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激動地走向他。
“你……叫林景州?”
她盡量讓自己表現得很正常。
林景州臉色慘白,嘴唇發青,目光閃爍無助,沒有七年後的狠辣陰鷙,此刻隻是一個茫然無措的少年。
走近瞭,她想說點什麼,可盯著那張臉,一時間又什麼都說不出口。
前世,她和這人也就見過兩三面,她表面恭敬行禮,內心卻覺得不過一個太監而已。
可就是這個她不屑的太監,讓她當瞭一個飽死鬼。
還為她得罪瞭主子。
大牢裡發生的一切,歷歷在目。
“你……”想說的話在看到他身穿的秋衣,變瞭臉,“冬天你穿秋衣,會凍死的,為什麼不去領冬衣?”
林景州低著頭,微抿著唇,聲音還帶著少年氣,“我沒錢。”
“你跟我來!”
蕓惜轉身往院子裡走,走瞭幾步,回頭見他還站在原地,盯著她瞧。
“走啊,這裡可是宮裡,我還能賣瞭你?”
聽到‘賣’林景州表情變瞭變,眼底慢慢浮起淚花,但他倔強地不讓眼淚掉下來。
蕓惜抿瞭下唇,知道自己說錯瞭話,懊惱地走到他跟前,說:“你可別哭啊,我,唉,我說錯話瞭,對不住啊。”
見他臉蛋上掛著淚珠,怕一會風幹瞭,就皴瞭,她忙伸手幫他擦掉,“進到這裡的沒幾個不是可憐人,你也別覺得自己可憐,我也是被我爹娘賣進來的,因為他們缺錢給我哥娶媳婦兒。”
林景州詫異地看著她,“他們賣瞭你?”
她終於聽清瞭他的聲音,不像北方人,帶著一點南方人的軟糯。
“嗯,我以前挺恨他們,但我現在不恨瞭,我也不想再去想他們瞭。你也別想他們瞭,想想以後,想想現在,你不冷啊?”
她說著還低頭給自己的手哈瞭口氣。
“冷。”
“那還不快去領衣服!”
見他慢吞吞的,她索性拉住他的手往裡走,一邊說道:“我瞧著你很合眼緣,我十歲入宮,今年虛歲十三瞭你,日後,你叫我一聲姐姐,我照拂你!”
他給瞭她死前最後一抹溫暖,重活這一世,她不會忘恩負義的!
林景州望著蕓惜的背影,眼底情緒復雜。
她……是不是認出他瞭?
結果到領棉衣的地方,都領完瞭,沒瞭。
林景州無措地站在臺階上,臉頰凍得通紅。
蕓惜嘆瞭口氣,“你在這等我。”
她進去找方圓。
“什麼?你要太監服?你要這幹嘛?你才多大,就,就找對食兒?”
“去你的!”蕓惜紅著臉啐瞭他一下,“方圓,給不給一句話?你今天幫瞭我,我以後記著你這份人情,日後我發達瞭,一定帶你一份!你要是不幫,我也不記恨你,但是日後有好事,我可不會想著你!”
前世,她從不跟宮女太監交朋友,覺得他們配不上,結果她死時,除瞭林景州,無一人記得她。
這一世,她想試試另一種活法。
方圓和她交情一般,所以他能不能打動她開口救他一命,全看他的造化瞭。
“給給給!”
沒一會,方圓就從裡面拿出一套實打實的太監冬裝,“跟個小雞仔一樣,你幹嘛對他那麼好?你們還真是同鄉啊?”
“嗯,是我同鄉弟弟。”
說完,她抱著衣服走出門。
林景州站在角落,盯著她,悶悶地說:“我們不是同鄉。”
“我知道。”
他盯著她又問瞭一句:“什麼是對食?”
茫然無辜的眼睛和前世大牢裡靜靜望著她的眼睛慢慢重合。
蕓惜的臉唰一下紅瞭,她把太監服塞到他懷裡,“問那麼多幹嘛!”
“謝謝。”
林景州抱著冬衣,小聲道謝。
“你沒給錢打點,他們一定把你分到瞭辛苦的地方吧?”
“凈房。”
“什麼?!”
竟然把他分去刷馬桶!
她一直以為他一進宮就去瞭禦書房,沒想到他第一個去的竟是宮裡最辛苦最臟的地方。
林景州被她嚇一跳,“怎麼瞭?”
“你知道那裡是幹什麼的嗎?”
他抱緊衣服被褥,小臉緊繃著,低聲道:“知道。”
蕓惜:“……”
她想幫他,奈何她也隻是個小宮女,認識的人裡權勢最大的就是鮮花坊的施嬤嬤,她自認還沒那麼大面子讓施嬤嬤幫她照拂人。
突然開始痛恨自己前世怎麼不多關註林景州一點,對方是怎麼到禦前伺候的,她一點都不知道。
“蕓惜姐姐……”林景州低聲喃喃。
“你叫我什麼?!”
蕓惜表情詭異地看著他,未來的林閻王,一個眼神就能讓手下亂棍打死宮女太監的林景州,現在怯懦可憐地叫她姐姐……
她的反問把林景州想說出的話嚇回去瞭,他抱緊冬衣,深深地看她一眼,轉身跑瞭。
蕓惜一直看著林景州拐進一個小門,才轉身往秀宮走去。
幽長的宮道。
她伸手摸著紅墻,悠然地往前走。
如果說剛醒來的時候,她迫切想出宮,可看到林景州,她突然不想那麼著急出宮瞭。
宮外,她一個人都不認識。
宮內,倒是有不少熟人,加上她知道未來的事,應該不會過得比上輩子差?
最重要的是,兩輩子加一起第一個對她好的人,總該回報人傢一下吧。
剛到秀宮門口,她突然停下瞭腳步。
上輩子,陳嬤嬤分給她伺候的秀女,叫趙語夢,人長得非常美,蕓惜在宮裡待瞭十年,能跟趙語夢比美的也隻有幾年後出現的虞美人。
這次選秀一共選中五位,其他四位都是才人,隻有趙語夢直接封嬪,封號瑤。
要知道大夏王朝的後宮妃嬪等級森嚴,從侍伴,才人,美人,嬪,妃,貴妃,多少後宮人熬瞭十年仍是美人!
趙語夢很快就會成為後宮獨寵,不過這榮寵隻維持瞭小半年,她性子高冷不喜結交後妃,得罪瞭不少人。
陛下的寵愛如流星一般,來得快,去得也快。
趙語夢十月得寵,十一月有孕,十二月底流產和陛下離心,但陛下仍在年後封她為妃,結果封妃不過一個月,二月初她不知道什麼緣故從景觀閣一躍而下。
自戕瞭。
上輩子,蕓惜對她是有怨恨的,她從秀宮就伺候趙語夢,封瞭嬪後搬到雪閣後,趙語夢卻沒有提拔她為一等宮女,她心中有怨,伺候更加敷衍。
後來趙語夢自殺,她還幸災樂禍!
但如果她能阻止趙語夢自殺呢?
她知道未來發生的事,她可以阻止悲劇發生,趙語夢失寵都能獲得妃位說明陛下還是寵她的,趙語夢受寵,她身為貼身宮女,自然也不會有人敢欺負。
而且最重要的是……
如果趙語夢不死,蕭蜀雪還能當繼後嗎?
既然決定要在宮裡待下去,那跟繼後蕭蜀雪的仇,就非報不可瞭!
這樣想著,蕓惜臉上露出瞭一抹決絕的恨意。
進入秀宮,她直接走向陳嬤嬤的屋子。
陳嬤嬤躺在榻上,身邊有個十歲的小宮女正在給她捶腿,蕓惜露出討好的笑容走過去,代替瞭小宮女的位置,給嬤嬤捶腿。
“你以後就伺候秀女趙語夢。”
蕓惜心裡狂跳,一切都如她所料。
陳嬤嬤瞥瞭她一眼,“不願意?”
蕓惜起身,給嬤嬤行瞭個大禮,“蕓惜願意,隻是高興壞瞭,忘瞭謝嬤嬤,叩謝嬤嬤!”
“這可是施嬤嬤特地關照過的,你機靈點。”
“多謝陳嬤嬤,蕓惜也不會忘瞭陳嬤嬤的提攜。”
對於蕓惜的回答很是滿意,嬤嬤擺擺手,“去吧,去伺候主子吧。”
“是。”
一出門,蕓惜臉上的笑容就消失瞭,她一步一步走向趙語夢的房間。
前世,趙語夢沒有提拔她當一等宮女,說到底,不過是因為她伺候得不好,這輩子,隻要她夠細心,討瞭趙語夢歡心,就不信不能當一等宮女!
既然要在宮裡待下去,自然要給自己謀一個舒服的位置。
來到趙語夢的房門前,她恭敬開口;“奴婢蕓惜,奉命來伺候主子的。”
“進來吧。”
她走進房間,趙語夢獨倚窗邊,夕陽西下,輝光氤氳之下,她容色晶瑩,柔情卓態,氣質姣姣,仿佛仙子下凡。
不愧是後宮第一美人。
蕓惜也被她的美貌震驚到,這樣的女人,註定是要受寵的。
她跪下,行瞭個大禮。
“你叫蕓惜,聽陳嬤嬤說,你臨時被抽調去登記太監入冊?”
“回主子,是。”
趙語夢回過頭,淡淡地道:“起來吧。”
她慢慢站起來,恭敬地站在一邊,低著頭。
“你識字吧?”
“些許認得一些。”
趙語夢一聽,提起瞭一點興趣,“你來,看看我的字如何?”
蕓惜抬起頭,走到桌前。
紙上寫著:
花開不並百花叢,獨立疏籬趣未窮。
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
蕓惜看得懂這首詩,隻是沒想過,趙語夢這個時候的心性竟這般高傲,看不上皇宮裡這些繁華生活,覺得爭寵無趣。
“主子的字寫得真好看。”
趙語夢問:“你知道這首詩的意思嗎?”
“奴婢看不大懂,隱約像是詩人喜歡菊花的品性,高潔堅貞、真淳自得,獨立在凌厲的風霜之中,不與百花爭妍鬥艷。”
趙語夢眼裡閃過詫異的光,看向蕓惜的眼神都變瞭,“你說的沒錯,看來,不止是認識幾個字,日後我要讀書寫字,倒是輕松不少瞭。”
蕓惜望著她,目光堅定地道:“奴婢一定會忠心伺候主子的。”
隻有跟好你,我才有機會報仇,才能安安穩穩混到出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