驪驊最終在甘瓊英的催促下,當真下瞭車,被侍從攙扶著去瞭那片樹葉濃密的矮樹旁邊。
隻不過他不是方便,而是將那紙條展開後,看瞭內容便扯碎,又就地踢瞭個土坑,埋瞭。
紙條上隻有幾個字——三更,皓月莊西紅棉林。
驪驊抱著難以言說的心情,重新回到瞭馬車上。
甘瓊英讓婢女給他端瞭凈手的水,馬車這才繼續行進。
一路順暢,到瞭皓月莊的時候,時間已經臨近中午。
甘瓊英和驪驊下瞭車,莊子裡面的侍從很快迎上來,禮數周全地接管瞭馬車,命人引著他們從大門朝著莊子裡面進。
甘瓊英站在莊子外面,正能大致窺見莊子全貌,這處莊子依山而建,環山而修,嶙峋的山石都被雕刻成景,上下數層,飛閣流丹,碧瓦飛甍。
且這莊子三面環林,占地極大,在最高層還修瞭寬敞石臺,一眼望去,頗有一些小說裡修真宗門的厚重大氣,巍峨峭峻。
惠安大長公主果真是殷都宗室之首,在朝中皇族,都是舉足輕重的存在。這麼氣派的莊子,和端容公主把行宮作為府邸的手筆,一時間竟是分不出上下。
甘瓊英隨著侍從們進莊子,在門口還碰見瞭坐瞭鐘離正真的車駕,先她一步來這裡的溫雪玲。
溫雪玲已然換瞭一身衣服,狼藉盡去,眉眼如花地笑著,正和一群世傢貴女打成一片,成群結隊花蝴蝶似的出來,似乎是迎接一個剛下馬車的貴女。
女子們的嬌笑聲銀鈴一樣傳出好遠,為這肅穆矗立於半山的幾扇大門,都平添瞭幾分歡快和明媚。
甘瓊英眼看著男客聽到笑聲抻著脖子張望,也跟著勾瞭勾唇。
這場景不是很熟嗎?隨便哪個學校門口都能碰到這樣的場景。
女生打鬧男生看,這就是青春啊,是荷爾蒙爆發的味道。
這群氏族的貴女還有貴公子,細算算,那不就是初中生的年歲?
甘瓊英深吸一口氣,卻聞到瞭空山寂遠的草木香。
可惜瞭,雖然她穿越的端容年紀也不大,但是甘瓊英的心已然註滿瞭銅臭,再也青春不起來瞭,隻能暴富勉強維持生活的樣子。
她握緊瞭她身邊並行的財神的手臂,仿佛握住瞭整個世界。
這莊子的入口有好幾處,為瞭避免相互沖撞,男客女客雖然能舉目相望,卻並非同一個。
而甘瓊英算是攜帶傢眷的那一批,身份又實在貴重,因此走的正是正門。
將身後青春躁動的少年少女們甩在身後,甘瓊英被侍從們帶入瞭一個清幽雅致的院子。
帶來的侍從們迅速佈置下去,日常用的東西,以及他們帶來的壽禮,都由滿月和甜角一起歸置,甘瓊英十分放心。
坐下喝瞭一杯溫茶,甘瓊英拉著驪驊吃瞭一點點心。
說道:“晚膳肯定特別豐盛,應當是在山頂的那處平臺上,我瞧見有人搭棚子,我們先墊一口,晚點再多吃。”
驪驊吃瞭一些,有些心不在焉,沒怎麼熱絡地和甘瓊英搭話。
他方才進莊子的時候,特意朝西看瞭,確實有一片紅棉的林子。
這個時節紅棉花已經落盡,但是林子裡依舊能窺見殘花鋪地,遍地生霞一般,美輪美奐。
隻不過他要去會的,卻是他不想見的人。
驪驊吃東西總是很斯文,並不是吃貓食,也不秀氣,隻是很有規矩的樣子,姿態優雅,不疾不徐。
不像是個商人,像個真真正正的皇子。
至少比鐘離正真那個眼睛長在腦袋瓜子上面的皇子要像。
驪驊知道甘瓊英正在看著他,正在思考怎麼能讓她今夜睡得實一些,她睡覺喜歡抱人,抱著就很實,松手就醒。
他今夜必定要去一次。
驪驊想著自己若是半夜起身,她沒得抱瞭,醒瞭找自己肯定是不行的……
正思索用什麼替代自己,甘瓊英便先說話瞭:“等會兒你好好歇歇,睡個午覺,我看林中樹尖上有層薄霧,今日晴朗,山間卻隱有土腥氣,今夜興許有雨。”
“變天你腿會疼,我待會讓甜角給你把熱敷的藥包先煮上。”
甘瓊英關心起人來,是真的細致入微,這要歸功於她曾經生活在現代,而且是個生活在現代工薪階層傢庭中的長女。
爸爸媽媽忙工作的時候,她要負責照顧傢裡那個小的和自己,偶爾也要連帶上爸爸媽媽。
因此這些細致的生活瑣碎,她總是得心應手。
而且她對驪驊的上心程度完全不虛假,實打實的,和他每月給她的真金白銀一樣實。
恨不得搭個臺子,把驪驊供起來的那種。
倒是驪驊,聽到她這樣關心他,連出來參加壽宴,也不忘瞭他敷腿的傷藥,心中生出瞭難以言說的愧疚。
她這般待自己好,自己卻要……出賣她。
驪驊內心劇烈掙紮,開始食不知味。
甘瓊英吃完瞭,擦瞭擦手起身,又對驪驊說:“我得先去見見姨母,你吃完瞭就睡一會兒。”
甘瓊英重新洗漱一番,離開瞭院子,詢問瞭侍從之後,被帶著朝著惠安大長公主落腳的主院而去。
路上她路過瞭一個花園,又看到瞭嘰嘰喳喳鳥雀一樣,和一堆貴女們在撲蝴蝶的溫雪玲。
溫雪玲倒是很穩重沒有撲蝶,但是一直笑得十分純真,看到端容之後,面皮下意識僵瞭一瞬。
而在花園的不遠處,一處正對著花園,隔著水池的水榭之中,也正站瞭以鐘離正真為首的幾位公子王孫,不知道在說什麼相談甚歡。
甘瓊英再次感嘆年輕真好啊。
不像她,現在要去給惠安大長公主“負荊請罪”瞭。
雖然說誇張瞭,她不用負荊,不過請罪是必須的。
惠安大長公主這麼天然的一個靠山,隻要她沒死,以她在宗室和皇親之中的地位,會是甘瓊英最好的助力。
之前端容和她之間有些誤會,甘瓊英有瞭端容的記憶之後,一眼就看出是被人設瞭圈套蓄意離間的。
擺明瞭就是那個食人小白花太後幹出來的。
她現在必須把人攏回來,還要借著壽宴,設法和惠安大長公主產生持久的聯系。
幸好她心中有數,手上又剛巧有幾個能用的人。
而為今之計,她要先賣一出苦肉瞭。
隻期盼惠安大長公主大人大量,不要和小輩計較,也期盼她還沒有對端容寒心。
甘瓊英跟著侍從到瞭惠安大長公主落腳的院子,主院的佈置就略顯端重,沒什麼太多的花哨雕花,更多的是厚重的實木,還有幾處高聳的古樹。
禪意十足。
甘瓊英站在院子裡,等下侍婢們進去通報。
過瞭一會兒,果真如甘瓊英所料,一個模樣平平的姑姑出來,非常標準地給甘瓊英行瞭個禮,說道:“公主請回吧,大長公主晨間趕路,身體疲累,現下正在午睡。”
“晚間宴席之上,自然便能見面瞭。”
甘瓊英看著那個姑姑,並沒有扭身就走,也沒有再要求她進去通報。
隻說道:“渴瞭,我記得無眉姑姑最擅長的便是酸梅汁,姨母和我一樣喜酸甜,姑姑肯定煮瞭不少。”
甘瓊英笑著,像個調皮的孩子,說:“不知道能不能勻我一碗喝?”
無眉姑姑聞言眉梢狠狠一抽,她叫無眉,卻眉毛很重,是惠安大長公主最貼身體己的侍婢,年歲絕對不淺瞭。
甘瓊英說完之後,看著無眉姑姑,面上八風不動,內心卻慌張得很。
她是故意這樣說的,因為她在端容有限的記憶之中,知道在惠成帝才登基不久,甘瓊英被封為公主,才嫩芽一樣十一二歲的時候,惠安大長公主也是疼過她一段時間的。
念在她幼失怙恃,將她接到大長公主府內,住瞭一陣子呢。
那時惠安大長公主作為端容的姨母,隱隱有將她養為親女的意思,而端容無拘無束慣瞭,又離不開東宮的太子弟弟甘霖,便不瞭瞭之。
那時候的端容,也是這般和無眉姑姑討要酸梅汁喝,還貪冷喝壞瞭肚子。
甘瓊英為瞭博取一點同情破冰,學十幾歲的小孩子歪腦袋笑,和一個五十來歲的老嬤嬤討巧賣乖,快被自己羞得無地自容瞭。
她急需驪驊那個不透紅的人皮面具!
但是這個孫子真的得裝。
她今天就是那經年犯渾,幡然悔悟的“浪子”,就是不要這張臉,也必定要惠安大長公主軟下心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