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林公公。”
駕!
蕓惜皺眉問道:“林景州,你要帶我去哪裡?”
“你不是說這附近熟悉嗎?帶你轉轉。”
她擰眉,“我不想轉!”
他騎馬帶著她,奔馳在田間隴頭,最後停在一個某個村尾的田間,遠處星星點點有幾個農小院。
能住這麼偏的地方,大多是村子裡很窮的。
蕓惜不懂他來這裡做什麼,煩躁地問:“你到底要幹什麼?這樣突然跑開,如果陛下責怪下來,我們是死罪!”
“那裡,熟悉嗎?”
林景州沒理會她的惱怒,指著遠處的農傢小院。
小院呈一個凹字形,主屋在中間,兩邊是延伸出來的偏屋,整個小院被籬笆圍起來,遠遠還能聽到小院裡有豬叫,有雞在院子裡走來走去。
院子裡圍坐著三四個婦人,還有個十二三歲的少女,衣服上有補丁,但整個人很整潔,也很漂亮,甚至還在頭上別瞭一朵小粉花,手裡拿著一把瓜子悠閑地吃著。
蕓惜一臉茫然,直到一個婦人從主屋走出來,她渾身彷佛被雷電擊中瞭一般。
……娘……
那是……她娘……
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落,無數記憶湧入腦海。
爹娘隻重視哥哥。
哥哥要讀書考狀元,不能幹活;妹妹年紀還小,不能幹活;所以她六歲就要下田!
她十歲的時候,要做一大傢子飯,要縫洗所有人的衣服,可妹妹連給她添柴燒水都不用。
……你妹妹還小,你是姐姐,怎麼能讓她做這些!
永遠都是這句話。
她一直懷疑她不是爹娘的孩子,也許是撿來的,也許是抱來的,甚至是爹娘買來的下人。
可這些都是假的。
她就是他們的孩子,隻不過,是不受爹娘喜歡的孩子。
林景州有些緊張地開口:“宮女是不能查看自己戶籍資料的,你大概忘瞭你傢在哪兒,但我找到瞭。”
他之前用瞭極端手段破壞兩人的關系,但玄青私會丞相夫人給瞭他一個機會,一個能讓他以最快速度控制皇宮的機會。
他之前沒給自己留退路,所以現在想跟蕓惜回到之前,就得付出更大的代價。
她想出宮,但他不能現在讓她出宮。
曾經得到過她的關註,她的偏愛,他沒辦法保證她送出宮後,在看到瞭外面的世界後,還會看得上他。
他怕她會愛上一個正常的男人,怕她有一天告訴他:對不起,林景州,我隻是感激你,我愛上瞭別人瞭。
一想到這個可能,他就想殺人!
所以,他必須把她困在皇宮,困在他的勢力范圍內,親情,無意識最好困住一個人的枷鎖。
她前世曾說過想念傢人,前世他沒讓她見到傢人,這一世,他做到瞭。
“我想下馬。”
蕓惜要很努力才能壓住自己心中都憤懣。
林景州下馬,扶住她下來,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小心。”
她推開他的攙扶,從懷裡掏出紗巾覆在臉上,然後朝小院走瞭過去。
他跟在她身後。
兩人還沒到門口,一個青年扛著鋤頭走進院子,“娘,桑嬸,蘭姨,孫奶奶,今年苗起得很快,今年一定能豐收!”
男人的媳婦端來一碗水給他喝。
“哥,我要去聽戲瞭。”
“帶你嫂子一起去。”
“好。”
姑嫂兩人一起剛走到門口,就看到瞭蒙著面紗的蕓惜跟林景州。
“你們是誰啊?”
穿得真好,好像不是村裡的人。
妹妹看到蕓惜身上穿的衣服佈料,滿眼艷羨。
蕓惜不說話,林景州看瞭她一眼,先開口:“我們今日出來踏青,跑得遠瞭些,想討口水喝。”
他掏出一錠銀子。
妹妹看到銀子,又看到林景州的臉,小臉緋紅,轉身跑進院子,“哥,娘,有人想討口水喝。”
婦人起身,走到大門口。
林景州禮貌一笑,遞上銀子,“我們二人,想討口水喝。”
婦人欣喜地接過銀子,笑著開口:“一口水,哪用得著這麼多錢,公子小姐,請進。”
“應該的,叨擾瞭。”
婦人笑著收下錢,“快請進。”
蕓惜看著面前的娘親,記憶中,她從未對自己笑過,她曾問過娘親是不是後娘,得到的是竹條抽打屁股。
大夏天,她頂著受傷的屁股,在田裡勞作,汗水從身上流到褲子裡,碰到傷口,痛得她發抖。
那時候,妹妹穿著娘親做的裙子,跟村裡其他小孩在田壟上玩。
“走吧。”
林景州出聲提醒她。
她抬腳走進院子,大哥端來兩個木頭凳子,林景州蹲下身,把凳子放到完全平整的地方,才讓她坐下。
這樣的舉動,讓大傢以為蕓惜是小姐,林景州是仆人。
蕓惜到處打量瞭一番,才發現記憶中的樣子,和這裡沒有一絲相似,她一直以為自己還記得傢裡的樣子,可真看到記憶裡的傢,才發現,這裡已經不是她的傢瞭。
兒子端來兩碗水,“我們這裡窮鄉僻壤,沒有什麼好招待的,請用。”
“多謝。”
林景州接過水,把一碗遞給蕓惜。
蕓惜接過碗,剛要喝,就聽到墻角幾個圍的婦人聊天。
妹妹看到林景州長得俊美,一下子就不想看戲瞭,紅著臉湊到娘親跟前,幫忙搓玉米。
娘親立刻笑著揮開她,“你哪裡會幹這個?別搗亂瞭,不去看戲瞭?”
“不去瞭。”
“人傢都愛重兒子,你愛重你小女兒,這都十二,虛歲十三瞭,你還不讓幹活?又不是千金小姐!”
“我們雲珍嬌貴著呢,哪像你傢女兒,一天啥都幹,又黑又壯!雲珍天生就是享福的命!”
有人偷偷盯著蕓惜的背影,小聲說:“那姑娘身條真俊啊,一看就是大戶人傢的小姐,你傢雲珍就算從出生到現在都不幹活,也比不上人傢一根手指。”
“去去去,我女兒我愛怎麼寵就怎麼寵!”
“你這麼寵這個,當年幹嘛不對你大女兒好點,那孩子六歲就幹活,大冬天手泡在冰水裡,你也不心疼,我看著都心疼呢。”
“提她做什麼?”
蕓惜喝水的手一頓。
“你們把人賣瞭,知道賣去哪裡瞭嗎?村口陳傢的大女兒被賣去周員外府裡瞭,今年給贖回來瞭,你不準備把你那個大女兒贖回來?應該也十五六瞭,是該成親的年紀瞭。”
“你們再亂說話,下次別來我傢瞭!我就珍兒一個女兒!”
啪!
蕓惜手裡的碗落在地上,摔成瞭幾塊,她伸手要去撿,卻劃破瞭手指。
鮮血流出,她卻一點都不痛。
“小心!”
林景州把她拉到一邊,拿過手帕幫她擦手指上的血。
“疼嗎?”
她垂眸不語。
大哥走過來,解釋道:“這木凳不好坐,兩位客人沒受傷吧?”
蕓惜淡淡地開口:“該走瞭。”
“嗯。”
林景州跟在她身後,往外走,完全沒理會其他人。
那些人一開口,他就知道自己今天這個決定錯瞭。
他知道她是被賣入宮,可從來沒想過,她被賣之前的生活,更加淒慘。
“對不起。”
蕓惜聲音沒有一絲起伏,“林公公,該回去找陛下瞭。”
他還想說什麼,她已經摘瞭面紗,表情淡淡地看著他,似乎剛才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你……沒事吧?”
“當然,多謝林公公幫忙,讓我見瞭傢人一面。”
“蕓惜,我有話——”
她再次提醒,“該回去找陛下瞭。”
他抿瞭下唇,神情復雜地看著她,半晌,翻身上馬,朝她伸出手,蕓惜猶豫瞭一會,還是把手交給瞭他。
他駕馬帶著她離開。