驪驊正低頭擺弄手中的佛珠,而這時候甜角快步追瞭出來,為驪驊圍上瞭狐皮大氅。
“大公子快快隨我回到帳篷中,這一暖一冷恐要生病!”
驪驊被甜角連拖帶拽進瞭帳篷裡去取暖的時候,甘瓊英就在下一個隊伍的前面,心都快從嗓子眼裡飛出來瞭。
聽到瞭驪驊的聲音,卻根本不敢抬頭去看他,因為甘瓊英知道自己隻要和驪驊對視。驪驊就能夠認出她。
甘瓊英跳得嗓子裡都要著火瞭,這時候官府的人突然讓他們停下。
最前頭帶路的是濟世寺的一個老和尚,長得胖乎乎的,像一個從佛堂上下來的彌勒佛。
笑呵呵地和那些官爺們打招呼,三九就在他們不遠處巡視,看瞭一眼這些和尚很快收回瞭視線離開瞭。
而官府的人確實也沒有為難這群和尚,隻是按照上面給的那些要求,一個一個的問話。
那個老和尚很快上前一步,笑嘻嘻地給官爺們塞瞭一點碎銀。
“各位官爺見諒見諒!此次來殷都,我這是帶這些小崽子們見識見識,我這幾位師弟大部分都是修閉口禪的。”
胖和尚指著甘瓊英和同她並排的瞭瞭說:“那兩個眼睛還是半瞎,你看那不是用繩子連著才能走路……”
“官爺們通融通融。”
官兵們本來就已經不耐煩瞭,這些天都在外頭挨餓受凍,盤查過路的人,左一批右一批的,馬上就要臨近年關,他們並不知道宮中朝堂發生瞭多大的事情。
隻知道這都快過年瞭,城裡那些商人卻都被攆出來瞭……今年的年貨去哪裡買呢?
可算碰到一個有點眼色知道塞銀子的,他稍微顛瞭顛,很快就放行。
甘瓊英眼觀鼻鼻觀心,手拉著繩子跟瞭瞭兩個人並排慢吞吞地走。
甘瓊英明明知道驪驊就在旁邊,但是她一眼都不敢亂看。
隻是心中酸澀難過的感覺無法形容,簡直要讓甘瓊英寸步難行,驪驊是來找她的……
甘瓊英都知道。
可正因為知道,她就越不能在這個時候暴露自己,甘霖就跟在甘瓊英的後面。
甘瓊英必須要先把甘霖送到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才行。
可是甘瓊英這些天刻意不去想驪驊,卻連做夢都沒有辦法逃脫跟驪驊在一起那些甜蜜的過往。
相愛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事,她怎麼可能真的不難過。
甘瓊英是沒辦法。
她一丁點的險都不能冒,她這條命……承載的並不是她一個人的生死。而是三個人,她、端容,還有甘霖。
她眼圈都泛起瞭紅,越是泛紅越不敢抬頭,可她真的好想驪驊呀。
到如今才發現,想得骨頭縫都疼。甘瓊英輕輕地抽瞭抽鼻子,邁著沉重的步伐,很快同驪驊棲身的那個帳篷錯身而過。
兩人擦肩而過之後,甘瓊英松瞭一口氣的同時,卻覺得整顆心都落空瞭。
空落落的,好像生生被剜去瞭一塊。
她咬住自己的嘴唇,繼續跟隊伍朝著白茫茫的雪原走去。她會盡快安置好甘霖,然後回來找驪驊,將所有的一切都說清楚,講明白,這世界是怎麼回事,她又是誰。無論他能不能接受,無論他信還是不信。
“站住!”這個時候三九突然間呵斥瞭一聲。
領頭胖胖的那個和尚回過頭來,笑呵呵地問三九:“官爺有何吩咐?”
“他們不會說話沒關系,讓他們把帽子全都摘瞭。”三九微微皺著眉,視線一直在瞭瞭和甘瓊英的身上來回輪轉。
這個時候驪驊也在甜角的催促下,勉強又喝瞭兩口參湯,從帳篷裡面鉆出來瞭。
胖和尚的表情凝滯瞭片刻,不過很快又恢復笑臉,他也收瞭甘瓊英許多的錢財,收人錢財與人消災。
他指揮著一群小和尚說:“帽子都摘瞭,官爺要看一看。”
還主動上前和三九解釋:“都是一群小崽子,主持托我帶他們出來長長見識,回去就能受戒瞭。”
所有人都把頭頂上的僧帽摘下來瞭,一眼望過去一片光禿禿。
三九皺瞭皺眉,隨便揮瞭揮手讓眾人離開。
胖和尚立刻又笑嘻嘻地對眾人說:“都戴上吧,趕快趕路,下個鎮子還有好遠呢,這大雪無法行車,隻能走瞭……”
甘瓊英哆嗦著手,深深吸瞭一口氣,滿腹全都是凜冽的雪沫一樣。
實在是太險瞭……幸虧他們沒有心存僥幸,真的剃度瞭。
僧帽帶回去之後,隊伍漸漸走遠。
而這時候幾乎所有從皇城那邊過來的人,都已經經歷過瞭檢查放行瞭。
皇城內外已經沒有外城的人,而且皇城已經被各路人馬搜瞭好幾遍,連暗娼館子都搜出瞭好多個,可是失蹤的那幾個人一個都沒有找到。
驪驊明明喝瞭參湯,身體暖和瞭一些,覺得自己狀態已經好瞭。
他最後看瞭漸漸遠行的隊伍一眼,心灰意冷地上瞭馬匹。
隻是他人才上去,馬才剛剛跑起來,驪驊就感覺眼前陣陣發黑。
他已經到達瞭生理極限,這些天飯也不好好吃,睡也不睡,隻是困極瞭或者昏過去才會睡那麼一會,每一天就靠著這一點念想強撐著。
現在最後這一點念想,也隨著所有的人全都檢查完畢而消散。
心裡吊著的那口氣,胸膛裡面燃著的那把火,已經再也無以為繼。
馬匹直直穿過城門奔入皇城,與他朝思暮想要尋找的那個混跡在人群當中的身影背道而馳。
甘瓊英走瞭好遠瞭才敢回頭看一看,但這個時候驪驊的身影已經消失在瞭被風卷起的雪沫之中。
驪驊一路騎著馬,直奔公主府的方向。
三九騎馬在後面追著,卻無論怎麼喊驪驊都不肯停下。
公主府如今已經人去樓空,被大雪覆蓋之後沒有人收拾,像一個徹底被封存的空間。
驪驊騎著馬沖瞭進去,進入瞭這一道門之後,他終於再也撐不住,從馬上墜落下來。
這一次他沒那麼幸運,馬匹受驚,一腳踩踏在他的腿上,而後撒著蹄子跑遠瞭。
驪驊痛苦地悶哼一聲,卻根本沒有起來看一看,整個人躺在雪堆上面,渾身沾滿瞭血,手掌撐在雪中。
沾染瞭他雙手的雪正在飛速的融化,雪化的感覺和手指被火燒的感覺都是一樣刺骨。
他眨瞭眨眼睛,看瞭看頭頂之上掛在天際燦烈的太陽,卻絲毫也感覺不到任何的暖意瞭。
他終於不得不承認……他被拋棄瞭。
他終於不得不承認,他再一次被拋棄瞭。
驪驊慢慢地閉上瞭眼睛,一陣風卷過,他幾乎被滿院的大雪掩埋。手中卻還緊緊攥著那一串佛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