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奚薇離世的當天晚上,洛傢父子就出瞭訃告。
葬禮定於三天後。
洛傢這些年都在國外,商業版圖也大多遷至國外,但是,錦城之中,還是有不少豪門權貴仍賣“洛傢”或者“單傢”一個面子。
出席單奚薇葬禮的人很多,都是錦城有頭有臉的人物。
沈千顏身著一襲小黑裙,戴著白花,站在洛傢父子中間,單奚薇出葬時,她還和洛傢父子一起扶靈相送。
眾人紛紛好奇,那位紅著眼看起來很悲痛的女子是誰?眾所周知,洛桀塵和單奚薇隻有一個兒子,沒有女兒,那麼,難道這個女子是洛傢的兒媳?
這話原本隻是幾個人之間的猜測,但不知怎麼的,就漸漸傳開瞭。
靳仲廷在結束上午的會議之後,來到殯儀館吊唁。
他一進門就聽到有人在議論,說單奚薇年輕時貌美又能幹,這兒媳婦看起來是和她同一類型的女人。
兒媳婦?
洛司嶼什麼時候結婚的?
靳仲廷帶著這個疑惑進門,抬眸看到的卻是沈千顏,站在洛司嶼的身邊,微垂著眸,眼睛比之前在醫院碰到時更紅更腫。
她沒化妝,雖然五官仍然精致,但眉宇間很是憔悴,明顯是好幾天沒睡好覺瞭。
靳仲廷放下手裡的白菊,執起三炷香對著單奚薇的遺像鞠躬,上完香,走到洛傢父子面前,說瞭一句“節哀。”
洛傢父子朝靳仲廷點點頭。
靳仲廷的目光轉向沈千顏,她安靜地站著,並不與他有任何眼神接觸,那模樣,還不如見瞭陌生人。
門口不斷有吊唁的人進來。
靳仲廷沒有停留,徑直出去瞭。
外頭花圈排成瞭長隊,靳仲廷一眼就看到沈千顏的,排在第一個,上面的落款沒有標明她的身份,隻有她的名字。
他想到這幾天無法接通的電話和石沉大海的信息,還有剛才那些人說的那句“兒媳婦”,心頭湧上一股難耐的躁鬱。
*
葬禮結束的時候,忽然下起瞭雨。
沈千顏走出殯儀館,望著淅淅瀝瀝的雨幕,好不容易平復的心情,再次起瞭波瀾,她至今不敢相信,薇姨已經離開瞭她。
靳仲廷的車停在雨中,黑色的車身被雨水沖刷得格外幹凈,看到她出來,他給她打瞭個電話。
沈千顏沒接。
她打著傘,走向自己的車子。
靳仲廷直接推門下車,沖到她的傘下,傘沿很低,他隻能弓著身。
“沈千顏,你為什麼不接我的電話?”
“我之前已經說清楚瞭。”
“說什麼?分手?”
“對。”
“你知道這兩個字意味著什麼嗎?”他緊握著她的肩膀,泰山崩於前都能鎮定自若的人,此時卻難掩憤怒。
沈千顏不說話。
“分手不是你一個人說瞭算的,我還沒同意。”
“那你盡快同意一下吧。”
“同意瞭,然後呢?沈千顏,你就這麼迫不及待地去參與別人的傢事?”
沈千顏蹙眉:“你什麼意思?”
“你今天以什麼身份站在這裡?”
“什麼什麼身份?”
“你不覺得你這樣像是單奚薇的兒媳?”
“你又開始瞭,我和洛司嶼清清白白。而薇姨,對我來說是母親一樣的存在,我今天在這裡隻是想像個女兒一樣送她最後一程。”沈千顏眉間的疲態更深瞭幾分,“我累瞭,請你讓讓。”
靳仲廷還想說什麼,但看她滿臉的憔悴,又於心不忍。
*
沈千顏快步上瞭車,靳仲廷站在雨中,遙遙看著她,但沒有追上來。
她沒管他,發動車子離去。
這次的矛盾讓她意識到,他們之間的信任是如此薄弱,而沒有信任的感情,寸步難行。
沈千顏一身疲憊地回到傢,程玉梅正坐在客廳裡看電視,沈君成最近恢復得越來越好,已經可以自己去復健瞭,程玉梅沒事就在傢裡追追劇,等沈君成回傢。
“你去哪兒瞭?”程玉梅打量著沈千顏。
她穿著一身黑,整個人都透著一股沉重感。
“薇姨去世瞭。”沈千顏說。
程玉梅和單奚薇有過幾面之緣,但兩人沒有私交。
單奚薇不喜歡程玉梅,覺得她把自己的女兒丟在鄉下枉為人母,程玉梅對單奚薇那樣的女強人也同樣沒什麼好感。
“她去世瞭和你有什麼關系?”程玉梅突然拿起茶幾上的茶杯,憤而砸在地上。
茶杯四裂,碎片像火星一樣濺在沈千顏的腳背上。
“媽!你幹什麼?”沈千顏完全理解不瞭程玉梅這突如其來的火氣。
“媽?你還知道我是你媽?”程玉梅起身,大步過來,指著沈千顏,“在你心裡,怕是單奚薇那個女人比我更像是你媽吧!”
“媽,薇姨已經去世瞭,你做這樣的比較有意義嗎?”
“怎麼沒有意義?如果你覺得她更像是你媽,那你就去洛傢好瞭!不用留在我們沈傢!”
“媽,你在說什麼?我是一件物品嗎?沈傢不要,就送去洛傢?”
程玉梅沉默,可能也是意識到自己說錯瞭話。
“媽,你是不是每天在傢沒事就胡思亂想?”沈千顏已經累得快站不住瞭,但還是耐心地勸著程玉梅,“現在君成也好得差不多瞭,你一個人在傢也無聊,要不我給你報幾個興趣班,你和人一起去插插花跳跳舞,培養一點興趣愛好,嗯?”
“我的事不用你來安排。”程玉梅坐回沙發裡,對沈千顏揮揮手,“趕緊去把你這一身黑換下來,我看得晦氣。”
沈千顏覺得程玉梅簡直有點不可理喻瞭。
她也沒力氣和她多說什麼,轉身回瞭房間。
程玉梅見沈千顏回房,沉瞭一口氣,關掉瞭電視機。
她今天之所以這麼生氣,是因為沈明耀的一個電話。
下午的時候,她正看電視看得好好的,沈明耀忽然給她電話。
“弟妹,在幹什麼呢?”
“在傢呢,大哥找我有事?”程玉梅對沈明耀還是有所防備的。
“沒什麼事,就是看到一幕有意思的畫面。”
“什麼?”
“看到你女兒在給別人扶靈。”沈明耀冷笑,“弟妹你這心也太大瞭,這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這媽去瞭呢。不過也是,終歸不是親生的,你也不能指望她能多為你著想。”
程玉梅氣得渾身發抖。
“弟妹,我知道你現在所有的精力都在君成身上,但你也別太松懈瞭,沈千顏畢竟不是沈傢人,玉膳樓這麼大的攤子在她手上,萬一她起點歪心思,到時候,你和君成不得去喝西北風?”
程玉梅瞬間警覺:“大哥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君成要是好的差不多瞭,那就趕緊把玉膳樓接過來,沈傢的產業,總要確定是姓沈才好。”
“……”
沈傢的產業,終歸是要姓沈才好。
這句話像是徹底烙在瞭程玉梅的腦海裡,雖然她知道沈明耀也不是什麼好人,但是,沈明耀說得沒錯,沈千顏終歸不是她的親生女兒,要是哪天她知道瞭自己的身世,玉膳樓握住她的手上,肯定會出大事的。
*
沈千顏一夜都睡得很沉。
單奚薇沒有再入夢,她以為薇姨還會來看她,後來想想,那句“我會守護你們”大概就是她留給他們最後的話。
一覺起來,沈千顏在床上呆坐瞭片刻,才將那悵然的情緒收拾幹凈。
她起來化瞭個妝,走出房間發現程玉梅不在傢,往常這個時候,她早就已經坐在客廳裡追劇瞭。
不在也好,省得再起沖突。
沈千顏下樓,匆匆往店裡趕。
這幾天因為薇姨去世,她沒去店裡,積累瞭很多的工作要處理。
她一到店裡,羅江河就迎瞭上來。
“千顏,你可來瞭。”羅江河說。
“抱歉羅叔,這幾天我有事,辛苦你瞭……”
“不是這幾天的事,你不在我能頂得住,可你媽在,我真的頂不住。”羅江河一副頭痛欲裂的模樣。
“我媽在?”
“嗯,你快去看看,在店裡指手畫腳一早上瞭,大傢都要崩潰瞭。”
沈千顏目光尋瞭一圈,沒看到程玉梅。
“她在哪兒呢?”
“後廚。”
沈千顏立刻繞到後廚,她還沒掀開簾子,就聽到程玉梅的聲音從裡面傳來。
“我說,你們怎麼放碗的?大盤子和小盤子摞在一起,拿的時候多不方便啊,為什麼不分一下類?”
“沈夫人,我們的盤子不是按大小放的,是按菜系放的。”
“那這個菜呢?為什麼掐頭去尾地浪費這麼多?”
“去掉的部分都是不新鮮的。”
“不新鮮就不能吃瞭嗎?你們這些人別不把小錢當錢,別覺得自己是打工的,就不需要顧忌老板的成本,時刻為老板著想,站在老板的角度考慮問題,才是好員工呢。”
裡頭的工作人員被程玉梅懟得說不出話來。
沈千顏掀開簾子走進去。
“媽,我們是百年老字號的大餐廳,不是自己傢裡,不新鮮的炒一炒還能將就,客人花瞭錢的,不新鮮他們會投訴,會砸招牌。”
“我隻是提個意見而已。”
“行,你有什麼意見你都和我說,我們現在去外面說,你給他們一點空間讓他們好好工作可以嗎?”沈千顏一臉嚴肅。
程玉梅看瞭沈千顏一眼,看瞭眼周圍不待見她的員工,冷哼瞭一聲,不情不願地跟著沈千顏走到店外面。
“媽,你來店裡幹什麼?”
沈千顏見四下無人,開始和程玉梅溝通。
“我不能來嗎?這個店我不能還是怎麼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你從來沒有管過店裡的事情,今天怎麼突然心血來潮來店裡瞭?”
“不是你說我一個人每天在傢什麼事都不幹胡思亂想嗎?那我出來找點事情做做,怎麼瞭?”
“喝茶插花跳舞不好嗎?為什麼你要來店裡找事情做?”而且,她這明顯也不是找事情做,她這就是來找茬的。
“你問我為什麼?我倒是要問問你為什麼不讓我來店裡呢?怎麼,你想架空我們母子啊?別忘瞭,這是你爸的店,這是沈傢的店,不是你的店!你少給我擺老板的譜。”
“媽?什麼叫架空?你說的到底是什麼話?為什麼你最近總說奇奇怪怪的話?我不是爸爸的女兒嗎?我不是沈傢人嗎?”
程玉梅一慌,她真怕沈千顏覺察出什麼。
“你以後終歸是要嫁人的,你生的孩子終歸不會姓沈。”她給自己找補,試圖打消沈千顏的疑慮。
“所以呢?”
“所以,等君成好瞭之後,你慢慢把業務都交給他,玉膳樓的大梁,最終還得要你弟弟挑起來,這段時間我都會來店裡,替他先熟悉熟悉環境,把把著關。”
沈千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冷笑一聲:“那我算什麼?算傀儡?當初爸爸車禍去世,我為瞭玉膳樓,不惜嫁給當時還是植物人的靳仲廷,那個時候,你怎麼不說玉膳樓的大梁要君成挑起來?如今玉膳樓好不容易渡過難關,在我的苦心經營下終於上瞭正軌,你卻突然跑來告訴我,這是君成的產業?”
“我知道你有功勞也有苦勞,等你弟弟接手瞭生意,該給的錢都會給你。”
“我差的是錢嗎?”沈千顏瞪著程玉梅,“我到底是不是你女兒?為什麼你總可以對我說出這麼殘忍的話?做出這麼殘忍的事?”
幼時把她丟到鄉下不聞不問也就罷瞭,如今又想踩著她為沈君成鋪路,難道她的感受就不重要,就可以輕易踐踏嗎?
為什麼她可以重男輕女到這種地步,這天底下真的有這麼冷血無情的母親嗎?
程玉梅待她,根本不及單奚薇的千分之一。為什麼有血緣關系的母親卻比不上一個毫無血緣關系的外人?
沈千顏一想到此,失去單奚薇的痛感再一次襲來。
“你和靳仲廷在一起,以後吃穿不愁,你為什麼一定要和你弟弟爭,他就算康復得再好,他都回不到以前瞭,你為什麼不願意讓著他一點?”程玉梅想到兒子沈君成出車禍受的傷,就心痛難忍,“他已經吃瞭這麼多苦瞭,你這個當姐姐的幫襯他一下怎麼瞭?”
“你是想讓我幫襯他嗎?你是想讓我將自己的所有心血都拱手相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