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百姓議論紛紛,斥責聲不斷。
驪驊在車外站瞭片刻,見公主府的侍衛陳瓦真的撤回來,垂手站在甘瓊英的車架旁邊目光不善地看著他,他才終於相信從來行事驕縱恣睢,橫沖直撞,連皇帝也忤逆多次的端容公主,竟這麼輕易便讓步瞭。
隻因為他一句話嗎?
驪驊怔瞭片刻,便在眾人的註視下,帶著人走到老者身邊站定後蹲下。
“老人傢,快起來吧,”驪驊詢輕聲細語地詢問,“可還能站起身嗎?”
老者聞言抬頭,驪驊來扶他的舉動,讓他著實吃瞭一驚,哪敢借力站起來,下意識便躲開瞭。
“不礙事,沒什麼大礙。”老者躲開驪驊的手,嘗試自己站起來。
但老者也確實被撞得不輕,畢竟年紀大瞭,雖然他一直身體強健,但面對突然的沖撞襲來,他也受瞭傷,又跪地半晌,腿已然是使不上力瞭。
他一手撐地要起身時,踉蹌瞭一下又跌瞭回去,這時候手臂上突然搭上瞭一隻手。
“老人傢慢慢來,”驪驊註意著力道,慢慢拉著老者起身,“骨頭可有傷到?”
老者站定,眼中還是驚惶未定,下意識後退。
驪驊並未再上前,而是回手示意。身後的三九立刻領會,遞給瞭驪驊一個錢袋。
又招呼身邊的侍婢,立刻去幫老人拾起散落的木柴。
原本一地狼藉的路口立刻整潔如初,圍觀看熱鬧的眾人並未散去,而有人似乎認出瞭駙馬的另一個身份,議論聲再次響起。
“我總覺得他面熟,又想不起在哪見過。”
“這麼一說我好像也有印象。”
“之前外鄉鬧饑荒,好像確實是他前去設置瞭粥鋪免費發放,救濟災民。”
“他不是元辰商會的東傢嗎?我先前跟著我爹去參加商會宴飲,還見過他!”
“聽聞端容公主的駙馬是個商人,沒想到還真是……”
驪驊拿出一些碎銀,遞給老者,“這些請務必收下,孩子的病要緊。”
老者撞瞭貴人車駕,差點當成行兇之人扭送官衙,又怎敢收錢?他搖著雙手推拒,連連後退,
驪驊上前一步,微微俯身道:“孩子還小,任何病癥都要及時醫治,可千萬別耽擱,落下什麼病根。”
可千萬別像他一樣,落下瞭不可修復的殘疾。
老人原本是萬萬不敢收的,但是想到傢中那小孫兒,便一瞬間熱淚盈眶,竟是哭嚎出聲。
“謝謝...謝謝...大善人!”他顫抖著雙手,撲通再次跪地,熱淚已經泉湧而下,泣不成聲不斷磕頭感謝,“老朽無以為報啊...”
驪驊見對方收瞭錢,便也不再多說什麼,轉身回到車邊。
他在後面的馬車旁邊猶豫瞭片刻,便緩步朝著甘瓊英的馬車走去。
他知道甘瓊英一直在看他,但他沒料到甘瓊英竟在車邊正等著他。
“上來。”甘瓊英朝著他自然伸手。
驪驊又是一僵,抬頭對上甘瓊英含笑的眉眼,夕陽暖光鋪滿瞭整條街道,將甘瓊英本就嬌媚的容顏,鍍上瞭一層溫暖的金邊。
“上來呀。”甘瓊英催促著,還搖瞭搖手,“一起回傢瞭。”
回傢。
她又說瞭回傢。
驪驊此刻才察覺到周圍人的視線,近在身側的隨從們也在看著他,他幾經掙紮,其實在聽到那句“回傢”的下一刻,他就想要搭手的,可手垂在身側卻似有千斤墜著。
甘瓊英耐心抬手等待,她看著驪驊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微紅耳朵,眼中笑意更濃。
隻是時間仿佛靜止,周遭的侍婢們都忍不住屏住呼吸,驪驊卻站在原地不動,垂下瞭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麼。
甘瓊英見他實在不好意思,耳朵紅得要命,便不強人所難,嘆息一聲垂下瞭手。
驪驊卻在這時候突然動瞭,幾乎有些慌亂地抓住瞭甘瓊英正要垂下的手。
甘瓊英眉梢一挑,驪驊借力上瞭車,侍婢們都跟著長出瞭一口氣。
兩人上車之後,驪驊便想松開手,但是甘瓊英卻沒有放開,拉著他坐下。
因為拉手的原因,他們沒法坐在彼此的對面,隻能並排坐著。
車裡氣氛逐漸變得奇怪,好似溫度也比方才升高不少。
驪驊實在不習慣與人親近,又嘗試抽出,甘瓊英卻依然緊攥著不放,他不解抬頭望向她。
兩個人視線相撞,誰也沒有說話,很快又各自扭頭,車子再度行駛起來。
馬車緩緩前進,驪驊在途中掙瞭兩次都沒能抽出手,不知是放棄瞭還是妥協瞭,竟然由著甘瓊英攥著手。
甘瓊英試著松瞭一些力道,出乎意料的是,驪驊也沒有趁機抽回手,隻是目視前方,不分給她半個眼神。
兩人就這麼握著,直至彼此的手心潮濕黏膩,汗液交融也沒有放開。
甘瓊英實際上就是在不斷地測試驪驊的底線,她知道他和鐘離正真的關系,但她始終不願意相信,驪驊是心甘情願幫著鐘離正真的。
驪驊善良、隱忍、吃軟不吃硬。通過這幾天的接觸,甘瓊英發現,隻要對他釋放出善意,他便會不知所措。
哪怕這善意,是建立在他始終誤會,甘瓊英是對他“見色起意”的前提上。
正如同此刻,她今天隻做瞭一點讓步,驪驊便主動牽瞭她的手不說,還讓她一直抓著,縱容她占便宜。
他好似都忘瞭,成婚這三月以來,甘瓊英沒有穿越的那些時日,他是怎樣被端容公主羞辱打罵的。
他對一個尋常的老者都那樣溫柔尊重,這樣好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會是自願幫助鐘離正真攪亂局勢,試圖挑起兩國戰亂的人呢?
她一直側頭觀察驪驊,她的眼神大膽直白,視線從驪驊耳朵轉移到瞭下頜的部分。
不知是什麼材質的面具,才能如此貼合,她距離這麼近,居然完全看不出。
那一晚,她撞破瞭驪驊的真實模樣,仔細回想,當真驚艷。
同樣的一張臉,放在鐘離正真身上,雖俊美至極,卻戾氣橫生,鋒銳逼人,但放在驪驊的身上,卻是玉山靜水,清雅出塵。
大概是甘瓊英的目光太灼熱瞭,驪驊隻覺得身上都被燒出瞭窟窿,忍不住再次看向她。
甘瓊英對他笑笑,問道:“你給瞭那個老翁多少銀兩?”
“一些碎銀。”驪驊聲線發緊。
他用上一些力氣,總算是把潮濕的手掌抽回來瞭,立刻縮進瞭袖子裡。
甘瓊英手裡一空,搓瞭搓掌心,語調帶著些許幽怨:“我剛看到,你待那老頭輕聲細語溫柔如水……”
她偏過頭湊近驪驊,巧笑質問道,“你我是結發夫妻,難道還不如路人?怎麼夫君對我總是躲躲閃閃,不假辭色?”
驪驊不知如何回答,他們的雖然是夫妻,卻有一個極其糟糕的開始,不僅婚約是被迫,若非甘瓊英忽然轉性見色起意,他們正是堪比仇敵。
但是驪驊手心潮濕不幹,一路將他的心也浸染得濕漉,他一點也不想在此刻提起甘瓊英從前的惡行,但又想知道她現在為何這麼待他,正犯難之際,車子突然顛簸。
其實顛簸的幅度很小,是因為他緊繃著才如此敏感,他下意識伸出手要將甘瓊英護住,不想讓剛才她撞頭的事情再次發生。
可伸出手後他才發現,甘瓊英很穩,絲毫沒有任何晃動,意識到是自己太過緊張,他飛速收回要去環抱她的雙臂,可耳朵卻再次傳來瞭燒灼感。
甘瓊英愣瞭下,但看著驪驊縮回手後,突然笑瞭。
她笑著挪瞭挪,幾乎是緊貼著驪驊身邊,將頭試探著枕在他緊繃垂在身側的手臂上,語調揶揄道:“我知道瞭,夫君十分關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