已經不在瞭。

病坊裡隔出來一塊地方，是專門來處理疫屍的。

哪怕如今有救瞭，這些還在燃燒的屍體卻救不回來瞭。

隱在暗處的紙顏看著這一幕，喃喃道：“還真有人能解瘟疫，那人果真不騙我。”

她看瞭會兒，忽然摘下蒙面巾走進人群中。這個時候大傢沒有心神能註意到她，她湊到那些病人面前，停留瞭許久。

像是要故意染上瘟疫一樣。

*

有瞭正確的配方，接下來的事就簡單許多瞭。

方瓏和段昶還在源源不斷送藥進來，病坊裡的大夫都在抓緊熬藥，然後分發下去。

宋九兮端著一碗藥走到燕述白的屋裡，打發走瞭照顧燕述白的人，她抬起燕述白的頭放在自己懷裡，慢慢給他喂藥。

等一碗藥喂完，宋九兮忽然什麼力氣都沒有瞭。

她上下眼皮都在打架，但她還不忘把瞭把燕述白的脈。

她趴在榻邊，小聲說：“燕述白我的藥成功瞭，能救很多人瞭，也包括你。”

她打瞭一個長長的哈欠，臉頰埋在燕述白的手背上，小聲嘀咕，聲音發悶。

“你什麼醒啊……我好困啊，我先睡瞭。你要是醒瞭……”

剩下的話都被吞在瞭喉嚨裡，含含糊糊的根本聽不清。

屋外吵鬧得很，但屋裡卻安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碎金色的晚霞從窗邊溜進來，又悄悄溜走瞭。

暗夜溫柔地包裹住屋內的兩人，無人打攪，隻有月光偷偷瞧瞭兩眼。

燕述白醒來後，黑壓壓的暗色從他眼底漸漸褪去，等他能看清屋內的東西時，他才察覺到床榻邊有個人。

他不用看就知道這人是宋九兮，因為他的手臂已經被她枕麻瞭。

他動瞭動手指，完全沒有感覺。

他笑瞭一聲，喃喃笑著說：“怎麼睡這兒瞭？”

但宋九兮根本聽不到他的聲音，他撐著坐瞭起來。他的身體依舊很虛弱，四肢抬不起力氣來。

但他抽出手，下瞭床，用力將宋九兮抱瞭起來。

剛抱起他就脫瞭力，差點將人摔瞭下去。好在他緊急用手背墊在宋九兮的腦後，才沒將人摔著。但這麼大動作宋九兮也沒有醒來。

燕述白渾身冒著冷汗，他拉過被子蓋上宋九兮的身體，自己又在床邊躺下瞭。

但他腦袋上似乎咯到什麼東西瞭，他伸手摸瞭摸，摸出一塊糖來。

他愣瞭好一會兒，彎著眼睛笑瞭出來。

他剝開糖吃瞭起來，明明嘴裡什麼味道都嘗不出來，但他卻似乎吃出瞭別樣的甜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