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回宮,雲羲和便將那一箱子血肉模糊的碎肉帶回皇宮去。
這幾日宮裡人心惶惶的,但有雲烈親自坐鎮,倒也無人敢翻出水花來。
雲羲和說明瞭箱子裡裝著的那是秦玄凌的屍體,一時間震驚朝野,禮部照規矩敲瞭喪鐘,開始佈置靈堂,為一國之君發喪。
她與永德帝姬說過瞭,不能惹天下人非議,登基一事,在喪儀過後,便先由羨兒順應旨意繼位,她再以母後皇太後的身份,先垂簾聽政,而後再取而代之。
縱然她心底知曉,秦玄凌沒死,但當靈堂佈置起來後,看到那一片雪白,她的痛苦並沒有減少半分。
雲羲和跪在蒲團上,抬手捏瞭捏自己的眉心,先前,有秦玄凌同她一起面對這世界的妖魔鬼怪,她從未覺得有什麼事情是艱難的。
如今隻有她一個人的時候,雖然她覺得自己可以撐住,但一切還是顯得清冷淒慘起來,就好像在唱著一出折子戲,衣衫破爛,聲音喑啞,可是卻不得不堅持演下去,好叫看戲的觀眾放松片刻的警惕。
雲羲和嘆瞭口氣,忽然有一種墜落感襲來,她看著眼前的棺材,忽然想,若是自己沒有重活這一世,或許也不錯,我們也就不用經歷瞭這荒唐的生離死別。
眼淚從眼角靜靜地滑落下來,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等到她的手背上滴上瞭一滴眼淚,她才茫然地擦瞭擦臉頰。
夜色如墨,月亮已經掛瞭上去,星光璀璨,夜風卷進來,帶著外面花園裡清淡悠長的香,她聽著耳邊的蟬鳴蟲叫,蒼白的笑瞭一下,
“秦玄凌,你快些回來吧,我們再也不要分離瞭。”
——
羨兒昏迷瞭好幾日,終於在一日黃昏醒瞭過來。
他一醒來就鬧著要見雲羲和,於是雲望舒便將他送到瞭宮裡。
看見雲羲和,羨兒乖乖地拉著她的手,聲音還帶著幾分奶聲奶氣,“娘親,我可以陪著你嗎?”
“好。”雲羲和心口一疼,她將秦無羨抱進懷裡,輕聲說,“羨兒對不起,是娘親這幾日沒有顧得上你。”
秦無羨一下子就哭瞭,他眼睛紅紅的,全是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聲音也哽咽瞭,“娘親……父皇他丟下我,死瞭......我以為你也不要我瞭......”
雲羲和咬住自己的嘴唇,忍瞭好久才忍住沒有哭,她啞聲道:“……不會的,娘親不會不要羨兒的。”
秦無羨哭瞭很久,他的眼淚打濕瞭雲羲和的脖子,她覺得那些眼淚就像是一團團的火,要將她燃燒殆盡,她抬頭看著天,摸瞭摸兒子的頭,“羨兒乖。”
秦無羨靠在雲羲和的肩膀上,小聲說,“娘親,我有點想他瞭,我才適應有個爹爹的感覺。”
雲羲和說,“我也想他。”
他很快就會回來的,可是在這之前,我們不能叫人看出任何破綻。
因為不知道,永德帝姬,還有沒有藏著什麼後手。
天色黑瞭下來裡,母子倆就在靈堂中抱在一起,像是在互相取暖,微風吹進來,雲羲和抬眸,正好看見窗外一輪圓月,月色很美,風也很溫柔。
眾位朝臣雖然心思各異,但總也得等到秦玄凌的棺槨入土為安時再發作,雲羲和堅持著,停靈一個月。
棺槨的下葬的日子,就在明天。
這些時日,雲無羨的那雙眼睛已經能夠很容易的看出秦玄凌雙眸的輪廓瞭,那雙叫人琢磨不透的迷人的又有些深沉的桃花眼,本隻出現在秦玄凌的臉上,如今卻又通過血脈留給秦無羨,也是一樁奇事。
雲起一大早就進瞭宮,雲烈還不知道雲起做瞭什麼,見到他也隻是拍瞭拍他的肩膀,重重地嘆瞭口氣。
眾位朝臣議論紛紛的,“......今日皇上下瞭葬,這國不可一日無君啊!是不是該將獻王迎回?”
“為何要迎回獻王,皇上又不是沒有子嗣!”
“......怎麼能將江山交給三歲小兒!”
“三歲小兒又如何,他的母親可是羲和郡主!”
一片嗡嗡聲中,內務府的首領太監按照規矩,朝著披麻戴孝的眾人喊道,“一叩首,跪。”
眾位朝臣安靜下來,乖乖地跪下磕瞭個頭。
雲起悄悄地站在雲羲和身邊,問她,“你現在在想什麼?”
“什麼也沒想。”雲羲和說,“一切按部就班。”
雲起輕笑一聲,“那你可瞧好瞭,千萬不要眨眼睛。”
雲羲和輕聲嗯瞭一聲,雲起瞧瞭一眼不遠處扮作宮女模樣的永德帝姬,輕輕挑瞭挑眉,露出一個和善的笑意,隨之收回瞭視線,伸手在背後悄悄做瞭個手勢。
“怎麼還不完!”站在隊尾處的敬太嬪不耐煩地抱怨瞭一聲。
她身旁的嬤嬤忙四下瞧瞭瞧,伸出手指噓瞭一聲,“娘娘,且再忍一忍!魏大人早就聯絡好朝臣瞭,待會禮成之後,大人便會以三朝元老的身份站出來,提議擁立康王殿下為帝!”
敬太嬪便是原先的靜嬪魏靜姝,如今的康王秦君華的生母,她身形已經有些發福,早不復當年那般窈窕的模樣,隻是眉眼間的傲慢和得意卻怎麼也藏不住,
“可算是能出一口氣瞭!”
“是是是。”之前說話的嬤嬤道,“過瞭今日,您可就是太後瞭,享不盡的清福不說,這天底下要如何,還不是您一句話的事。”
若不是因此,魏靜姝才不會披麻戴孝地出現在秦玄凌的喪儀上。
“禮成!”
隨著首領太監的聲音落,哀樂聲隨即響起,中書令魏大人正是在這樣的姿態下,步履蹣跚地走出來,“皇上驟然駕崩,天下哀慟!但......國不可一日無君!老夫以為......”
話音還未落,就見雲烈的聲音隨即響起,“魏大人心懷天下,實乃大順之幸事!皇上英明,早已留下傳位詔書,名言要傳位於皇長子,秦無羨!”
中書令魏大人冷嗤一聲,“三歲稚子!如何成為一國之君!雲將軍,莫不是以為你的養女羲和郡主乃是皇長子的生母,就想借機把持朝政,禍亂朝綱吧!”
雲烈行得正坐得直,“那傳位詔書,就放在正大光明牌匾後!”
中書令魏大人被噎瞭一下,打量瞭雲烈好幾眼,“皇上留下詔書時,定然想的是等百年之後,皇長子長大成人瞭,再繼位稱帝,而非現在!依老夫看,不如先由康王殿下代為執政,待大皇子加冠後,再行禪位!”
話說得好聽,但距離秦無羨加冠還有十六七年,康王一旦繼位稱帝,這期間滄海桑田,誰還能記得當初曲折?
雲烈又不是傻的,當然不會同意,“魏大人,可是要欺君謀反嗎?”
二人劍拔弩張。
敬太嬪魏靜姝也終於忍不住瞭,大步流星地走上前來,語氣極是傲慢,“說穿瞭,不過是個身份不明的孽畜罷瞭!雲羲和,你說他是皇上的種,他就是皇上的種瞭?!”
雲羲和靜靜地看她,魏靜姝挑釁一笑,剛想再說什麼,就感覺狠狠地一巴掌打瞭下來,魏靜姝被打蒙瞭,她已經四十多歲瞭,長這麼大從來沒有挨過打,一時之間都沒有反應過來。
而打瞭人的雲羲和慢慢地收回瞭自己的手,嗓音清淡,“敬太嬪,秦無羨乃是滴血認親上瞭皇室玉牒的皇長子,豈容你在此造謠抹黑?”
魏靜姝捂著自己的臉,怒道,“我是皇室的妃嬪,你敢打我!”
雲羲和一把擒住她的手腕,冷冷道,“我為什麼不敢?!你還有臉說你是先皇的妃嬪?!先皇在的時候你爭風吃醋,先皇死瞭你在這裡妖言惑眾?!”
她嗓音冰寒,“當今皇上,他從先皇手中接過皇位,這四年,守護大順太平安康,風調雨順百姓和樂,如今更是天下歸心,可你,竟然像隻蛀蟲一般,當眾懷疑他的子嗣......”
她狠狠地推瞭一把魏靜姝,“你是何居心?!”
雲起就站在一旁看著,見到雲羲和竟然動手,他嘆口氣,竟然一點都不覺得驚訝。
羲和這個人,是認死理的。
魏靜姝氣得想要殺人,她撲上去想要廝打雲羲和,卻被雲起抬手給架住瞭,她剛張口想罵,就聽見一道懶散的聲音,
“靜太嬪好大的威風。”
雲羲和背脊一僵,眼淚刷的一下就滾落瞭下來。
這聲音清冷中帶著散漫,散漫中又好像有些涼薄譏誚,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眾人鴉雀無聲。
雲羲和覺得自己喉嚨發苦,像是能嘔出血來,說不出一個字,於是她隻能慢慢地朝著聲音響起的地方去看,不知不覺間,眼淚竟然已經盈滿瞭眼眶。
身後不知何時圍瞭一排禁軍,簇擁著中間的男人,男人一身明黃龍袍,他身形消瘦瞭些許,身形卻仍是修長挺拔。
他的一雙迷人而又危險的桃花眼,深若寒潭,偏偏壓抑著狠辣的戾氣,讓人見之驚心,恍惚間以為是入瞭十八層地獄,看見瞭鎮壓其中的惡鬼。
雲羲和目不錯神地看著,眼淚一滴一滴地落瞭下來。
那是這麼多時日以來,夜夜深夢裡期盼的容顏啊,已經熟悉到瞭能夠一分一寸地描摹出來。
所有人都震驚瞭,見鬼一般,但是沒有一個人敢叫出來。
誰也沒有想到,傳聞中在皇陵中被萬箭穿心,墜落懸崖的皇帝,竟然會出現在自己的葬禮上。
死人復活,本能將人嚇得尖叫亂竄,但是因為那人是秦玄凌,竟然沒有一個人敢造次,所有人都隻是愣愣地看著他。
魏靜姝剛才還囂張得不可一世,回頭一看見秦玄凌,竟是直接嚇得跌倒瞭,“你……你……你怎麼會……”
秦玄凌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淡淡道,“朕竟然不知道,這皇宮如今乃是靜太嬪做主瞭麼?”
魏靜姝極度害怕,“你……你......是人是鬼!”
秦玄凌嗤笑一聲,“你說呢?”
魏靜姝淚流滿面,她不斷地往後縮,“你別過來!你……你死瞭就死瞭,還回來嚇人做什麼……”
秦玄凌的聲音冷瞭冷,“朕不回來,怎麼知道會有人如此的不知天高地厚呢?”
他看向一旁的雲羲和,她早已哭得不成樣子。
秦玄凌抬手將她攬進懷裡,“羲和,沒事瞭,後面的事情,朕來處理。”
在場眾位朝臣也都從驚駭中醒瞭過來,抬頭一瞧,烈日當空,哪有什麼鬼神之說!
而且看羲和郡主的樣子,似乎早就知道瞭,難道說這是皇上的計策嗎?
這一招釜底抽薪,就為瞭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在覬覦他手中的權利?
一時之間,朝臣忙下跪叩拜,“皇上聖明!”
混在人群中的永德帝姬瞇瞭瞇眼,似是很不解,為什麼秦玄凌都死瞭,卻又怎麼死而復活瞭?
不過現下她已經顧不得再去思考太多,她悄無聲息地往人群後挪著......這些時日她當真以為秦玄凌已死,羲和又如此聽話順從,便放松瞭警惕。
今日更是大意,身邊並沒有帶暗衛......如今想要安全出宮,隻能靠自己。
她腳步飛快,眼見著就要從側門走出去,卻不想迎面撞上瞭雲起,堵住瞭門。
永德帝姬眼中晦暗不明,“雲起。”
“母親。”雲起懶散地笑瞭笑,輕聲應瞭聲。
永德帝姬松瞭口氣,還以為天無絕人之路,忙道,“快帶我離開此處!”
雲起笑意不減,搖瞭搖頭,“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